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一站在铁门外,如一棵树。
黑色劳斯莱斯开来,凌一立即冲向后排,可当车窗缓缓降下,见到沈回独自一个人后,他眼中的光黯淡下去,垂下的眼帘也没能掩饰半分。
“刚刚进去的车是我父母,少虞的小姨和小姨父。”
沈回暂时没办法插手这件事情,如果让沈江知道季少虞在「卖」股权,事情会变得无法收场。
当然,他也可以直接把人带走,但季少虞不是当年的自己。
他与家人决裂是因为他们本就不爱他,而季少虞不同。见到季斓清那一刻,季少虞立即就哭了出来,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无法像当初自己一样一走了之,沈回也不能替他做这个决定。
沈回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凌一。
原以为,他会等来凌一愤怒的质问,然后不管不顾地想要冲进去,但是凌一只问了他一个问题:
“他们会伤害他吗?”
沈回怔愣一秒,摇头:“不会,他们不会伤害少虞。”
听到这句话,凌一对着他点头道谢,然后重新回到铁门前,继续站在那里,望着辽阔草坪尽头的橡树林,想要看清树后的白色别墅。
别墅里,沈江站在窗前和季月抽烟。沙发上,季斓清一手握着季少虞,一手拿手帕擦拭着源源不断的眼泪。
“宝宝…都是小姨不好,这些年,我们一直在国外没能照顾好你,才会让你…让你…”
季斓清嗓音哽咽,说不下去。
她不可能接受季少虞喜欢男人的事实,他是她姐姐留在这个世界的唯一念想,而少虞又是那么像季斓漪。
“宝宝,你不要再见那个人了,好不好?”季斓清无力地握着他的手,“算小姨求你了…小姨,真的,真的没办法再失去你了......”
她现在都记得五年前发生的事。
季斓清引以为傲的大儿子被他爸爸打得浑身是血,还是站在那里告诉他们,他喜欢男人;她的小儿子冲了出来,对着亲哥哥拳打脚踢,说他抢走了自己喜欢的人。
那一刻,季斓清的完美人生崩塌,因为一个男人她的家庭分崩离析。
五年里她没有一分一秒忘记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但很快,她又安慰自己,她还有少虞,少虞很乖不会像他哥哥们一样。可现在,为什么让她又一次经历这种事情?!!
季斓清泪流不止,泪眼婆娑间,她看着季少虞对她说:“小姨,我做不到。”
“我喜欢凌一,如果你们不想看见我们在一起,我可以搬出去......”
季斓清不可置信地打断他,声音变得尖锐:“你也要因为一个男人跟我们决裂吗?少虞,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小姨,你们永远都是我的家人,无论发生都改变不了这一点。”季少虞强忍住眼泪,握住季斓清颤抖的手,“只是,我没有办法和凌一分开,也不想让你们伤心,这是我能想到的办法。如果你们不想见到凌一,我不会带他回家,也不会强迫你们接受它,只是希望你们可以......”
“不可能!”
这件事情在她这里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季斓清的尖叫引来了窗边沈江的注意,他灭了烟,沉着脸走来,停在地毯上:“你就是这么同你小姨说话的吗?她从接到电话就一直在伤心,飞了十几个小时过来,就是为了听你伤她心的吗?”
沈江的气势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害怕。
但此刻,季少虞却发现自己没有丝毫恐惧:“小姨父,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只是想要一个我们都能接受的方式。我不想伤害小姨,我也不会和凌一分开。”
沈江看着站起身与他对视季少虞,忽然笑了出来:“不得不说,你今天敢当着我的面说出这话已是勇气可嘉,但是......”
“‘你想要’?‘你不想’?”沈江笑意更甚,“也就是你小姨心疼你,由着你说出这么自私的话!”
见沈江有动怒的架势,季斓清和季月都纷纷上前劝他,说少虞还小,左不过是被人骗了,才会这么讲。
“我没有被人骗,是我想和凌一在一起。这是我的人生,我也不知道我自私在什么地方。”
“你别说了!”季月吼道。
沈江拿出手机,对他说:“你自私就自私在,不仅没有考虑你的家人,更没有考虑你那个所谓的男朋友。”
季少虞看着他拨通电话的动作,明白了什么,瞬间慌神:“小姨父!”
“通知HR,现在就打电话过去把人开了;江大那边的科研赞助能停就停;还有,他是不是还在门外?嗯,私闯民宅,让保镖看着处理,记得把监控电断了......”
“对不起!”季少虞抱住打电话沈江的手臂,哭着说,“小姨父,对不起......!”他转身抱住季斓清,“小姨对不起......!”
沈江终于等来了季少虞的低头和求饶。
“你看,这不挺好的吗?”沈江收起手机,“好好跟你小姨说话,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自己心里要有数。”
季斓清见他被这么吓也心疼,挽着他往卧房走。
末了,沈江看向上楼的季少虞,补充道:“对了,别想着大不了破罐破摔,你自掏腰包。你给他们多少钱,我就会让他们加倍吐出来,再让他们全家以敲诈勒索罪名进去蹲监狱!”
