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月如钩，照疏桐。
正值盛夏，窗边种下的无花果已经成熟，沐云商着一件碧落长袍，摘下一个在衣服上蹭了蹭，丢进了嘴里。
很甜。
蝉鸣阵阵，莫名让她更为烦躁，月色渐浓了。
“阿云！”少年雀跃的声音传来，然后是月色下跑动的身影，“你近日总说心情烦闷，我买了——”
话未出口，酒壶落在地上，发出碎裂声响。
少年的笑容僵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向插进胸口的青玉棍。
沐云商猛地脱手，识海里是如梵音般不断回荡的声响，激得她头痛欲裂。
“欲灭魔道之神，却贪恋凡尘俗恋，若求飞升，便斩孽缘！”
血气只是翻涌，又被沐云商强压下去。
她开口，喃喃：“天道在上，弟子沐云商，妄生私念，实属不该，今，杀夫证道，盼求飞升。”
青玉棍依旧插在少年胸口，他跪坐在地上，强撑着力气，想伸手抓住她的衣袍，明明那么近，却好像相隔千里。
她的本命灵器被唤出，悠远编钟声响下，护住她一直被天道施压的心脉。
少年身上溢出紫光，天道威压骤增，心口处鲜血不断涌出，绝望般，却又带着希冀，气若游丝：“阿云，我们说过……要……”
沐云商上前，突然绽开一个诡谲的笑容，伸手抚上少年的脸庞：“那现在，一切，都不做数了。”
淡淡的紫光翩跹至她眼前，忽的华光乍现，映亮了漆黑的双眸，刺得她不由闭上了眼。
“好一个，不做数……”
声音幽幽，渐渐弥散。
再睁眼时，风声鼓动，只剩她一人。
编钟收回身影，青玉棍倒在地上，若非沾满血迹，似乎刚刚的一切，均为幻象。
她终于忍不住跪倒在院落中，呕出一口鲜血。
飞升——失败了。
*
黑紫色的雾气翻涌，不断缠绕裹挟着身体，向下沉沉坠去。
四周彷佛皆是浮木，没有支撑，好似湿水的棉花盖住口鼻，人动弹不得。
没有实景，全都是虚影。
她看见五个孩童围成一团，到底是阴还是晴，然后是六个人言笑晏晏，可要去细看，却瞧不清人脸。
后来是农家小院，迷雾笼罩，两个人影往来，却连身形都若隐若现。
之后似乎是无边际的黑，但她似乎又可以清楚的看到里面的情形。
她看见了自己，彷佛现在的自己只是一道有意识的残识，不远处的自己跪在那里。
愧疚么，还是赎罪？
白胡子老头提着灯过来，天亮了，好像也不是，只是那一片亮了，她突然发觉自己好像是灵体状态，不由自主地朝着那盏灯靠过去，可他很快消失不见。
有妖兽在嘶叫，为什么？
什么妖兽，怎么这么多，哪里来的妖兽？
是妖兽吗？
好吵。
什么声音？
传讯器的声响属实太大了，沐云商喘着气猛地起身，终于从梦魇中挣脱，揉着眼睛缓了缓，意识渐渐回笼。
黏腻的梦境让她面色有些阴沉，半掩着面。
传讯器还在不停地叫着，沐云商抬手输入灵力，一道略显焦急的男音传入识海，是泠音宗掌门沐少宫。
【云商，雕花镇出事了，镇子上的一户人家发来委托帖，说是家中一直闹鬼，镇子也奇怪得很，大批镇民陷入昏迷！】
很快是第二道声音。
【听闻有婴儿啼哭不止，你随我一同去雕花镇查看，练功场外等你。】
沐云商慢慢恢复意识，带着满腹疑惑起身下床，什么样的闹鬼，竟值得一介宗门的掌门和长老协同去查看。
下一句话的到来解答了沐云商的困惑。
【那户人家的大儿子横死，听闻情况甚是凄惨，并据提供消息，镇民昏迷时，有异香缭绕，经久不息。】
沐云商脑子忽的清明。
异香，昏迷。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或许是梦境残留的影响，加上沐少宫焦急的态度，沐云商的脑中忽然闪过三个字——天仙子。
可在百年前，它就已经被消灭殆尽了。
传讯器拿在手上，沐云商摩挲着微微泛着青蓝光的玉简，思绪不断翻飞。
天仙子，一种极强的致幻草药，盛放时异香缱绻，盘桓不散，可使人陷入无边幻境。
而与之对应的解药名唤云实，可破开幻境，解忧无渡。
但在百年前那场仙魔战役中，两样相生相克的植物被一并毁去，天仙子不见踪影，云实残留下的，也不过毫无生机的焦种。
现如今，若是真的出现，只有唯一一种解法，用强悍灵力压制。
这……
沐云商摇摇头，驱散了心里的那一丝不安。
总不至于……这么巧。
甩开这种几乎不切实际的想法，迅速收拾好自己，向练功场赶去。
清晨的日头不算大，练功场上，普通弟子们正在练习基础剑术。
泠音宗立世百余年，虽比不得老牌宗门声名赫赫，但因有着沐云商这样一位将入神境的大宗师存在，俨然如日中天，即使评价褒贬不一，也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青年如松，立在场外，偶尔开口指点场上弟子的修行。
