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隐看向沈临的眼神中,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忧伤和怜悯,他长叹一声:“你既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世,但我猜你定然没有告诉擎涳实情,不然的话,依我那师侄的心性,他说不定会做出许多冲动之事。”
沈临突然笑了:“是啊,阿筠若是知道了,说不定会便寻三界,非要找出能替代我的东西,就像他小时候一样,天真的认为只要找到一模一样的小石头,就能替代火灵石,修好时轮之心。”
温馨的回忆在灵界开裂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因时轮之心的火灵石一直吸纳不到灵力,所以它忽然开始反噬其他四方灵石的灵力,可是本源不同,灵力相互冲撞,眼看灵界被冲出了一道裂痕,岌岌可危。
在灵界之中的擎涳感觉到不对,忙调动火龙的神力加注给火灵石,可越是这样做,就越会加重灵气冲撞。眼看灵界就要毁掉,擎涳只好调出本源元神,覆于木灵石之上,然后召唤法阵,在灵界中开启了天行神力,想要稳固住时轮之心。
崇隐皱眉:“这孩子,竟然想要用天行神力唤醒火灵石,这样的话,他会因神力和本源俱损而魂消殒命的!”
沈临心急如焚,忙大喊道:“阿筠,住手!”
可擎涳却并不理会,只说道:“当初师尊也是用天行神力补缺火灵石之魂,才稳固了时轮之心数千年之久,我如今也可效仿此法,总好过……”
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总好过,让你去补全这灵石之魂。”
沈临大惊:“阿筠你……竟然知道?”
擎涳淡淡一笑:“我没有那么愚钝,虽然你几次三番故意隐瞒,闭口不提你在虚境中都看到了什么,但当你开启了时轮之心的秘境,从那时起我就已然有了怀疑。沈临,你自始至终都是不一样的,你自带双印来到逆界,本就是个传奇。后来,我的火蛇不能伤你分毫,也说明你本源应是属火的,还有,你身上的玉佩是火灵石,你能感应赤水山槐的结界,你还可以操控时空界限往复生死,这一切都说明,你其实本就有圣器之力。”
擎涳说着,转头看向沈临,弯起嘴角微微一笑继续道:“我乃逆界神明,有复原时轮之心的责任,本该令火灵石形魂归位。但这一次,我却偏要任性妄为,我不想将你归还于这圣器之中,我只想留住你。”
擎涳唇角的笑意有些苦涩,他的眼睛却清澈明亮,火龙的火焰照射在他眼睛里,像泛着点点星光。
“沈临,还记得儿时在赤水山谷,你我的草环之约吗?”擎涳晃了晃手腕上早已干枯的草环,笑着道,“上次你说是你赢了那赌约,但你终究是错了,我没能做个好神明,是我没有守护好逆界,是我没有守护好苍生,是我辜负了师尊的嘱托。我如今还想要徇私枉法,明明灵石之魂就在眼前,我却偏要一意孤行。因为我不想让你回到那冷冰冰的石头里,我不想今后再也见不到你。所以……我不是个好神明,那场赌约终究是你输了。”
擎涳摘下手腕上的草环,将它传送到沈临面前。
“你输了,要实现我一个愿望,”擎涳道,“沈临,我要你好好活着,你若遵从,这便是我的心愿,你若不从,这便就是神谕!”
沈临拿起飞到面前的草环,与自己手腕上的并成一对,紧攥在手心,干枯的草枝刺伤了掌心的皮肉,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疼,只默默地看着灵界中那美得不可方物的神明,对着他会心一笑。
“你说过,往后余生,都听我的。所以,你便就依着我吧……”
擎涳真的开启了天行神力,这一次,他是准备要“献祭”自己的全部神法,效仿师尊曦光,用神法给火灵石给予灵力,从而稳固时轮之心。
为了不让任何人干预,他还对灵界布下了“封灵咒”,任何人,哪怕是他自己也无法破除此咒,外人更加无法进入到灵界之中,打断他的“献祭”。
沈临没有想到,擎涳竟然把他“算计”了,这个固执的神明,这个执拗的家伙……
沈临心里像是被突然刺进万根毒针,痛到难以承受,他转身叫来郁衡,把手里的草环交给他,然后微笑着跟他说道:“小孩儿,替我保管好,一定要原封不动地交给你的漂亮仙君。”
郁衡听不明白,疑惑地问:“沈大人,你为何不亲手交给他?还有…漂亮仙君是不是要…要死了?”
