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明德高中的操场上，乌泱泱一片蓝白校服，随着节奏感极强的广播体操音乐（结束后），开始进行每日例行的跑操。
“一二一！一二一！”体育老师的哨子吹得震天响。
作为学生会长的裴松谿，照例跑在队伍最前方靠边的位置，负责领跑和维持秩序。他步伐标准，呼吸平稳，三分七短发在晨风中纹丝不动，侧脸线条冷硬，眼神直视前方，标准的“领头羊”姿态。
在他身后不远，隔着几排人，就是高二（3）班的方阵。阮星临和死党鹤临夏并排跑着。
鹤临夏是个瘦高个，戴着副黑框眼镜，人送外号“八卦小雷达”。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同样跑得脸泛红晕、鲻鱼头被风吹得有点炸毛的阮星临。
“喂！星哥！听说了没？惊天大瓜！”鹤临夏压低声音，语气兴奋。
阮星临正跑得有点烦，一听有瓜，眼睛瞬间亮了，喘着气问：“啥…啥瓜？快说！别卖关子！”
“就…就隔壁班那个灭绝师太李老师！”鹤临夏神秘兮兮地凑近，“听说…她跟她老公闹离婚呢！”
“啊？！”阮星临差点一脚踩空，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她老公不是挺老实的吗？模范丈夫啊！”
“模范个屁！”鹤临夏嗤笑，“表面老实！背地里…啧啧！听说被抓包了！跟一个女网友聊得火热，还给人买包！被李老师查手机逮个正着！”
“卧槽！这么劲爆！”阮星临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完全忘了跑步的累，“那李老师不得气疯了啊？她那个暴脾气！”
“可不嘛！听说把家里的电视机都砸了！”鹤临夏绘声绘色，“昨天下午在办公室哭得那叫一个惨！王老师劝都劝不住！”
“我的妈呀…”阮星临一脸唏嘘，“果然人不可貌相…平时看李老师凶巴巴的，没想到这么惨…那离定了？”
“**不离十！财产都开始分割了！”鹤临夏笃定地说，又捅了捅阮星临，“哎，还有个瓜！关于咱们下周月考的！”
“月考？”阮星临立刻竖起耳朵，“快说！”
“听说…数学卷子可能泄题了！”鹤临夏声音压得更低，眼神瞟向队伍最前方那个挺拔的背影，“有人看到…裴大会长昨天放学后，单独去了数学组办公室，待了好久才出来…”
阮星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最前方的裴松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一脸鄙夷：“靠！真的假的？他？不至于吧？他不是向来标榜自己是靠实力吗？年级第一还需要搞这套？” 语气里充满了不信任和对裴松谿人品的质疑。
鹤临夏耸耸肩：“谁知道呢！反正有人看见了。你想啊，他爸不是跟教育局挺熟的吗？弄份卷子还不容易？说不定就是提前知道了重点，去套老师话呢！”
“妈的！太阴险了！”阮星临顿时觉得跑操更没劲了，愤愤不平，“我说他成绩怎么那么稳！原来是背后搞小动作！伪君子！绿茶精！呸！”
两个少年凑在一起，跑得气喘吁吁，还不忘热火朝天地交换着校园秘闻，对前方的裴松谿进行着各种“合理”的揣测和批判。他们的声音不大，但在整齐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中，还是断断续续地飘向了前方。
跑在最前面的裴松谿，步伐依旧稳健，表情依旧平静无波。但镜片后的目光，却几不可察地沉了沉。
那些关于老师离婚、关于他“可能泄题”的议论，像细小的飞虫，嗡嗡地钻进他的耳朵。若是往常，他或许会不屑一顾，甚至觉得无聊。但此刻，在得知了阮星临那个沉重的秘密之后，再听到阮星临那充满鄙夷和不信任的评价——“伪君子”、“绿茶精”、“背后搞小动作”——每一个词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他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上。
他想起阮星临在线上对“谿水”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想起他骂“姓裴的”时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强烈的割裂感和一种莫名的…烦躁，悄然滋生。
他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扫过身后那个在人群中显得有些跳脱的鲻鱼头。阮星临正跟鹤临夏说得眉飞色舞，脸上因为运动和八卦而泛着健康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完全看不出昨日的疲惫，更看不出…那隐藏在张扬外表下的伤痕。
阳光落在他汗湿的额角和飞扬的发梢上，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裴松谿的心跳，在某个瞬间，似乎漏跳了一拍。但那感觉很快被一种更深沉的复杂情绪覆盖——这个在他面前永远像只刺猬、在别人面前却可以笑得如此毫无阴霾的少年，他究竟了解他多少？
“呼…呼…终于…跑完了！” 解散的哨声一响，阮星临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弯着腰大口喘气，感觉肺都要炸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汗，对着鹤临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不…不行了…八卦…明天再续…我得…回教室…续命…”
鹤临夏也累得够呛，点点头：“走…走…”
两人拖着灌了铅似的腿，随着人流往教学楼挪。阮星临只觉得喉咙干得冒烟，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水！
冲进教室，阮星临直奔自己的座位，一把抓起桌上的水杯（还是裴松谿上次“污染环境”警告过的那个），拧开盖子，仰头就“咕咚咕咚”猛灌。冰凉的水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爽得他打了个激灵。
“啊——活过来了！”他满足地长叹一声，感觉整个人都重新拼凑起来了。
水喝得太猛，有点岔气，加上跑操的疲惫瞬间涌上来。阮星临也顾不得形象了，把空水杯往桌肚里一塞，整个人就“啪叽”一声，毫无形象地趴在了课桌上。
脸贴着冰凉的桌面，舒服地喟叹一声。额前汗湿的碎发黏在皮肤上，他也懒得管。他侧着头，脸颊压得有点变形，眼睛半眯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运动后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像熟透的桃子尖儿。那头标志性的鲻鱼头，此刻也软塌塌地趴在颈后，有几缕发丝甚至调皮地钻进了校服领口。
