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一夜,太子妃大闹龙殿之事如雷霆一般传到陈国子民的耳朵里,楚国大军来犯之事也跟着传开。
灭国之灾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冰冷地笼罩在每个陈国子民的头上,朝堂也因这一事炸开了锅,如烧热的沸水,讨伐妖妃的声音大得汇成了一道惊雷,几欲掀破金銮殿的殿顶。
姚氏的消息是姚将军的旧部提前从边关传给她的,大意是楚国势如破竹已不可挡,念着往昔与姚将军的旧情上提醒她早做准备,毋再贪恋太子妃之位。
而当边关战败的消息正式传到朝堂时,陈国已丢失九座城池。
究其缘由,竟是负责军粮军备押运的督运使钱正从中贪污行贿,往军甲里面塞草屑,军粮里面掺沙子,使得陈国将士对上膘肥体壮的楚国将军无有一敌之力,而那督运使是先皇后娘家子侄,早在事发之前卷款逃到别国去了。
桃夭犹然记得钱正上位时,她才当上贵妃不久,朝中为督运使一职之空缺吵得不可开交。
一派主张任命某个以铁面无私著称的直臣曹敬。
一派力荐这个在户部任职多年已熬出资历的钱正。
陈君被夹在其中难以抉择,日日都为此事焦头烂额,便来找她。
“夭夭,你说我该任命哪个?这群臣子吵来吵去左不过为自己利益罢了。”
桃夭哪里晓得朝中局势,只晓得自己要哄陈君开心,才能坐稳妃位。
她凝眉细细思索了一番,便娓娓道:“妾不懂朝政,惜不能为陛下分忧,不过妾以为陛下雄才伟略,顺心而为便是极好。”
她没念过书,也没识过字,侥幸靠着这副容貌博得陈君喜爱,朝中局势一窍不通,自然只会这么说。
然而次日,陈君便任命钱正为督运使,押送粮草及军备至边关,接着又带她去了先皇后的陵墓前,让她给先皇后磕头。
陈君在先皇后的墓碑前深情地呢喃道:“卿卿长逝,君也老矣……汝在天之灵可感心安,朕不曾薄待汝的血脉至亲,凡钱姓者,皆飞黄腾达……”
桃夭知晓陈君与先皇后鹣鲽情深,年轻时帝后恩爱传为佳话,十分艳羡。
可不经意一瞥,她瞧见了立在松树下姿容俊逸的太子,太子招手将她叫到一边,对她说:
“贵妃娘娘不该如此劝谏父皇,钱正虽是母后娘家子侄,但人品不正,贪婪成性,不宜任督运使一职。”
桃夭听不懂太子在说什么,不满地瞪着太子,“妾宫女出身,得陛下恩典封为贵妃,朝中之事与妾无关,唯记君恩盼陛下开心。”
闻言,太子沉默良久,再无旁话。
如今想来,这祸根竟是这么早就已埋下,成了她这妖妃罄竹难书的罪行。
桃夭一大早被宫外登闻鼓的声音吵得难眠,鼓声飞过宫墙,咚咚入窍,还伴随着前朝大臣们求陈君赐死她的呼声。
桃夭揉了揉额角,面色萎靡苍白,犹显艳色。
贴身侍女喜鹊忽然匆忙闯入朝华殿,提着裙摆神色慌张地囔囔道:“陛下传来密谕,命娘娘即刻启程,前往幽州。”
桃夭倚在妆台前,柳眉微微一蹙,扭头往身后看去,道:“朝堂上发生了什么事?陛下怎会下如此口谕?”
喜鹊气儿也没喘平,便说:“今个儿大早百姓们齐聚宫外闹事,大臣们朝上纷纷请旨,让陛下赐死您,陛下让李公公传来的口谕,说让娘娘先去幽州避避风头,等楚国战事平了再把娘娘接回来。”
桃夭沉吟了几秒,当即起身换衣裳,“收拾东西,即刻出发,不能给陛下添麻烦。”
喜鹊应是,连召了外头的宫女进来帮忙,一群宫女在殿内忙上忙下,桃夭却趁着这功夫写了封信想留给陈君。
待得细软收拾利索,桃夭带着喜鹊出殿,才跨出门槛却被御林军的金刀逼了回来,只见太子抬步进殿,眉目很淡地望着她:“贵妃娘娘想去哪里?”
桃夭变了脸色,怒斥太子:“陈徽,我奉陛下旨意离宫,你敢拦我?”
