刺杀之日在端午,端午宫宴,京中大员都被邀请,亥初应当是宫宴结束,大臣返家的时间。
洛玖卿托着腮,那她便不能随王爷入宫了,她从妆奁里找出一只红色瓷瓶,将药抹在脚踝上,纤细的脚脖子瞬间发红肿胀。
褚青晏下值回府,见她单脚蹦跳,皱眉道:“脚怎么了?”
洛玖卿转身,面上热情:“王爷回来了?”
她单脚小步往王爷面前跳,褚青晏快步迎了上去。
洛玖卿脚下不稳,身体一歪往前栽倒,双手扶在了王爷的肩头,借着摔倒的力倾身,几乎与他鼻尖相碰。
“白日不小心扭了,不过不碍事,明日就好了,不会耽误去宫宴的。”
褚青晏将她打横抱起,洛玖卿搂着他的脖子,与他贴得极近。
他将人放在床上:“受伤了就好好休息,宫宴的事你不必担心,我自会替你向父皇解释。”
洛玖卿蜷缩着双腿,垂眸有些懊恼:“不好吧……大家都去,就我不去,父皇会不会怪罪?”
“不会。”
屋外传来春枝上菜的声音,洛玖卿起身想蹦跶过去吃饭,被褚青晏按了回去。
他将罗汉榻上的小案搬到床榻上,将她爱吃的菜端进来,让她在榻上用膳。
用完膳,褚青晏又抱她去沐浴。
洛玖卿低垂眼眸:“王爷,我们如今这样,不合适吧……”
褚青晏将她放在浴桶前:“你小心一些,我就在屏风外,有事叫我。”
说完他真就规规矩矩地转身,走出浴房。
洛玖卿的脚踝其实只是看着吓人,一点儿也不疼,他走之后,她便自如地褪去衣裳,进浴桶沐浴。
准备用澡豆时才发现,忘了将澡豆拿过来,洛玖卿看着离自己两臂远的置物架,懒得再起身去拿,探出半个身子伸手去够。
她脚底一滑,慌乱间随意扯住架子上的毛巾,“哗啦”一声响将架子上的东西尽数扫在了地上。
背对屏风的褚青晏听见动静急忙转身进浴房。
王妃赤身站在浴桶中,茫然望着他,惊叫一声矮身躲进浴桶里,嗔怒道:“流氓!”
褚青晏面上一红,百口莫辩,索性就不辩了,坦然进来将地上东西收拾了。
“你做什么?”洛玖卿护着胸前。
“你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我帮你。”
洛玖卿别开脸:“我没有需要的。”
“至少我们如今还是夫妻。”褚青晏顿了顿,又小声添上一句,“况且也不是没看过……”
洛玖卿用湿漉漉的手去堵他的嘴:“王爷真是打得好算盘,又要休妻,又要占我便宜。”
褚青晏急了,握着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下:“我几时说过要休妻?”
“那日在马车上说的。”
“我没有,我说的是随你。”褚青晏捞起她的长发,抹上香露。
洛玖卿背对他,攀在桶沿,让他替自己洗发:“王爷可真会倒打一耙,分明是自己想,还要让我来做那恶人,那我便赖在王府一辈子不走了,看王爷烦不烦我。”
褚青晏笑了笑:“那你试试。”
洛玖卿回头瞪他:“试就试,你可别后悔。”
等到郡主跟他闹时,看他求不求她。
褚青晏替她洗净发丝,双手按上她后脑,轻柔地替她按摩,舒服得洛玖卿浑身一松,再不说什么废话,任由他翻来覆去替自己按肩按背按手臂,最后褚青晏替她穿衣时,她已经睡着了。
睡意朦胧间,听见他的声音在她耳畔道:“……至少在找到害你家的凶手之前留在王府,不要预设未来,过好如今的每一天,可好?”
褚青晏将人放在床上,便要起身,床榻上熟睡的人却缠了上来,抱着他呢喃:“……真的找得到么……”
褚青晏拍了拍她的背:“会找到的。”
洛玖卿哼唧了几声,松开他翻了个身:“……找不到的……”
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没入软枕。
那个她当作英雄敬仰的人,他找了七年都没有找到,褚青晏凭什么说他能找到?
*
端午夜,热闹隆盛的宫宴在皇城轰轰烈烈摆开,洛玖卿三人早早到牛尾巷踩点,只是天公不美,入夜时分,响了几声惊雷,随即下起雨来。
夏日的雨声势浩大,雨幕成线迷人眼,好在这条道走的人极少,直到柳香玉说的四人轿出现前,没有半个人影。
轿辇行至中心,三人突然分三个方向飞出,夭英断后一剑刺伤后面两个轿夫,罗钊进前一手抓一个轿夫甩将出去,逼得轿子失重轰然落地。
洛玖卿执长剑从正面刺出,强风吹起轿帘,雨幕中,轿中的人一双惑人的桃花眼,盯着面前的刺客,眼中毫无畏意,只有一片比夜雨还冷漠的讥诮。
季玄!