他像一只累瘫了、急需回血的大型猫科动物，浑身上下散发着慵懒和“生人勿近，让我静静”的气息。教室里闹哄哄的，充斥着其他同学跑完操回来的喧哗、喝水声、抱怨声，但这些嘈杂似乎都被他自动屏蔽了。他只想抓住这课前的几分钟，好好缓一缓。
裴松谿作为会长，解散后还需要跟体育老师简单交代几句，所以比阮星临稍晚一些回到教室。他走进门，目光习惯性地扫视教室秩序，最终，无可避免地落在了那个趴在靠窗位置、像滩软泥一样的鲻鱼头身影上。
阮星临趴得很沉，侧脸对着过道，露出线条流畅的下颌线和一小截汗湿的后颈。那截后颈，在窗外透进来的晨光下，皮肤细腻，甚至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裴松谿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就是这个地方…
赵老师沉重的话语再次回响在耳边：“…抓起剪刀…把他头发剪得乱七八糟…还伤到了头皮…流了不少血…”
裴松谿的目光仿佛有了实质，沉沉地落在那截看起来毫无防备、甚至有些脆弱的后颈上。他几乎能想象出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粗暴地割断发丝、甚至划破皮肉的场景…那股莫名的窒息感再次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捏紧了手中的记录板，指尖用力到发白。镜片后的眸光深暗如墨，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解读的情绪——有沉重，有一丝迟来的钝痛，或许…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保护欲？混杂着线上那虚假的温柔带来的巨大荒谬感。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面无表情地走向自己的座位（离阮星临隔了两排）。坐下，将记录板放在桌上，动作依旧标准规范。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
他拿出下节课的课本，翻开，目光落在书页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全是那个趴着的身影，以及那个关于暴力和伤痕的秘密。教室里其他同学的喧闹，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不清。
阮星临对此一无所知。他趴在桌上，闭着眼，呼吸渐渐平稳。累是真累，但趴了一会儿，感觉力气慢慢回来了点。他脑子里开始自动回放刚才和鹤临夏聊的八卦，还有…周末和谿水甜蜜双排的快乐时光。
想到谿水，他嘴角忍不住悄悄弯起一个弧度。他摸出桌肚里的手机，偷偷点开微信，置顶的**?谿水**头像安静地亮着。
他手指戳着屏幕，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暴躁小狮子]：[趴桌瘫倒.jpg]**
**[暴躁小狮子]：跑操…简直反人类！[累成狗]**
**[暴躁小狮子]：刚趴了五分钟，感觉魂儿才回来一半…[虚弱]**
**[暴躁小狮子]：谿水…我需要充电！[可怜巴巴]**
消息几乎是秒回。
**[?谿水]：宝宝辛苦了！[抱抱][抱抱]**
**[?谿水]：摸摸头，累坏了吧？快好好休息。**
**[?谿水]：充电？嗯…给你发个亲亲够不够？[亲亲][亲亲][亲亲]**
**[?谿水]：或者…想想周末？我们继续峡谷约会？[偷笑]**
看着屏幕上跳出来的亲亲表情包和“峡谷约会”的字眼，阮星临脸上的笑容更大了，感觉疲惫都被甜滋滋的蜜糖冲淡了。他把脸埋在臂弯里，偷偷笑。
**[暴躁小狮子]：亲亲收到！能量 10086！[开心打滚]**
**[暴躁小狮子]：周末必须约！这次我要玩射手！谿水你还玩辅助保护我！[酷]**
**[暴躁小狮子]：啊…上课铃要响了…我得诈尸了…[痛苦面具]**
**[暴躁小狮子]：谿水晚上聊！[亲亲][月亮]**
**[?谿水]：好，宝宝好好上课。晚上等你。[亲亲][月亮]**
**[?谿水]：好梦。[爱心]**
放下手机，阮星临深吸一口气，撑着桌子，慢吞吞地把自己从“尸体”状态拔起来。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趴出来的印子，但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亮晶晶的，显然是被“充电”成功了。他揉了揉脸，准备迎接枯燥的课堂。
而隔了两排的裴松谿，看着自己手机屏幕上那句“好梦”发送出去，指尖在冰凉的手机边缘摩挲了一下。他抬眼，看到前排那个重新坐直、正摇头晃脑试图甩掉瞌睡虫的鲻鱼头背影，眼神复杂难辨。
喧嚣的教室，慵懒的课间，线上甜蜜的“充电”…这一切都包裹着那个沉重的秘密，像一层薄薄的糖衣。裴松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旁观者。他精心维持的秩序感和掌控感，在这个充满生命力和秘密的少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低下头，看着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字，第一次觉得有些…索然无味。那句“好梦”，不知是说给线上的“小星星”，还是说给那个伤痕累累、却依旧在阳光下奋力奔跑的阮星临。又或者，是给他自己这个深陷“双面”泥沼的…局中人？
上课铃尖锐地响起，打断了所有的思绪。裴松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只是无人看见，他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又缓缓松开。这场游戏，他还能继续“掌控”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趴在桌上、毫无防备露出后颈的身影，和那个沉重的秘密，已经在他心里，划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刻痕。他默默收起了记录板，起身，没有回教室，而是走向了走廊尽头那间空置的备用教室。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独自消化这份猝不及防的重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