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界的日子并非总是阴森恐怖,案牍劳形的,偶尔也会有些光怪陆离的奇事,让夜行司侍长烺篂哭笑不得。
这一日,逆界天光大亮,正是万籁俱寂之时。烺篂刚处理完一桩小小的走失案,准备回驳元驿向神主复命。
然而,他刚牵着爱马“逐夜”走到驳元驿门口,就看到了那个他最不想见的身影,姜禄阱正笑眯眯地等在那里,旁边还跟着他那匹名字与体型严重不符的小矮马“骆驼”。
“烺大人,公务繁忙,辛苦辛苦!”姜禄阱一双眼眯成了一道缝,笑着迎上来打招呼。
烺篂冷着脸,目不斜视,只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脚下步子未停,只想赶紧绕过这个话唠。
“诶,烺大人留步!”姜禄阱一晃,巧妙地挡在了烺篂面前,“在下有一事,百思不得其解,特来向烺大人请教。”
“说。”烺篂言简意赅,警惕地看着这只老狐狸,不知道他又要耍什么花样。
姜禄阱却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声音:“烺大人,你可曾觉得,近日逆界的牲畜,行为有些……异常?”
烺篂皱眉:“牲畜?有什么异常?”
要知道,夜行司负责的是亡魂的治安问题,可不管牲口的事,真不知道姜禄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姜禄阱指了指身后的“骆驼”,又指了指烺篂身旁高大神骏的“逐夜”,笑着说道:“比如说,它们似乎特别热衷于……精神层次的交流?”
“……”
烺篂无语,觉得姜禄阱大概是修炼时走火入魔,把脑子给烧坏了,连牲口的精神世界他也有研究吗?
“姜宫主,若无正事,恕不奉陪。”说完,他拉着逐夜就要向前走。
姜禄阱却不打算让路:“别急嘛烺大人!你且看看它们再说。”
烺篂不耐烦地顺着姜禄阱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的逐夜和姜禄阱的骆驼,不知何时凑到了一起。逐夜正低着头,用鼻子轻轻蹭着骆驼的脖子,而骆驼则亲昵地回蹭着逐夜的脸,两匹马之间竟然弥漫着一种……暧昧的温情?!
烺篂嘴角抽搐了一下,这画面……有点刺眼。他的逐夜向来高冷英俊,一直以来对别的马,甚至其他任何生物都不假辞色,何时竟对一匹小矮马如此……谄媚!
“你看,我就说嘛!自从上次咱们……呃,不得已同路之后,这两匹马就有点不对劲儿了。我家骆驼回去后茶不思饭不想,整天望着驳元驿的方向。你家逐夜嘛,我看刚才见到骆驼,那大尾巴摇得,跟哈巴狗似的。”
烺篂顿时黑了脸:“逐夜是马,不是狗!你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茶不思饭不想,这老狐狸嘴里就没句正经话!
“我可没胡说!”姜禄阱一本正经继续道,“据我观察,它们这症状像极了……思春。”
“噗……”烺篂身后跟着的一个夜行司侍卫没忍住,笑出了声,被侍长大人一记眼刀吓得赶忙闭紧嘴巴,出了一头的冷汗。
烺篂感觉自己的额角在突突直跳,青筋直起:“姜禄阱!你再满口污言秽语,信不信我以扰乱公务罪把你抓进行屋!”
“哎哟,烺大人好大的官威!”姜禄阱故作害怕似的缩了缩脖子,脸上的笑意却更深了,他一本正经地说,“其实说笑归说笑,只是我觉得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我怀疑,是有‘东西’在作祟,这才来找烺大人商议。”
“什么‘东西’作祟?”烺篂下意识追问,刚一开口又马上后悔,觉得自己好像又被这老狐狸给带沟里去了。
姜禄阱稍稍凑近了些,声音压得很低:“珲柟宫的古籍有记载,上古有一异兽,名为‘姻缘鼬’,性喜恶作剧,尤爱撮合……呃…各种看似不般配的生灵。被其气息沾染者,会不由自主地对特定对象产生超越常理的好感,就像‘逐夜’和‘骆驼’一样。”
烺篂听得眉头紧锁:“你是说,逆界混进了这种东西?然后它撮合了逐夜和骆驼?”
这说法,简直比姜禄阱本人还不靠谱!
