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蒋昭起来就发现覃序南离她远远的,也不主动凑上来问话。
她脸上笑眯眯的,但心里却冷冷地想,应该是昨天晚上那句吃人吓到他了,挺好的,少了个话多的麻烦。
给他布置了继续画下一副画的任务,蒋昭也扯了几张纸在桌子旁边坐下。
覃序南疑惑着,却也没像之前那样发问了,只是俯下身,拿起笔,仔细在脑子里回想着。
但想着的却不是脑子里那幅画。
自从昨天晚上听到蒋昭承认她吃了人,他就在旁边翻来覆去一个晚上都没睡。
从河池到柳城,短短数日,他对蒋昭的印象真的是一改再改,每次总以为对她已经很认识了,但是总会发生些什么让自己对她的认知完全颠覆。
蒋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覃序南很难能形容出来,人类是非常复杂的动物,表里两面最寻常不过,蒋昭却好像有三面。
一是爱笑娇气的小女孩,对着谁都笑脸相向,人情世故也拿捏得很好,是个第一眼就让人忍不住亲近的姑娘,何况她长得很漂亮。
二是装得很好的神经病,阴晴不定,上一秒对你笑笑乖巧得可爱,下一秒就变成把你看成拖油瓶而捅你一刀,但覃序南一直觉得就算在这层,也能看到她的那点假装没有的善心。
三是吃过人的怪物,他一直不敢去细想,身为苗女的蒋昭经历过多少虫子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吃过人这件事更是让她的面目可憎。
同类相食,这是人类不可触碰的底线。
致死率100%的朊毒体就是通过同类相食的行为传播开的,它极其容易侵入同物种体内,也更容易把同物种的朊蛋白诱变成朊毒体,使感染者体内积累更多的朊毒体,潜伏期也就越来越短,死亡也越来越接近。
除了这个原因,更重要的是,人类不同于其他动物的一点——文明,吃人就是突破人类身份的禁忌。
覃序南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情况下吃的人,吃了多少,为什么吃,他第一反应自然是害怕,谁会不害怕,一个吃过人的怪物表面上隐藏得和正常人一样,会不会某天她起了兴致会突然把你吃了呢?
刚建立起来的同盟关系瞬间就崩塌了,之前被她杀死的阴影也浮现了出来,如果这是傩师的离间计,那这个计谋非常成功。
他乱七八糟想了半天,迟迟不动笔,蒋昭朝他的方向看了过来,覃序南赶紧沉下心去感受脑子里的那个记忆。
******
蒋昭把纸都摊开,她也要回忆一下阿嬷的记忆,谢乐山已经明确说了,要是通神的话,傩师一脉不会做出任何帮助,那些什么仪式感的衣袍都是表面功夫,而她也是绝对不会放弃这次巡山的,只有巡山结束才能知道真相,谁都不能阻拦她。
唯一麻烦的是,阿嬷可能也来过这个地方两次,给自己留下了什么东西,但谢乐山不肯给,把那东西当做砝码逼她结束通神。
谈不拢的话,那就算了。
蒋昭决定自力更生,首先是把这个地方的布局画出来,那也是六十年前的记忆,翻起来也麻烦得很。
她点了点耳坠子,把枝枝叫了出来,非常严格地让它守在这,如果发现覃序南或者自己有什么不对就立马叫醒自己。
昨天逛了一半村子,她循着记忆在白纸上画了几个方框,在上面加了一个人字就当成了房子了,那几个房子都拐来拐去的,路也一样稀奇古怪。
画完一看,和对面覃序南画的一比,自己这的简直就是一张废稿。
把最简单的画完了,蒋昭同样沉下心,小心翼翼在脑子里翻着六十年前的记忆,仫佬,甲子,谢姓,后山,神像!
对了,神像,她闭着眼,但笔却一直在画着,几个代表神像的圆圈开始出现在纸上,现在看起来更乱了。
她把这张纸撇到旁边,在下一张画着后山的布局,这是为一天后的通神做准备,得提前找好逃跑方向,不然会变成一个大麻烦。
蒋昭顺利地画着,而覃序南这会儿却完全卡住了,字面意义上的,整个人僵在那里。
枝枝飞起来落在他额头上,用力咬了咬,他还是一动不动。
覃序南在做梦,他很清楚的认识到自己不在现实里,或许这也叫灵魂出窍。
第三幅画是一个很常见的形象,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为《山海经·大荒西经》中的西王母,很简单的几笔,但他落笔却如手千斤重,迟迟抬不起来,奇怪的是,也落不下去。
接着,他就来到了这个奇怪的空间,周边播放着一个画面。
和自己印象中那个居住在瑶池和武王相见的清丽女仙不同,豹尾虎齿的西王母拿着一把类似斧头的冷兵器,在荒野上不知道在搜寻什么,那个冷兵器上还沾着浓稠鲜亮的血液。
覃序南还想继续看下去,下一秒就天旋地转,睁开眼,只觉得脸上有点疼,他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嘶,应该肿了。
蒋昭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站起来离他远远的。
她问:“你这次发生什么事情了?”
覃序南放下了捂着脸的手,那五个指印在他白皙的脸上格外明显,好像被人虐待了一样,好生可怜。
“我在里面看到了西王母,《山海经》里面的那个豹尾虎齿的西王母,她好像在追杀什么人。”
仔仔细细把看到的细节都告诉了蒋昭,覃序南也把画的内容说了出来,说完了他才心跳加快,忘记了,但幸好蒋昭也没发现。
西王母。蒋昭嘴里无声地说了很多遍,上个月的那个单子,也是西王母,难道巡山的目的就是长生吗?
