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老夫人慈爱且锐利的目光扫量着俞菀，见后者作揖后，笑着点点头，
“不用拘紧，随意些。”
俞菀笑道：“托金公子和祝姑娘的福，小女子和两个朋友才能在贵府逗留，若有冒犯，还请老夫人见谅。”
金老夫人把水瓢放在一旁的石台上，净手后，拿起早已准备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
“他们在我跟前一个劲地夸你，今日一看，确实是个伶俐的小姑娘，长相也很标志。”
“多谢老夫人夸赞。”
金老夫人招了招手，“外面热，都进去说话吧。”
祝芷枫搀扶着她进了屋，俞菀跟在二人后面。
吃了几块冰镇西瓜，又吃了一些葡萄，金老夫人便看似无意地问起俞菀的身世来。
“听说你是穗县人，父兄去了战场，家里还剩下母亲和年幼的弟弟。从身无分文到全县首富，这可了不得。”
俞菀又感觉到一丝不明的意味，
“混口饭吃罢了。”
祝芷枫觉得她太谦虚了，刚要把她做过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就被金老夫人抢了话。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确实不容易。”
祝芷枫说道：“外祖母，您不知道她以前有多辛苦。我跟表哥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天寒地冻，她却衣衫单薄。要不是她努力赚钱，真不敢想象他们全家日子怎么过。”
金老夫人笑了笑，“那你们倒是有缘，后来就经常走动，成了要好的朋友了？”
祝芷枫道：“才不是，阿菀平时很忙的，是后来她已经开店有段时间，我们才再见面的。”
她把俞菀一顿夸赞，恨不得帮她写一本夸夸书。
金老夫人任凭她滔滔不绝地说着，眼神里流出几分睿智的光芒，盯着俞菀的脸看，似乎想把她剥掉表面的一层皮，看看她皮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俞菀倒是确定令她不舒服的感觉是什么了。
从老夫人看她第一眼开始，那种强烈的审视，久居上位者对不起眼的小人物的轻视。
老夫人慈爱的笑容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气，持着怀疑和戳破真相的态度，一直在观察着她的行为举止。
话语中，也一直在试探她的底线。
果然，她苍老深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目的更直接了。
但她不是对俞菀说，而是把目光转向祝芷枫，“你们两兄妹倒是挺像的，你逸飞表哥从小到大，还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像对阿菀姑娘这般赞赏。看来阿菀姑娘是一个奇女子。希望你未来的表嫂知道这件事，不要多心，不然两口子可要闹了，哈哈。”
俞菀淡淡一笑。
祝芷枫一脸天真：“表嫂？”
金老夫人看着俞菀的脸，笑吟吟地点头，
“没错，几年前，家里就想给他说门好亲事，他偷偷跑了出去，四处游历。如今二十好几了，总要成家立业，他也该收收心了。”
祝芷枫撇嘴，非常不赞成她的话，“我觉得表哥做得对，你都不知道他这些年多开心。在穗县的时候，经常跟我说他游历的趣事，可好玩了。成亲有什么意思，多没劲！”
金老夫人说道：“人总是要成家立业，壮大家族，开枝散叶，所以门当户对非常重要。这不是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族的事。”
祝芷枫说：“照您这样说，那成亲只是追逐利益的工具。”
“当然，不然还能是什么？你们年纪小，还想着感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可那能当饭吃？阿枫，你也要记住，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
祝芷枫吃了一颗葡萄，“我不想成亲。”
老夫人说：“你这次就留下来，我亲自操办你跟你表哥的亲事，一定为你们两个人挑选最好的人家。”
祝芷枫把口中的葡萄肉吞下，吐掉皮，态度异常严肃，坚定地反驳道，
“不！我不会留下来！我离家时就跟我爹娘说过了，我还会回穗县。外祖母，我的事情就不用您操心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老夫人“啪”地一下拍桌，严厉地斥责：“放肆！你胡说什么？”
祝芷枫不甘示弱，“我说，我的事情，我自己办！我不会留在江南，也不会听从你们的安排成亲！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
老夫人指着她的脸，因愤怒而脸色涨红，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公然顶撞长辈，忤逆你的外祖母！谁教你的好本事！”
祝芷枫撂下狠话，“反正你们谁也管不了我！如果逼着我待在这里，逼着我成亲，那你们抬上花轿的将是一具尸体！”
金老夫人被气得说不出话来，举着颤抖的手指着她，