姜禄阱却重重地点点头:“极有可能!而且据古籍记载,这‘姻缘鼬’行动如风,踪迹难寻,唯有在其‘撮合’成功之时,才会短暂现形。我们必须抓住它,不然逆界怕是要乱套了!你想想看,若是它哪天心血来潮,万一撮合了神主大人的羽毛扇和我的‘和恃’玉牌,那还了得?”
想象一下擎涳冷着脸挥舞着镶嵌了金丝玉牌扇子的模样,烺篂不禁皱了皱眉。虽然明知姜禄阱在夸大其词,但万一真有什么古怪东西在捣乱,确实不能放任不管。更何况还涉及到神主……哪怕只是神主的法器,那也马虎不得。
“你有何证据?”烺篂沉声问道。
姜禄阱眼珠一转:“证据嘛……除了这两匹马的反常,我还发现,近日逆界各处都出现了一些奇怪的组合。”
他掰着手指一边数一边说道:“西街卖炊饼的王婆养的那只老母鸡,最近和隔壁药铺用来试药的那只毒蟾蜍整日形影不离;南城豆腐西施家的石磨,莫名对水井边的篱笆产生了‘感情’,每天只要篱笆被晾晒的衣物遮住,它就转不动;还有驳元驿后院池塘里那条最肥的金鲤,这几天拒绝了所有鱼的亲近,整天对着岸边的假山吐泡泡……”
“……”
烺篂着实无语,他觉得这些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姜老狐狸编造出来的市井怪谈。
“所以,烺大人,为了逆界的和谐稳定,为了神主的清修,我想我们有必要联手调查此事,找出那只捣乱的‘姻缘鼬’!”姜禄阱总结道。
烺篂看着姜禄阱那双闪烁着“单纯”光芒的眼睛,又看了看旁边还在你侬我侬的逐夜和骆驼,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你说……想怎么查?”他终于松了口。
姜禄阱立刻眉开眼笑:“倒也简单,既然‘姻缘鼬’会在撮合成功时现形,那我们就给它创造机会,让它来‘撮合’。”
烺篂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撮合谁?”
姜禄阱脸上的笑容变得无比灿烂,他伸出手指,先指了指烺篂,然后又指了指自己。
“当然是,你和我啊!”
旁边的夜行司侍卫们纷纷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一副“有大瓜吃”的表情,烺篂瞬间拔出了腰间的凌岳刀,刀锋直指姜禄阱:“你这家伙,果然是在消遣我!”
“冤枉啊烺大人!”姜禄阱连忙后退两步,灵活地躲到骆驼身后,“你想想看,那‘姻缘鼬’既然喜欢撮合不般配的两个人,放眼整个逆界,还有比咱俩更‘不般配’的组合吗?你,夜行司铁面侍长,严肃刻板。我,珲柟宫宫主,风趣潇洒。这对于‘姻缘鼬’来说,简直是天造地设的诱饵啊!”
烺篂握着刀的手在发抖,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在这里听姜禄阱胡说八道。
“只要我们假装,嗯……关系亲密,在逆界各处多走动走动,那‘姻缘鼬’嗅到这‘不般配’的气息,定会按捺不住前来撮合!到时我们假装情投意合,守株待鼬,再将它一举擒获!”姜禄阱说得唾沫横飞,天花乱坠,仿佛很有道理的样子。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烺篂斩钉截铁地拒绝,让他和姜禄阱假装亲密?还不如让他去怨灵坳跟恶魂打一架来得痛快!
“烺大人……”姜禄阱拖长了语调,眨了眨那双似含桃花的狐狸眼,笑着说道,“为了逆界,为了神主,牺牲一下又怎么了?再说了,只是假装,又不会少块肉。你看逐夜和骆驼都为大义而献身了……”
烺篂看了一眼逐夜,那没出息的家伙还在和骆驼耳鬓厮磨,真的是没眼看!他忽然觉得,也许……大概……可能……这老狐狸说的有万分之一的道理?万一真有什么鬼东西在捣乱,到时候如果影响了神主,他简直万死难辞其咎。
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烺篂咬咬牙,极其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行。”
姜禄阱从骆驼身后跳了出来:“好,那我们这就开始吧!”