覃序南抬起手,想去摸一摸脸上的伤,但碰到又疼,不敢用力去触碰。
蒋昭去自己行李箱里翻了翻,找出了一瓶红花油,还是妈妈之前嘱咐自己出门一定要带的,她把瓶子扔进了他怀里。
“擦擦吧,这样好得快一点,顶着这样一张脸也太难看了些。”
覃序南拿起红花油,想找找屋子的镜子,看了一圈,没有,今天早上蒋昭似乎也是没镜子画的妆扎的头发。
他认命地倒出了一点在手掌上,两只手合了合,直接用手掌印在了脸上,这样至少都能遮住。
看着那张五彩斑斓的脸,蒋昭实在受不了,抢过了他手上红花油,找了几根棉签,强硬掰过他的脸,先是用湿巾擦掉了那乱七八糟的药,然后用棉签仔仔细细地一点一点给他涂药。
覃序南的身体很僵硬。
分不清是因为蒋昭,还是因为蒋昭吃过人这件事。
蒋昭把棉签扔到了垃圾桶里,看着他眼角被自己点上去的红痣,忍不住摸了一下,下一秒反应过来,赶忙起身。
“我出去观察一下这周围,你自己待在屋子里,别乱走,记住约法第五章。”
******
覃序南等人出去了,这才嘶哈嘶哈起来,红花油的痛感不减当年呐。
被嘱咐待在屋子里,顶着这样一张脸,他也不想出门被人指指点点。
没准吃人只是吃了一小点呢,毕竟头发、指甲也算人的一部分,或许,吃人也只是不小心误食呢,毕竟她还是有人性的。
他原地想了无数种被迫吃人的场景,直到有人敲门,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开始给蒋昭找理由了。
看着带着口罩来开门的覃序南,强荣踮起脚往里面看了看。
覃序南做戏做全套,咳咳两声:“她出门了,你有什么事?”
“蒋小姐不在啊,那就没啥事了。”
覃序南见势就要关上门。
强荣抵住了门,冲覃序南笑笑:“没蒋小姐,有你也行,我们傩师找你有点事。”
*****
昨晚没喝上的茶,今天居然尝到了,覃序南看了看面前的那碗茶,却迟迟不动。
喝茶要摘口罩,而自己脸上那个偌大的巴掌印是个巨大的问题。
他矜持地推了推茶碗:“好意领了,我还不渴。”
谢乐山卸去了昨夜傩戏的妆容,换上了正常的衣服,松松垮垮的,头发也散在后面,但那双丹凤眼依旧上挑,眉眼如画。
覃序南之前摆明了今天不会出这个屋子,死活不肯出去见傩师,没办法,强荣只能如实回答,谁知道谢乐山亲自过来了,还带着他那套茶具。
谢乐山观察了一会儿屋子,在桌子上盯了好几眼,糟了,那瓶红花油还在上面,忘记收了。
“覃先生,你这是和酿鬼人吵架了?”
对着他直言不讳的笑言,覃序南破罐子破摔,点了点头,随即警惕地说:“傩师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情。”
谢乐山摸了摸下巴,饶有兴致地笑着:“昨天和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不如,我们两个把酿鬼人的这次通神破坏掉,如何?”
看着他迟迟不语,谢乐山继续劝说:“价格不是什么问题,导游来钱慢,画画也难赚钱,你和我干完这一票你再找个女朋友,重新开始怎么样?”
覃序南先是被他那个破坏通神的想法惊了一下,随后又被他那个价格给再次惊了。
自己看起来是那么缺钱的人了吗?
诶,不对,这一路上,好像蒋昭也是这样,什么花费都基本是她出的钱,导游的那些报销也立刻到账,甚至,就连过高速口都是蒋昭从副驾特意伸出手拿着她的手机扫码付的钱。
结合自己这四年在广西的生活,好吧,看起来是挺缺钱的,但主要是不想被家里覃叔查账自己把钱花在哪里了,就只能自力更生了。
覃序南表情奇怪地回了他一句:“说句好笑的吧,其实我不缺钱。”
谢乐山胜券在握的脸僵了僵。
覃序南继续说:“你也不用再挑拨离间了,不管蒋昭做了什么,我是只站在她这一边的。”
毕竟,自己的生路在蒋昭那,不进行通神的话那岂不是自己离死也不远了。
谢乐山这才真正抬起头正眼看着面前这个男人,自嘲式地笑笑。
“不愧是真爱啊。”
他特意在真爱两个字上拖长了音,然后声音也立刻冷了下来:“那就祝你活过这次通神吧。”
覃序南犹豫了再三,还是在谢乐山出门前,叫住了他:“你之前说的吃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乐山背着光,摆了摆手。
“我们这三家,自小就会开始学这些东西,除了这一代的酿鬼人,她只是好几年来一下,来广西了也只待几天,甚至自从成为酿鬼人以来再也没回来过。”
“而你现在看,她是有命蛊的,而命蛊出现的办法只有两种,既然你们是真爱,那你就好好问问她,她选的是哪一种。”
“被当做男朋友挡箭牌的覃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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