沈临叹了口气:“不会,神仙怎么会死呢,小孩儿,你的漂亮仙君永远不会死。”
他说着,便将草环放进郁衡身上背着的小布兜里,手从布兜里出来,直接又覆上了郁衡的后脖颈,使劲儿揉了揉,笑着说:“还有你小孩儿,要好好活着,你不是恶灵,从前不是,往后,亦不是。”
手心拿开,郁衡只觉得脖颈后传来异样的温热,是发出淡淡亮黄色光芒的明印,赫然浮现于郁衡的颈后。
沈临将明印给了郁衡,然后他眼看灵界中的擎涳将全部神力执于掌心,就要加持在火灵石之上,便无奈地一笑:
“阿筠,对不起,恕我这次不能依着你了……”
沈临念到:“诏筠来,现!”
天旋地转之后,擎涳突然被瞬移到了灵界之外,他瞬间反应过来,沈临是念动了追形咒的逆咒诀,将他拉出了灵界。
刚要表达不满,却发现沈临并不在自己身边,而是进入了那灵界之中,正站在时轮之心前对着他笑,那笑容有些怪异,嘴角是上扬的,但眉心却紧皱,似乎有些痛苦。
擎涳疑惑:“逆咒诀为何……”
沈临料想到他会有此疑问,于是笑着同他解释道:“那日你破了灭灵阵源,我其实并没有被吸入地洞,而是来到了混沌始元,见到了娲皇圣灵。是我乞求她将这逆咒诀,替换成了‘移形咒’,念动咒法会让我们位置互换。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你身上的蛊刺反噬,转嫁到施咒者身上。”
听了这话,擎涳这才忽然意识到,他并没有因念动咒诀而心上传来剧痛,难道说……
“你是将这反噬,转嫁到你自己身上了?”擎涳声音略显颤抖,怪不得他方才见沈临笑容有些奇怪,想那蛊刺入心,刺骨锥心之痛不是常人能忍受住的。
沈临淡笑道:“娲皇圣灵说,逆行咒诀,反噬是必然存在的,不可销毁,只能转移。我才求她将咒法改变成移形咒,一来,可以替你承受蛊刺之痛,二来,就是为了以防今日这情况的发生。阿筠,你这臭脾气今后还是改一改吧,恐怕再没有人能像我这般惯着你了。”
“沈临…你混蛋!”擎涳攥紧掌心,怒狠狠地骂道,但他眼底却微微泛了红。
沈临被骂,不怒反笑,他笑着一步步后退,慢慢走向时轮之心,望着神明美丽的脸庞,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
“阿筠,我是说过此生都会听你的,既然你要以命相搏来守护三界生灵,那么我便理应与你一样,这是不是就叫做‘夫唱夫随’?”
眼见他的手就要触碰到火灵石,因封灵咒的缘故,擎涳无计可施,那忙大喊道:“沈临,你若是敢……”
沈临却没等他说完便抢了话,笑着看向焦急的神明:“阿筠,我若变成了时轮之心,在这三界之空中运转着,那么从今往后,尽管逆界时光倒转千万次,但我的每一步,都是走向你。”
“沈临!停下!”