洛玖卿大惊,在空中强行扭身,侧翻几个圈落地,以掌借力在湿漉泥泞的地上一拍,才堪堪站稳。
轿中飞出三枚梅花镖,分上中下三路射向洛玖卿,洛玖卿只顾撤招,没防备对方偷袭,抬头时三枚镖已近在眼前。
“小心!”罗钊扑身而来,以身体接住三镖,他沉重落地的声音响起,溅起一大片水花,似激浪汹涌。
风吹得轿帘猎猎作响,洛玖卿与轿中的人隔雨相望,眸光一点一点冷下来。
夭英冲上前,看着倒地的罗钊和静立的洛玖卿,察觉到一丝不对,她将目光看向绯色轿辇,大惊失色:“陆侯……”
陆闻撑起一柄竹伞,从轿辇中走出,宽阔手背上筋骨嶙峋,雨幕自伞沿落下,在地上溅起一圈圈水花。
他停在距离洛玖卿五步远之处,亭亭鹤立,傲然绝世,他从袖中翻出一个瓷瓶:“还魂丹,一个甲等任务换一丹,救,还是不救?”
洛玖卿艰难地挪动脚步走到他面前,大雨已将她浑身淋透,湿发沾黏在她脸上,一串串水珠断线般从她下颌滴落。
她如此狼狈,他好整以暇。
她为棋子,他布棋局。
她是蝼蚁苟且偷生,他是左使一人之下。
他们是那样悬殊而遥远。
而她,竟然妄想与他同行。
洛玖卿沉默地从他手里接过瓷瓶,她蹲在罗钊身前,正要喂药。
身后的人提醒她:“这个甲等任务,是他的。”
洛玖卿愤然转身:“你给我下套!?就只是为了诱他入局?”
陆闻许久未在她脸上见这样的神色,这些年她收敛脾气,乖顺听话,他以为她已经学了乖,看来却还是难改秉性。
洛玖卿扬手,想将手中瓷瓶摔个粉碎,却被陆闻伸手架住:
“阿玖,情绪是无法解决问题的,毁了这枚还魂丹,你不仅要多欠阁里一个任务,他也会死。”
洛玖卿将瓷瓶还给他:“季左使的还魂丹,我们用不起!”
她转身:“夭英,帮我扶一下罗钊。”
陆闻看着三人蹒跚的背影,冷笑:“阿玖,你想要他死吗?”
洛玖卿脚步一顿,微微回头,雨中撑伞的身影那样孤傲而高高在上,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又或者,她从来也没认识过他。
“让他入千杀阁,他只会生不如死。”
陆闻没有强留她,只是拾起了地上她丢下的长剑,朝身后受伤的轿夫,一人补了一剑,丢下长剑,从怀里掏出干燥的手绢擦干净手,冲着不知藏在何处的暗卫道:“收拾干净。”
洛玖卿和夭英扶着罗钊在雨中走了很长一段路。
夭英抬起被雨水打得几乎睁不开的眼睛看向她:“娘子,我们到底去哪儿啊?雨这样大,罗钊伤得重,再走下去,他就要死了。”
街市两旁的店铺门窗紧闭,夜雨之中,他们三个像无根的幽魂,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游荡。
洛玖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水的石板路上,她也不知道他们该去哪里。
千杀阁、青玉楼、祈王府……竟没有一个地方是她走投无路时,可以落脚之处。
这世间,她早就没家了。
她摸了摸脸上的雨水,看见前方有一家铺子还亮着灯,招牌上“悬济堂”三个字被雨水洗刷得干干净净。
悬济堂,顾仲鸣。
将罗钊扶到悬济堂檐下,夭英正要去开门,却被洛玖卿拦下。
洛玖卿揭下面上的黑纱,将祛疤药水洒在右颊,她不能以祈王妃的面容去见顾仲鸣,也不能让顾仲鸣见到夭英。
她低声道:“夭英,你先回王府,若是王爷要进清松堂,拦下他。”
“是。”夭英也恍悟,她是祈王妃的贴身丫鬟,怎么能跟江湖人混在一起。
待夭英走后,洛玖卿等容貌复原,才叩响了悬济堂的门,敲了一阵没有反应,她加大力度将门拍得震天响。
终于听见屋内有脚步声,声音由远而近,似有人从内堂出来。
开门的是顾仲鸣,他穿着轻便的居家衣物,宽松肥大,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见到敲门的人是个姑娘,浑身淋得透湿,狼狈之下却不掩颜色,余光瞥见她脚下半躺着的男人,顾仲鸣垂眸,男人身材壮实,身下积着一滩血水,湿透的夜行衣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血水。
男人胸腹各中一只飞镖,镖上闪着暗黑的光。
悬济堂内火光通明,干爽暖和,门外阴冷湿漉,隔成了天差地别的两个世界。
救还是不救,是个问题。
这二人分明是亡命之徒,江湖人士,杀人于他们而言与杀鸡无异,不必对他们存有不切实际的良善期望。
今日是端午,店中的人他都放回去过节休息了,悬济堂里只有顾仲鸣一人。
他是医者,手无缚鸡之力,若是等着面前的女子威胁自己救人,倒不如给彼此个体面,他主动医治,兴许活下来的可能性还大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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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端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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