字字句句像把剔骨刀,将季少虞挺直的脊梁骨剔除,无力又绝望地躺在床上。
窗外在下雨。
季斓清为他盖好被子,见他沉默,以为是想明白了,只是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于是,坐在床边对侧身背对她的季少虞说:“别担心,你小姨父会处理好一切的。宝宝,我们直到你很乖,只是被人骗了…学校那边已经给你办理了休学,明天我们就回佛罗里达。小姨不会再离开你了,你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会照顾好你的......不会让你妈妈失望......”
季斓清等着他睡着,起身离开,关门时,床上的人忽然开口:
“下周就是决赛了,让我去了再走,好吗?”
季斓清捏着门把手,沉默片刻:“你要是想踢,去美国我们就不读书了,去那儿踢就好。快睡吧。”
门关上,房间漆黑一片。
“可是,我想和凌一一起踢球。”黑暗里,他听见自己说。
好安静,没人回答他的话。
房间好似死水中的孤岛,就连风声和水声都没有,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或许,就这么离开对所有人都好。
邓东和程浪不会再被家里人刁难,凌叔叔不会弄丢工作,邹教授、费教授和李教授不用担心经费......可是,凌一呢?
我走了,凌一会伤心的。
他想起了月光很亮的南城夜晚。
凌一温暖的额头抵着他,十指紧扣,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不能认为会牵连我,而一个人独自承担。我是你的男朋友,我会和你一起面对,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答应我,不要丢下我。」
季少虞不再犹豫,掀开被子,走到窗户前,伸手去拽。
封死了。
他拉遍了所有的窗户,最后将目标锁定在卫生间墙上的百叶小窗。没有趁手的工具,季少虞用胳膊撞、用脚踹,纹丝不动,他从地上爬起来,扯了块毛巾缠住血流不止的手臂。
最后,他走下楼,赤着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散落在各处保镖依旧听见了,接二连三的起身看着他。
季少虞环视一圈,见到其中一人慌忙将没吃完的桃子丢进垃圾桶,垂眼片刻,慢慢走向厨房。
保镖的任务只有不让他离开,没说他不能在别墅里自由活动,便只是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看见他从冰箱里拿出桃子,也没有放在心上。
桃子捏在手里有些冰,桃毛像刺一样扎着他的手,瘙痒很快从掌心蔓延到指缝。季少虞站在敞开的冰箱门前,看着里边明亮得像颗小太阳的灯,咬了下去。
好甜。这是他第一次吃桃子。
裹在生脆果肉上的绒毛从舌尖滚进喉咙,舌尖最开始麻,然后是舌根,整个喉咙。或许是在紧张,喉咙开始急促收缩,慢慢地,只是往里缩,挤压着气管。他没有停,咬下了第二口、第三口…啃咬的速度越来越快。
“砰——!”
求生的本能让他伸出手四处乱抓,扑向冰箱门,重重关上,关上了他眼前最后一丝光亮。
“宝宝?!!”
“少虞!快,肾上腺素!!快点!!”
“司机,让司机赶紧去开车!”
-
照在眼皮上的灯光很亮,鼻子插着氧气,甚至嗅不到ICU里的消毒水味。
季少虞睁开眼,两个在床边忙碌的护士见他醒来面露喜色。
“醒啦?你还在休克恢复期,别乱动哦。”
“你现在心血管系统极为脆弱,血压也才刚回升不稳定,因缺氧和肾上腺素冲击导致心肌劳损,一定要静养休息,过了这48小时就好了。”
季少虞终于回过神,他吃了整个桃子,注射了肾上腺素送到医院捡回条命,终于逃了出来。
“......”
他张嘴说话,喉咙剧痛,甚至连气音都说不出来。季少虞便抓住护士的手,比划着找她们借手机。
“抱歉,你的家人特地说了,不能让你和外人联系。”
季少虞垂眸失落一瞬,忽然,他抬起眼——
季月和季斓清都不在,这意味肯定有什么更紧急的事情等着她们处理......沈江对电话里说过‘他是不是还在门外?’......凌一见到我们从别墅出来肯定也会跟上来!
糟了!
“诶!你还在输抗组胺药不能拔!”
“你不能下床!”
季少虞将医嘱抛诸脑后,用没有缠纱布的手拔掉鼻子上的氧气,扯掉手背上的输液管和胸前的心电监护仪,冲向门外。
深夜的医院走廊里,冰冷的灯光从凌一的头顶倾斜而下。
他站在那里,鼻尖前是季斓清怒骂时伸出的食指,红着眼的季月甩开沈回的手,站在他右手边骂着他。喧闹杂乱,但凌一却像是什么都没听见。
他的沉默傲慢惹怒了季斓清,贵夫人抬起满是珠宝的手,狠狠朝他扇去——
“啪!”