指尖触碰火灵石,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沈临从指尖开始泛起微光,紧接着,身体也慢慢化作光点,一点点被融入灵石之中,渐渐消失在众人眼前。
在最后的光点消失之前,只见一滴晶莹无暇的泪珠顺着擎涳的脸颊滑落,滴入尘土,却瞬间开出一株洁白的素馨花,散发着阵阵芳香。
神明垂泪,万物复生。
灵界中光点闪烁,沈临逐渐微弱的声音传入耳中:“我这条命,能换一颗神明的眼泪,倒真是值得了。阿筠别哭,等我……”
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光点消失,便再也听不到了。
时轮之心五方灵石全部点亮,金环重新开启了时空轮转。圣器从灵界腾空而起,它中心那血红色的宝石对着天空逆转,只见天上的裂痕突然停止了蔓延,之前掉落的红石碎块竟全部回到了天上,将裂缝填补完好。
仿佛时间真的在倒转,就连碎得四分五裂的四方碑,也开始慢慢复原如初,直至碑上的守界咒文重新泛起金光,怨灵坳入口结界也不再有破损,逆界才真正恢复了应有的平静祥和。
忽然起了一阵微风,这风软绵绵地拂过擎涳的脸颊,将他残存的泪痕拭去,卷着淡淡素馨花香,飘往无尽的远方。
孤独的皓涅神主,静静地站在原地,心口一直存在的温热骤然消失,追形咒自行解除,他和沈临之间唯一的羁绊也就不复存在了。
看着那承载了三界命脉的圣器,在天与地之间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灵石气脉流转,仿佛每一抹鎏荧,都是沈临在同他诉说的爱慕与想念。
崇隐走到他身旁,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说道:“圣器不毁,神明长生,便也算永世相伴了。”
崇隐的话并没有让擎涳振作起来,神明的眼神中暗淡无光,他只是静静地望着时轮之心,淡淡地说道:“师伯,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三界稳固,苍生无恙,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崇隐道。
“可我想要他活着!!”擎涳突然闭上眼睛低吼着。
崇隐长叹一声,沉了片刻说道:“他没有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在你身边。”
但这种方式,霸道,蛮横,专行,不容拒绝。擎涳无奈地苦笑道:“他竟比我这个神明还要大义,我是不是应当夸赞他的神勇无畏?‘换了一种方式’这话只是听起来好听,其实谁都知道,这世上从此,再无沈临这个人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崇隐:“师伯,我想求您一件事。”
“何事?”
擎涳道:“我想从圣器中,抽取他的一缕魂识,请求师伯将他的魂识送往转生轮。”
崇隐一惊:“抽取魂识?你该不会是想……”
崇隐没能继续说下去,倒是擎涳,抿起嘴角淡淡一笑,泰然自若道:“逆界皆亡灵,冥界多魂怪,思来想去,其实人间才是最安稳祥和之世。他此前半生在人间过得并不算顺遂,我只想给他一世平和,不让他永生都待在这冰冷的石头中,守着逆界亡魂,与暗夜常伴。”
崇隐道:“你可知抽取魂识的代价?”
擎涳笑道:“修为散尽,神力尽失,反正我半数本源已献于木灵石,剩下这半数,足够我找个幽静的原野,在无风的角落,安安静静发芽开花,重新活一世,也算不枉此生。”
“擎涳,你这又是何苦呢……”崇隐忧心道。
擎涳摇摇头:“师伯莫再多言,我心意已决,若来世有幸再度修炼成灵,愿结草衔环报答师伯。”
崇隐见他语气坚定,眼神毅然,便不再相劝,只深深叹了口气,重重点了点头道:“那好,我答应你。”
“多谢师伯成全。”
擎涳说着,便盘坐于时轮之心面前,召唤出一个前所未有强大的法阵,周围数百里都被法阵气旋卷起风沙。
一直看着他们的郁衡,突然开口喊道:“漂亮仙君!沈大人去哪儿了?你又要去哪儿啊?”
擎涳转过头,看了眼小孩儿后颈那淡黄色的印记,微微一笑道:“郁衡,你是个好孩子,既然他将明印给了你,那便替他好好活完这一世吧。若缘分未尽,我们终会再相见。”
说完这番话,擎涳运行法阵,用自身修为化灵,融入命盘,想要从时轮之心中抽取沈临残存的魂识。神明的修为,相当于他们的皮肉,而随着修为的消耗,擎涳忍受着剜肉剔骨般的剧痛,他闭上双目,咬紧牙关,额头上早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双唇也渐渐丧失了血色,可他却并未停止法阵,仍将源源不断的灵逼进时轮之心,以替换剥离出沈临的一缕魂识。
只见火灵石中有簇红光在沿着石块边缘窜动流转,随着擎涳修为耗尽,那簇红光突然脱离了时轮之心的束缚,一旁的崇隐忙用神法截住那红色光点,封在早就准备好的灵匣内,再抬头看时,擎涳早已奄奄一息,他虚弱无比地望着崇隐手中的灵匣,一抹从未有过的笑意定格在脸上,随着微风,消失于天地之间。
往后余生,都听阿筠的。
沈临,你真是个骗子。
……
……
“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生的什么?”
“生了个小少爷!母子平安,恭喜老爷,贺喜老爷!”