太子抿唇,挥了下手,桃夭便被太子关进了大理寺的地牢里面。
这是桃夭第一次入狱,黑漆漆的牢房阴冷潮湿,没有华美的芙蓉帐,也没有暖烘烘的地龙,只有一缕银白的月光从天窗里漏进来。
桃夭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路边流浪的日子,用稻草当铺盖,睡在废弃的破庙里,她抱着双臂坐在墙角,心系陈君的安危,不一会儿锁开了,有人进来探望她。
“贵妃娘娘。”
来人是左相刘光,平日里囔囔“妖妃该死”的声音最大,逢人便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可今日,刘光那张皱纹斑驳的脸在月光下显得分外淫/邪,他已老眼浑浊,觊觎难掩。
桃夭扶墙站起,直觉刘光不怀好意,眼底透着戒备,道:“更深露重,刘相来此作何?”
刘光搓着手,垂涎走近,“贵妃娘娘,今早陛下在金銮殿上被大臣们气得呕血,当场昏了过去,怕是醒不过来了,明日贵妃娘娘便会被拉到午门斩首示众,如今陛下保不住你,只有我才能保住你,贵妃娘娘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刘光其意,还要如何明白,摆在台面上的趁人之危,落井下石,欲将其据为己有。
桃夭只觉恶心,“刘相平日里囔囔着要赐死我,难道等的就是这一刻?”
“哈哈哈……”刘光大笑起来,语气无不得意,“贵妃娘娘,你应该问朝中那些个大臣,谁不是等着今日,像贵妃娘娘这样的绝色美人,谁不想要?”
桃夭恶心得吐了,从被关进来到现在,她一整天滴水未进,胃部早已翻涌成灾,这一被恶心酸水就从喉咙里涌了出来,“哇”地吐在了身旁的稻草上。
刘光却已近前,手摸上了她的脸蛋,令人起鸡皮疙瘩地哄道:“贵妃娘娘,慢点吐,慢点吐,小心吐得多了,一会儿老臣……”
啪——
直觉刘光要说污言秽语,桃夭一巴掌甩了过去,接着就被刘光揪住了头发,重重磕在了墙上。
额头鲜血流下,玉白的桃花面犹染胭脂残艳,刘光恶狠狠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我便教贵妃娘娘知道老臣的厉害……”
刘光年近半百,力气却不小,一只手就能钳制住桃夭两只双腕,另一只手在桃夭背后窸窸窣窣的解裤腰带,桃夭感觉自己被臭鱼般的老人味狠狠包围着。
粘稠的血液从额角滴下,模糊视线,那一巴掌煽得桃夭双耳嗡鸣,桃夭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和决心,用后脑勺狠狠撞向刘光。
刘光冷不丁被撞个正着,发出破锣的嚎声,紧接着就被桃夭握着簪子刺进了脖颈。
桃夭十分庆幸太子命人将她锁进大牢时,特意吩咐狱卒不许欺她,她的首饰皆被狱卒拿走,却还留了根朴素的银簪绾发,以免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尖细的银簪扎进刘光的脖颈,却没能让刘光殒命。
刘光掐住了桃夭。
于是桃夭用出了吃奶的劲儿将簪子往里推,骨节发白,青筋突兀,整只手都在颤抖着。
她真后悔,后悔自己被陈君娇养得太多,平日里不怎么劳作,早已没有做乞儿时那般徒手可拔树桩的力气了。
刘光看到桃夭的面庞,惨白的发着笑,如同厉鬼般吓人,他怕了,却不敢松手,却是这时寺外响起牛角号声。
呜咽的牛角号声如惊雷般令刘光大变了脸色,一名狱卒连滚带爬地跑来通禀:“刘相,不好了,国都沦陷了,楚军攻入城了……”
桃夭亦然变了脸色,却忍不住恍惚,而后立刻想起陈君的安危,“陛下……”
再顾不得要刘光的命,一路提裙狂奔从大牢里跑了出去。
外面,所有人都在逃命,包括大理寺的一应官员狱卒,无不赶着回家携妻儿老小逃离陈都躲难,只有桃夭逆流往皇宫赶去,劫了一辆停在大理寺门口的马车。
桃夭踏进金銮殿里,金銮殿里文武百官齐聚,独缺左相,而刘光口中所说被大臣们气得呕血昏厥的陈君就这样拖着一副濒死的身躯坐在龙椅前,病容灰败中透着红润,依稀有回光返照之相。
所有人望向桃夭,陈君也是。
见到她来,陈君似乎变得精神了一些,朝她招了招手,桃夭旁若无人地朝陈君走去,如往常般依偎在陈君的怀里,低低唤了声:“陛下。”
陈君握着桃夭的手,轻声说:“楚国兴,陈国亡,天命如此,不可违矣。我死后,你毋听那些老匹夫的话来殉我,离开陈国去过自己的安生日子。”
语毕,将一杯冷了多时的鸩酒一饮而下。
陈君死了。
坐拥陈国五十年的帝王从登基时的意气风发到殉国时的悲壮可泣,这一生可以称得上是体面、没有遗憾,独留桃夭望着陈君七窍流血面目全非的脸满心茫然无措。
她,又没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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