于是,第二天的逆界便出现了一道奇景。
平日里不苟言笑人见人怕的夜行司侍长烺篂,身边总是跟着一个笑意盈盈话唠不断的姜禄阱。两人不仅在驳元驿同进同出,甚至还一起“巡视”街市,“探讨”公务,一副亲密无间的样子。
“烺大人,你看这锦缎,是不是很适合我?”姜禄阱指着绸缎庄新到的布料问烺篂。
烺篂面无表情地说:“……我们是来查案的。”
“正是因为查案,才要融入市井生活当中,这样才能更好地吸引那只鼬!总像你这样板着脸是不行的,放松一下嘛。”姜禄阱理直气壮道。
“烺大人,我走累了,咱们去茶馆歇歇脚吧?”姜禄阱扯着烺篂的袖子。
“你自己去。”烺篂甩开他的手。
“形影不离才能显得我们‘关系匪浅’,我自己去算什么?”姜禄阱义正辞严,再次扯住了烺篂的衣袖。
烺篂实在无语,还是不太习惯姜禄阱这过于亲密的举动,怕被人看见,于是只好应了他的要求。
还有最让烺篂崩溃的是,那个姜老狐狸甚至邀他一同在夕阳下散步。这家伙一直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讲着不知从哪听来的冷笑话,烺篂则全程黑着脸,仿佛在参加谁的葬礼。
不过,外人看上去,这两人关系倒是好得不一般,于是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鸟,迅速传遍整个逆界。大家议论纷纷,都在猜测这两位大人是不是中了什么邪,或者是终于发现了彼此的灵魂契合之处?
连驳元驿的仆从们,近日里看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探究,甚至还有祝福。
叶沐笙捧着书,看着窗外“并肩走过”的两人,摇头轻笑,提笔在书页空白处写下一句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然,马能牵线,鼬可搭桥,奇哉怪也。”
沈临听说后,好奇地跑去问擎涳:“神主,你说烺大人和姜宫主他们俩是不是真的……”
擎涳正闭目清修,闻言,连眼皮都没抬,只淡淡地说道:“随他们去吧。”
就这样,几天过去了,那传说中的“姻缘鼬”连毛都没见到一根,烺篂的耐心却快要耗尽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被姜禄阱这只臭狐狸耍得团团转。
“姜!禄!阱!”
在又一次被姜禄阱以“培养默契”为由拉去听小曲后,烺篂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在无人的巷口揪住了姜禄阱的衣领:“你最好真的能找出那只该死的鼬!否则……”
“否则烺大人就要对我不客气?”姜禄阱不仅不怕,反而笑得很得意的样子,他甚至还伸手拍了拍烺篂揪住他衣领的手,“放心,我有预感,它就快上钩了!你看,连神主和沈临都开始关注我们了,这说明我们的‘表演’很成功!”
就在这时,沿着墙壁角落,一道粉红色毛茸茸的影子,快速从巷子深处窜出,目标直指两人。那影子快得惊人,身上似乎还带着一股甜腻的花香气息。
“来了!”姜禄阱眼神一凛,手中的“和恃”金光一闪,数道金丝瞬间织成一张大网,向那粉红色的家伙罩去。
烺篂也反应极快,抽出凌岳刀,快步向那影子的必经之路追去,封堵了它的退路。
这时,那影子终于现了身,果然是一只通体粉红的小鼬鼠,眼睛溜圆,尾巴蓬松,身上还散发出阵阵香味儿,仿佛能扰人心神。它似乎没料到会被伏击,惊慌失措地扭动着身体四处乱窜,试图避开“和恃”的金丝网。
金丝网眼看就要将它整个罩住,小鼬却猛地一扭身,张口吐出一团粉红色的雾气。雾气迅速扩散,带着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气味。
烺篂和姜禄阱下意识屏住呼吸,但动作还是慢了一瞬。粉红雾气沾染到他们身上,两人似乎同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于是,“姻缘鼬”凭借喷出的雾气干扰,竟然擦着金丝网的边缘溜了出去,然后化作一道粉光,瞬间消失在巷口。
“追!”姜禄阱率先追了出去,烺篂也压下心中那股怪异的感觉,紧随其后。
两人追着粉红色的影子,一路穿街过巷,引得沿途路人纷纷侧目。姻缘鼬身形小巧,速度却奇快,而且似乎对逆界的地形极为熟悉,专往狭窄复杂的地方钻。
追到一条死胡同时,眼看小鼬已经无处可逃,烺篂和姜禄阱一左一右堵住了它。姜禄阱再次召唤出金丝网,烺篂也拔出了凌岳刀,两人同时锁定了目标。