“太好了!感谢老天庇佑!”
城南永侯府,侯爷年近四十喜得贵子,可谓大喜。
老侯爷忙从稳婆手中接过孩子,看着襁褓中的婴儿,笑着跟妻子说道:“夫人辛苦了。”
产后虚弱的夫人躺在床上,望着自己的夫君和孩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稳婆是会说话的,忙开口道:“侯爷,夫人,您看小少爷天庭饱满,眉眼俊朗,将来定能成大器!”
侯爷不太会抱孩子,不小心襁褓松散,露出了婴儿左胸口的一颗红色小点,他疑惑地问稳婆:“这是何物?胎记吗?”
稳婆笑道:“是胎记,但小少爷这胎记恰好长在心口的位置,且是个朱砂痣,古人云,男子心口一朱砂,必是胸怀大志,有才学有品行的象征,是天上的仙灵下凡,小少爷真是未来可期,侯爷您大喜啊!”
老侯爷笑道:“王妈妈真是能说会道,那便借您吉言。”
其实那稳婆也并非纯粹阿谀奉承,这侯府小少爷当真不凡,三岁能识字,七岁善骑射,倒真是个天才苗子。只不过,小少爷性格调皮顽劣,不太服从管教,经常把教书先生气得头疼,老侯爷和夫人也没少为他操心。
十六岁时,少爷随老侯爷外出赴宴,回家时路过一片田野,这小少爷心血来潮,便叫人停了马车,自己跑到田野中捉蛐蛐儿,还不叫人跟着。
一直疯玩儿到黄昏,这少爷才灰头土脸地回到侯府,手里还捧着一株小白花,让人种在花盆里,放到自己桌案上养着。
顽劣成性的少爷不知为何,又突然喜欢上了侍弄花草,每天给这小白花浇水除虫,悉心照料,甚至还时不时陪着它坐在斜阳下晒日光。
一日,小少爷看书时伏在桌案上睡着了,窗外起了一阵风,迷迷糊糊只觉得好像有人给他盖了件衣服在身上。本以为是他的贴身仆从,但恍恍惚惚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一身素衣,面容清秀的男子,站在窗前的阳光下,温柔安静地望着他。
小少爷不惊也不慌,只开口道:“你是神仙吗?”
素衣男子轻笑:“为何这样觉得?”
小少爷说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是仙灵。而且,我似乎在梦里见过你。”
素衣男子摇摇头:“我不是神仙。”
“那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花灵。”
小少爷转头看向桌案上的小白花,问道:“是这朵吗?”
素衣男子轻轻点头,这时,门外有仆从敲门,要给少爷送点心。
“我先走了。”
素衣男子转身就要离开,却被小少爷一把扯住了袖口,没成想一用力,竟扯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了男子的左肩。
看着素衣男子左肩下那两颗鲜红色的血点,小少爷大惊:“你心口竟也有朱砂痣,真巧!我也有一颗!”
他说着,便也扯下自己的衣服,露出左胸口的那颗血点。
小少爷开心地笑着说:“看来你我二人真的是很有缘呢!连这痣的位置都一模一样,我叫沈林,我父亲姓沈,母亲姓林,便取了这名字,简单好记。你呢,美人儿仙灵,你叫什么?”
素衣男子盯着小少爷心口的痕迹,眼神变得深邃悠远,半晌,他整理好衣襟,露出温和婉转的笑意,说道:“我叫晴空。”
“擎涳?是擎天立地,薄雨涳濛?寓意志在四方,深远广大,好名字!”
“不,”素衣男子摇摇头,“只是晴空万里的晴空,不求前程似锦,但求一世安稳,晴云碧空。”
“初次见面,很高兴与你相识,晴空。”
“吾亦如此,沈林。”
——正文完——
正文完结,番外还有几章,主填坑,会不定期掉落。
不知还有没有人记得,开篇他们初见时问名字的桥段,最后这一段是呼应了之前那次,只是名字的寓意变了。
沈临和擎涳为了世间大义而活,所以沈林和晴空,就让他们为自己而活,安稳一世,岁岁无忧。
这文是我签约后的第一本,真心真心感谢一直陪伴我的小天使们,支持我鼓励我,让我有信心有动力写完这个故事。
有不足,有遗憾,我会继续加油的,再次鞠躬感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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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一百零一章 周而复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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