季少虞跑得太急,没站稳,头就猛地甩一侧,闭紧了眼,可疼痛还是无孔不入,瞬间耳鸣。
凌一看着突然出现,挡在他身前的季少虞,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但很快,他的开始褪去血色,白得如同一张纸。瞳孔放大,嘴唇颤抖得发不出一个音。
季斓清还在发热的手掌悬停在半空,下一秒捂住了嘴,看着季少虞瞬间红了眼眶:“宝宝…宝宝…”
季少虞很想转身看看凌一。
但是,他此刻的心跳仿佛被一只冰冷的大手死死攥紧,随即又猝不及防地松开。心脏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跳动,就要冲破喉咙,下一秒,又像是被灌了铅。
沉下去。
第二次醒来,季少虞没再看见护士,但他输着液的左手却被人握着,季少虞顺着那只熟悉的手往上看,见到了将头埋进臂弯里的凌一。
他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却又怕是自己看错,眨了好几下眼。
就是凌一,
他说不了话,心脏还在难受,只好用指尖轻轻勾了勾凌一的掌心。
凌一抬头,发丝凌乱,薄薄的眼皮沾着湿润的水痕,看着他。见到季少虞冲他笑,凌一再次将头埋下去。
病房充斥着仪器的滴滴声,弥漫着消毒水和凌一的哭声。
很快,他站起身,抬手擦掉季少虞的眼泪,俯身用干燥的嘴唇轻轻吻他。
医护进来做了检查。
季少虞没有基础性疾病,只是在过敏性休克醒来后情况不稳,意外又让他出现室颤和呼吸系统恶化才会晕倒,现在症状已经消失和减弱。20岁,又常年锻炼,身强体健,接下来密切观察休息就好,只是特别叮嘱不能再受任何生理和心理性刺激。
凌一同他们道谢,坐回床边,用吸管给季少虞喂水。
季少虞喝得小心,喉咙实在疼,他抬眼看着凌一,就像无数次那样,凌一放下水杯凑过来亲他。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大哥让他们都走了,说你醒来不想见到他们。”
凌一将棉签浸润,一点点沾着他的嘴唇:“我知道他们原计划明天带你走,你不愿意才这么做。”
季少虞看着他,手指攥紧了被子,听到凌一说:“没有什么是比的身体和安全更重要的事情,如果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就跟他们走知道吗?”
季少虞别过头,湿润的棉签从他嘴角划过,恰好落在已经结痂脱落的月牙伤疤。
凌一折断扔掉棉签,小心翼翼捧起他的脸,认真道:“季少虞,无论你被带去什么地方,无论过去多少年,我都会找你。但是,你决定不能做伤害自己的事。”
掌心捧着的脑袋摇了摇。
他抓过凌一的手,用手指在上面写了个大大的「不」字。
「我不会走」
「季少虞不会丢下凌一」
四指收拢握住了食指,像是给它盖上了一床小被子,季少虞觉得好玩在凌一的掌心挠了好几下。下一秒,他的右手被握住,凌一吻向他的手背。
“早知道你这么傻,我就不让你答应我了。”
“......!”
凌一洗完澡,拗不过季少虞,躺上床,从身后抱着他。
“你不知道,当我看见除颤仪放在这里的时候,我有多害怕。”凌一将手放上季少虞跳动的胸腔。
那时的季少虞如同一张被揉皱的纸躺在病床上,随着除颤器腾起又重重跌落,凌一心如刀绞。
“那一刻,我对自己说,‘分开吧,不要在一起了。’”凌一察觉到怀里人的不满,收紧了手臂,“但我又想,宝宝不想和我分开,我不能自己做决定。”
他穿过季少虞脖间的左手被拉住,掌心再次被写下那三个字:不分开
“嗯,不分开。”
凌一微微抬头,吻他的侧脸:“刚刚爸妈打电话问你怎么样,你还没醒,但我跟他们说你已经醒了,情况很好,他们才终于肯睡下。你不要担心我家里,他们都很喜欢你。”
季少虞知道,但他现在更担心的是......
“也不要担心你叔叔会丢掉工作,我们家就没钱花了。家里有些存款,有套我初中读书的学区房一直在出租,新买的那套房也准备租出去,位置很不错,会很好租;我每个月的工资也能够补贴家里,他们一直想做点小生意,过两天就给他们买个门面。我都会安排好的,宝宝不要担心。”
季少虞讶然,原来凌一全都想到了。
「那你呢?江大那边经费」
“就算没有沈建,科研项目也会找到其他的赞助,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如果,真的因为我而让学校不好处理,那我就去国外。查过了你们家里在国外读的都是法律和金融,跟MIT等理工类学校接触并不多。不过,这涉及到一个问题——”
季少虞歪头看他。
“宝宝,你想去国外定居吗?”
季少虞望着那双注视着他的深棕眼眸,伸出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向凌一的胸膛,用嘴型道:我和你,愿意。
凌一俯身吻他,很轻,生怕弄疼他。
“那就什么都不用害怕,我们不会分开。”凌一用嘴唇蹭着他的嘴角,“嗯,其实就算真的分开也没关系——”
“我会再暗恋你下一个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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