“阿枫，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容易犯糊涂，外祖母不怪你。我也放下狠话，你必须留在江南，哪怕是一具尸体！”
“不可理喻！那你就等着吧！”祝芷枫愤然起身，拉起俞菀的手便往外走。
二人在院子门口碰上了闻声赶来的金逸飞。
金逸飞担忧地问道：“你们怎么样？祖母有没有为难你们？”
祝芷枫哼了哼，“反正我已经跟她翻脸了。表哥，我终于理解你为什么不喜欢待在家里，这种地方只适合行尸走肉！”
金逸飞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别在这里说话，我已经准备了马车，咱们先按照原计划出去逛街，在外面聊。”
三个人乘坐马车出门，找了一家酒楼，挑选二楼的一个雅间坐下喝茶。
祝芷枫到现在还没消气，“太过分了！外祖母竟然说，哪怕我是一具尸体，也要待在江南。实在太过分了！我偏不！就算我双腿被打断，我就用爬的！”
金逸飞安慰道：“消消气，喝点凉茶。”
祝芷枫不解地看着他，“表哥，外祖母说要给你说亲呢，你怎么看？你要接受他们的安排吗？我不相信你这样的人，也会像木偶一样任凭他们摆布！”
金逸飞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叹了口气，
“这确实是我这些年一直不怎么回来的原因。以前年纪小，他们还能容忍我的所作所为，这次回来他们也找我谈话了，对我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俞菀默默喝着茶，听着两兄妹交谈。
她本着尊重他人命运的心态，静观一切发展，她相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哪怕所导致的后果对其而言，可能会后悔。
三岁小孩子都能说几句大道理，所以人人都懂道理，但能不能做到就另说了。
兄妹俩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感叹命运弄人，感叹为何有这么多阻碍。
祝芷枫毫无形象地趴在桌子上，“阿菀，我好羡慕你啊，你做什么事情都可以自己做主，你有我想要的自由。”
金逸飞也眼神灼灼地看着俞菀，没有说话，但表情已经说明他也有同样的感受。
俞菀笑了笑，“你们也有啊。”
祝芷枫撇嘴，“我哪里有，一点都没有！”
俞菀眼神温柔，仍然看着她笑：“想要就会有的。”
“想要就会有的。”祝芷枫重复着这句话，“我要学会争取。”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少女平静的脸庞，实在难以理解，这竟然是一个十几岁的姑娘。
她感觉俞菀的心智甚至比她亲娘还要成熟，她娘亲对自己女儿最大的期望就是能平平安安，嫁个好人家。
这是一位母亲最朴素的愿望，可不是祝芷枫想要的东西。
说起来，俞菀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似乎一直没什么动静。
“阿菀，你娘没念叨你的婚事吗？我怎么没听过媒婆去你家说媒提亲啊？”
金逸飞两指捏着茶杯的手颤了颤，看似不经意地抬起眸子。
俞菀面容姣好，表情平静无波。
“我娘跟我说过几次，也有人上门提亲，被我拒绝了。”
祝芷枫又是一阵羡慕，“你娘真好，愿意听你的。你现在是家里的主心骨，你们全家都听你的。”
她看向正在愣神的金逸飞，还没等对方说什么，便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表哥，我是不会留在金家的，不管谁劝，我也不会听的。”
金逸飞哭笑不得，“我还什么都没说，你倒是先把话堵死了。”
祝芷枫哼了哼：“你敢说，你不是带着任务陪我们出来逛街的？”
金逸飞尬笑一声，然后坦白交代，
“我确实带着任务，不过你放心，我怎么可能连同他们一起逼迫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呢？只要你不会后悔，我会尽力帮你离开金家的。”
祝芷枫这才扯住表哥的衣袖撒娇，“哥，你太够意思了！”
三人喝了点清茶，吃了一些糕点，便决定出去逛逛，不然到了晌午就要热起来了。
他们在市集边走边吃，各色糕点、米粉、烤串、馅饼、包子，全都尝了个遍。
俞菀觉得都很好吃，从穗县出来后，每个地方的味道，都让她有不一样的体验，倒是祝芷枫和金逸飞两兄妹连连摇头。
他们甚至觉得金府的饭菜也就那样，还是最想念俞家食肆的饭菜。
逛得差不多，实在吃不下了，便走进一家门面很大的胭脂铺。
金逸飞向她们推荐一番，仿佛是店里的伙计。
祝芷枫惊叹道：“表哥，你还懂这个？”
金逸飞解释道：“别忘了，金家也开胭脂铺。这些东西，金家的三岁小孩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你们看上什么随便买，我来付钱。”
祝芷枫有些不好意思，“真的假的？但是我买的有点多……”
“没事，随便挑。”金逸飞豪爽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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