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傍晚，夕阳西下，宋家村突然敲起铜锣来，三长一点，再配上村里痴痴傻傻的老二叔的呼喊声，“集会啰——集——会——”
村民纷纷走出家门，前往村中心的祠堂。还有人不时抱怨着大虫还没有抓到，天快黑了该待在家里避祸才是。
村尾的宋无在家也听见了，他背上柴刀，拿起一根趁手的木棍，给自己增加胆气。
路过陈大嫂家门口时，宋无出声喊道：“陈大嫂！大兵哥！你们在家吗？”
“哎，小无，我在家，一起走啊。”陈大嫂从厨房走出来，手中握着菜刀，又转头冲着堂屋喊：“大兵，大兵，走了，去祠堂。”
“来了，娘。”陈大兵背着锄头，手里拿着柴刀，三人对视上，都笑了出来。
三人结伴到了祠堂，此时祠堂里聚满了人。宋家村地处偏僻，总共不到三十户，村民加上在外的人零零散散的大概一百三十多人，这次集会刨除孩子和老人，来参加的多是青壮劳动力不到三十人。
宋无踮着脚从人群里望向牌位前的村长。
宋成业一丝不苟的上香，严肃的表情渐渐泯灭了叽叽喳喳的喧嚣。沉默着把香插进香炉，宋成业理了理袖子，才转过身来。
视线从前排的宋氏子弟，章方，陈大兵，教书的范夫子，再往后是山上搬下来的几户山民，甚至连站在末尾的孤儿宋无都对视上了。
宋成业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我今日与里正去县衙请示上官，县衙的师爷传达了县太爷的命令，明日起县衙在城门口张贴招募打过大物的猎户，五日后由衙役带领进山猎大虫，倘若猎到大虫，参与的每人能得纹银五两。我们村要出三人带路进山，你们怎么想的？”
这一消息说出来，众人一片喧哗。
有人扯着嗓子，“村长，那我们村的猎户个个都是好手，谁没有猎过大物啊！我们也能报名参加吗？”又担心自己的话没说清楚，补充道：“我说的不是带路，是打猎哈。”
村长扫了一眼，是同章方一样的山民。“县太爷都说了，凡是打过大物的猎户都可以报名参与。你要想去，我不拦着，只是有一点，猎大虫途中若伤了亡了，村里不负责。”
那人嘿嘿一笑，“啷个多的人怎么会有事嘛，村长你放心，俺们不叫你负责。方哥，明日借你牛车搭个便路进城报名去呗！”
章方点头，“都是兄弟，明日我送你们去。”
“谢谢方哥！”“方哥仗义。”
“章方，你们猎户的事回你家商量去呗，别占咱们时间啊！”宋赵氏不管不顾的挤到前面，一旁的汉子为了避嫌，嘴里骂骂咧咧的纷纷避让。
宋赵氏不管那些，她整个心都挂在一件事情上。“村长，你说咱们村要出三个带路的人，你看我行不行？我们家宋庄也算一个。”
村长闻言罕见的态度温和的开口，“带路的人需要熟悉背后大山的地形，要能自保。出了事官府是不会管的，一切都要听县衙派来的吏使指挥。”
宋赵氏往后缩了缩，嘀咕道：“要是让我们当诱饵喂老虎，我们也得去啊？这不成，这可不成，我们不算，我刚刚说的话不算。”
宋成业见吓唬住了人，缓了缓口气道：“当然，带路的人这是为了官府和村里做贡献，县衙的大人们有那么多的人手，也轮不到我们宋家村的人顶在前面。万一有什么事，我宋成业把话放在这里，祠堂会负担的。”
村里青壮年都在这里了，谁不是热血上头的汉子，一时之间大家议论纷纷。宋赵氏听到这话又往后稍了稍，她男人宋庄想说什么，被她一把拉住，眼神制止住。
宋无站在最后，想了想出声：“我参与。”
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家纷纷回过头，人群中范夫子本来站在一旁作壁上观，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陈秀花大惊失色，“小无......”话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她和宋无比邻而居，她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孤儿过得有多苦。这次或许能改善点生活。
穿着粗麻布短褐的瘦小童子穿过人群，走到前排，站到村长面前，“村长，我可以带路。我每天都会上山，我去年整个秋季都在山上拾柴禾摘野果野菜，我很熟悉地形，知道哪里可以走哪块有危险。”
宋成业背过手去，“你要知道，山上有吃人的大虫。”
“我不怕。”宋无摇摇头，接着面带羞涩的声音放轻了许多，“我想要那五两银子。我是孤儿，我想要吃饱饭。”