小鼬缩在墙角,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恐,嘴里不断发出“吱吱”的叫声,显得可怜又无助。
烺篂正要挥刀斩下,忽然,他的心脏不由得一阵狂跳。
这不对劲。
刀锋悬在半空,他眼前闪过的不是那只瑟瑟发抖的小鼬,而是姜禄阱。
姜禄阱眯着眼笑的样子,姜禄阱喋喋不休吵闹的样子,姜禄阱扯着他袖子故作委屈撒娇的样子……甚至是,他躲在骆驼身后探出脑袋时那狡黠的眉眼。一幕幕,清晰得可怕,蛮不讲理地占据了他所有思绪。
胸腔里悸动如擂鼓,一股陌生的滚烫悄然爬上脸颊,握着凌岳刀的手竟微微发颤,这一刀,无论如何也斩不下去了。
就在他晃神的一刹那,墙角那只粉红小鼬“吱”地一声,身形一晃,竟直接没入了墙壁,消失得无影无踪。
“……它还会穿墙?” 烺篂盯着空荡荡的墙角,有些惊讶。然后随之而来的,是对自己方才失神放走敌人的懊恼。
姜禄阱走上前来,摆了摆手:“算了,逃就逃了吧。咱们今天把它吓得够呛,量它以后也不敢再来逆界作乱了。”
他靠得很近,身上带来一股熟悉的淡淡花香。烺篂只觉得刚刚平复了许多的心跳,竟然再次失控地鼓噪起来,脸上褪下的热度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拉开了一点距离,眉头紧锁。
不妙。
十分不妙。
自己这症状……莫非真是中了那“姻缘鼬”的招了?
烺篂暗自心惊,却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何时着的道?是刚才那团粉红雾气吗?可为何偏偏是对姜禄阱……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因此未能注意到,在他移开视线后,姜禄阱垂在身侧的手迅速地召出一个法咒,一缕微弱的粉红烟气自他指尖逸散,悄无声息地湮灭在空气之中。姜禄阱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真的宛如一只计谋得逞的狐狸,眼中透着愉悦。
烺篂这棵万年铁树,终究是被他撬开了一丝缝隙。只是这当事人自己似乎还浑然不觉,一直为那莫名悸动的心绪困扰不已。
自那以后,逆界再未听闻有“姻缘鼬”作乱的怪事,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除了夜行司的侍长大人。
烺篂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平静地面对姜禄阱,有时候,哪怕只是远远看到他的身影出现,或是听见那带着笑意的声音,他那不争气的心跳便会逐渐加快。
莫不是这“姻缘鼬”的毒,已经沁入骨髓了?
烺篂疑惑不解,却也不敢与旁人细说,总不能告诉他们,自己整日里满脑子都是姜禄阱那个老狐狸,就像是害了……思春症了吧。
这日,姜禄阱来驳元驿和神主议事,临走的时候路过偏殿,见烺篂坐在案前批阅公文,但眼神却总是在偷看自己。姜禄阱不禁偷笑,装作没事人一样凑近,指尖似无意地拂过烺篂手里的卷宗,却触碰到了他的手背。
“烺大人在忙什么?让本宫主也看看。”
烺篂的手微微一颤,却破天荒地没有立即抽回,只是耳根泛红,强自镇定地低声道:“……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姜禄阱却得寸进尺地又靠近了几步,呼吸拂过对方耳畔,淡笑着说:“不动手动脚……那动口可以吗,烺大人?”
烺篂下意识追问:“什么叫动口……”
话音未落,脸颊上便传来一瞬温热柔软的触感,姜禄阱竟飞快地在他侧脸上亲了一下!
得逞后,罪魁祸首低笑一声,根本不给烺篂任何反应的时间,转身快步走远,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烺篂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嗡嗡直响。被亲吻的那一小块皮肤烫得惊人,仿佛要径自灼烧起来。紧接着,心脏开始疯狂跳动,咚咚咚地撞击着骨血,几乎震得他全身都在轻颤。
他……他怎敢……
成何体统!
可是烺篂忽然发现,这心悸欲死的感觉,这热血沸腾的根源……
并非恼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5章 番外四 计划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