近日外界总有些不太平的小事，内门弟子和长老亲传弟子几乎都在处理各种委托贴，甚至长老都有外出。
不过，想到一切奇奇怪怪的请求，什么家里老人走了需要修士哭坟，谁家牛踩坏了谁家的菜田请求调解，沐云商也有些扶额无语。
她身穿一袭白衣绣蓝线木兰暗纹，腰间挂着碧色腰带，头发挽成最简单的发髻，簪了一把木簪，移至青年身旁，告了一礼。
“掌门师兄。”
沐少宫看着场上弟子，甚是满意：“这批弟子中也有不少天资聪慧的，你这么多年都未曾收徒，可愿从中挑几个收入门下。”
“收徒这事，讲究缘分。”
她婉拒，沐少宫即便是掌门也不好勉强，只好作罢。
“那委托贴是何时发来的？”沐云商换了个话题。
“昨夜，加了一倍酬金，加急送来的。”沐少宫不在纠结，迅速接上话，“本不想打扰你，可最近我一直心慌得厉害，好像要出什么大事。”
沐少宫按了按胸口：“那委托说镇民扩散性昏迷，且异香接连不断，实在是忧心，只好喊你一同前往。”
沐云商摩挲着腰间衣带，沉吟片刻：“师兄可是想到了天仙子？”
看着沐少宫纠结的模样，她的心慢慢往下沉，虽然再不愿，还是直言指出了沐少宫话里潜藏的意思。
沐少宫叹了口气：“当年仙魔大战，魔族有魔神坐阵，仙族势弱，师父身殒，换来了两族短暂的和平，以及…以及天仙子的湮灭，可连同消散的，还有对应的解药，虽然留下了种子，可这么些年来，一直未能成功培育出来 。”
他说着那些有的没的，顾左右而言他，眉头皱起，始终避开那个名字不谈。
“去看看吧，看看就知道了。”沐云商的话语打断了沐少宫即将飘远的思绪。
“唉。”沐少宫长叹一口气，“真希望是我多想了，我还怪倒霉的，做了掌门碰上一堆事，真想念师父她老人家。”
雕花镇以木雕窗花闻名，在山门下相邻城镇的不远处，沐云商不爱御剑，因此一人一马，飞驰奔去。
虽说不算远，但路上还是花费了些时间，两人抵达已是傍晚。
还未入镇，便能听见凄凄的悲嚎，透过雾气隐隐绰绰传来。
乡间阡陌上，只有零星几个人影，看到二人，一时间有些慌不择路。
倒是没嗅见强调的异香，但很重的魔祟气息，萦绕在镇子四周，包裹着，绵延不绝。
家家都紧闭屋门，偶尔传来几声犬吠，穿透层层雾气，显得更加凄厉。
唯有一座破败的寺庙前，麻木的人群虔诚地跪拜，嗡扰之音不绝，嘴里念叨着“平安”、“顺遂”。
沐云商盯了一会儿，不置可否。
“凡人总爱在这样的时刻，寻求一些能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东西。”沐少宫上前几步，策马至沐云商身后。
“神明么？”沐云商冷眼瞧了会儿，“之前雕花镇繁荣时，未曾听过有多信奉神明，都不过各管各家事，否则这寺庙不至落败至此。如今，只不过阴云密布，便寄托于无用的讨饶，盼着神明救自己于水火罢了。”
调转过马头：“去下委托书的那家看看吧。”
沐少宫拉过马辔头，快速两步跟上：“云商，你可不能这么说，你是要飞升成神的人，这样说，天道是会不满的……”
沐云商没有理会，只是扯着缰绳，又加快了速度。
“祸从口出，祸从口出。”沐少宫见自家师妹不理，只得自顾自地念叨着，一边提速，一边小声致歉，“天道误怪。”
沐云商听到了身后像呓语般传来的声音，继续不理。
她的心思被刚刚的寺庙抓去了，如潭水氤氲的魔族气息潺潺压着那一片，不仅是普通魔族滋事。
还有一股很淡的魔神气息，似幻非真，她嗅到了，却有些捉摸不清。
一个普通小镇，会值得魔神亲临？
百年未曾再现，又缘何会出现在此？
掩下心绪，暗中凝起一道灵力，将两人与魔气屏蔽开。
刚踏入那户人家的门槛，如怨如泣的哭诉声便传来。
“两位仙长，你们总算是来了！我们凡人命苦啊，要是你们再不来，我们…我们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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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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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雕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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