宋成业悠悠的叹了口气，“成，算你一个。”目光扫视了一周，“还有谁要自愿报名吗？”
“算我一个。”宋庄甩开婆娘的手站了出来。宋赵氏立马想撒泼，却被宋庄呵斥住。
宋成业欣慰的点点头，“庄子，长进了不少。”
宋庄脸色绯红，挺起胸膛站到了村长身边。
众人沉默着，你瞅瞅我，我看看你，都在犹豫。大虫可不是好玩的，尤其还是吃过人的大虫，那畜牲可是聪明记仇的很，除非一次把它捉住杀死，可县衙的那些官们真的能行吗？
就在气氛僵持间。“最后一个加上我吧！”章方出乎意料的站了出来。
山民猎户们立刻沉默不住了，“方哥，”“方哥，你不和我们一起猎大虫吗？”“方哥，你去打猎，我来带路。”
章方抬手按捺住几人的激动声，“宋无小兄弟都能挺身而出，我带个路算什么呢，你们就好好打猎，等猎到了大虫咱们一起喝酒。”
村长抬眉看着被围着的章方，背后的手指头捻着圈儿。
人数够了，气氛又活跃了起来。众人凑在一起议论着，夸赞着挺身而出的人。
宋无看着人群中热情的章大哥，移开视线时，对上陈大娘担忧的双眼，宋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村长咳嗽一声，重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既然人数够了，那就散了吧。天色不早了，搭伙回去，别落单。”
范夫子捋了捋他那修剪有型的胡须，哼着不成调的诗词，迈步走了出去，“笑捐～浮利一鸡肋～多取～清名～几熊掌。”
宋无眼神闪了闪，跟随众人散了。陈大娘不放心，路上絮絮叨叨了许多。陈大兵不怎么说话，只是警惕的看向四周。
“小无，要大娘说，你一个人住那山脚那块，孤零零的，不如捉只狗崽子去陪你。狗崽子长得快，有危险还能叫着提醒你。”
宋无苦笑的摊开双手，“大娘，我连自己都是饿一顿饱一顿的，哪里来饭喂狗呢？”
陈秀花拍拍脑袋，笑着说：“也是，是大娘想岔了。要不这几天你别做饭了，来我家吃吧！你家离山脚太近了，官府来人还要四五日呢！”
宋无摇摇头，婉拒道：“大娘，不用担心，这几日我不出门，就在家待着就行。关好门也没什么可怕的。”这年头粮□□贵，陈大娘家两个壮劳力，粮食也不多。而且他一个人还更自在些。
“那你等会儿，我让大兵送你回去。”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陈大娘家门口了。
陈大娘进了屋。宋无和陈大兵两人站在路边，相顾无言，有些尴尬。
“你这几天莫要出门，有事就喊一嗓子。”陈大兵哼哧哼哧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宋无点点头，“那就多谢大兵哥了。”
陈大兵挠挠头，“嗐，没事。”
这时，陈秀花也从堂屋走了出来，手上拎着半袋子东西。
“这些是去年地里捡的土豆子，大的小的什么样都有，别嫌弃哈，青的发了芽的就扔了。”
宋无有些受宠若惊，双手接过，“谢谢大娘，这些对我来说是很好的东西了。”
没办法，每天光吃南瓜身体难以维持精力，他的食谱上迫切需要增加点其他的食物。
本来开春了，天气暖和起来，他打算这几天进山挖点野菜什么的，补充点维生素。
可吃人的大虫在他眼前进了山，比起口腹之欲，小命还是排第一位的。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从前一个人住没有感觉到什么，如今总是一个人孤单单的瘆得慌。
宋无把这归结为被今早吓到了。进门把门栓上，又仔仔细细的把屋内看了一遍。
两间牛棚改造的房子，以前中间的栅栏被拆掉，显得室内格外的大。
最右边一张铺着破旧被子的木板床，中间孤零零的摆放着一张瘸腿的桌子，一条长板凳。
最左边搭了个灶台，开了个小窗散烟味。窗户是从下往上推，拿一根棍子支起来，此时宋无上手把它关紧还不够，拿了个树墩子抵死。
灶台旁边码满了干树枝树椴，都是他怕冬天冻死一点点捡来的。
地上放着一堆南瓜，还有秋天干货换来的一小袋粗粮。本来还有干野菜的，过冬吃完了，粗粮也只剩下这么一点了。
现在又增加了半袋子土豆，宋无就着灶台下的火光挑挑捡捡，还有大半能食用，剩下发青的也收好，捂着发芽再种下去。
“今晚就吃蒸南瓜和土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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