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下半月的雨总算收了场，太阳一出来就烈得不像话，柏油路被晒得发软，空气里飘着股晒透的尘土味，混着墙根处青苔被烤焦的腥气。
屋里不像之前那么热，隔热板和外面新刷的涂料把热浪挡在外面，风从纱窗钻进来，带着点楼下老槐树的阴凉。
盛冉坐在窗边涂指甲，透明的甲油在指尖泛着微光，她用细尖的小笔蘸了点白色，沿着指甲边缘画细细的线。
阳光斜斜打在她手背上，绒毛都看得分明，那点白像落了片细小的雪花，衬得她指尖愈发莹润。
老年班子散了场，房东太太住在二楼，脚步声噔噔响着上楼，没过多久，又拎着小马扎和蒲扇下来了。
她往路边老槐树下一坐，蒲扇往腿上一拍，二郎腿翘得老高，时不时挥两下扇子赶蚊子，眼神望着街口的方向。
盛冉涂完最后一根手指，把笔帽盖好，支着下巴晾指甲。视线落在那盆房东太太送来的花上，不知道是什么花，明艳的黄色，花瓣却没精打采地卷着。
早上房东太太来视察隔热板，一如既往的刀子嘴豆腐心，临走时把花往桌上一放，嘟囔着 “老家带来的破玩意儿，我养不活，送你们”，转身就走，背影利索得很。
此刻的房东太太却异常安静。暮色漫上来，给她鬓角的白发镀了层暖黄，安静极了。盛冉第一次见她这样，不像白天那个叉着腰训话的样子，倒像块被晒了大半辈子的老石头，透着点说不清的温吞。
风里飘来远处卖西瓜的吆喝声，楼下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圈里飞着小虫。房东太太还坐在那儿，蒲扇停在膝盖上，望着街口的眼神像是在等什么，又像什么都没在等，就只是坐着，融进这慢悠悠的暮色里。
夏天蚊虫多，喜欢往光源扑，盛冉就没开灯，就静静地坐着发呆，困意袭来，干脆支着脑袋打瞌睡，晚风穿过纱窗，带着点凉意。
直到恍惚间看到楼下那抹被路灯拉长的影子，身体里的慵懒抽离，视线追随着她的身影，能看见她发顶的旋，不自觉脸上带着笑，头发又长了，前些天看着有些扎眼睛，该剪剪了。
宁珂抬头，就看见盛冉探身往下看她的样子，心里不由软了一片，站定朝她招手。
正在轰蚊子的房东太太顺着她的视线往楼上看，然后收回视线觑了她一眼。“回来了？”
“嗯。”
房东太太起身拿起小板凳上楼，宁珂侧身让她走前面，然后步伐僵硬地往上挪，刚到二楼，房东太太就叫住正要往上走的宁珂，“年轻人腿脚还没我这老家伙利索哩！你等一下。”
没一会儿，她就提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出来，是四分之一的西瓜，递给宁珂，“今天路边卖得便宜，买了半个，吃不完，剩下的给你们了。”
“啊，不用，您留着明天吃。”宁珂推辞。
“冰箱装不下，过夜就坏了。”
宁珂每天早出晚归，跟她算不上熟络，自然没法心安理得接受她的东西，下意识继续推辞，房东太太剜了她一眼，把西瓜往地上一放，哐当关上防盗门，一副爱要不要的架势。
定定看着地上的西瓜，一股暖意划过，自从遇见盛冉，她遇见的好事总是比坏事多，提起袋子刚走到楼上的拐角处，下面的铁门开了。
“明天叫那个姑娘来看牌，上午在后湖公园，下午在鸡鸣巷尾的亮亮牌馆，随她什么时候来。我一回来她就不去了，别人还以为我个孤老太太欺负你们小女伢。”
哐当一声门又关了。
------------------------
楼道里的声控灯滋啦响了一下，盛冉的手刚搭上门把手，门就被从里拉开。
她拽着宁珂闪进来，带上门的瞬间，暖黄的小灯在头顶亮起，马上灯光就被门隔绝在外，一刹那的光映得她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快看！”
宁珂被她拉着手臂，鼻尖先撞上她发间的薄荷香。
盛冉的手举在半空，五指张开，裸粉色的甲油在灯光下泛着柔雾似的光，边缘勾着细细一道白，像给指尖镶了圈月光。
“好看吗？” 她晃了晃手，尾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雀跃。
宁珂的视线从她莹润的指尖滑到手腕，那里还留着点没褪尽的细红，是已经痊愈的疤痕。
她伸手，指尖在盛冉指节上轻轻碰了下，又飞快收回去，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太暗了，开灯看。”
“等等！” 盛冉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过去关窗，“不关窗就开灯很容易招虫子。”
她摸到床头的开关，“咔嗒” 一声，房间骤然亮起来，白炽灯管晃得宁珂微眯起眼，再睁开时，盛冉的手又凑到了眼前。
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粉白相间的颜色衬得她指尖愈发剔透，连苍白的掌心也透着些淡粉。
宁珂放下肩上的书包，又把手里用袋子装着的西瓜放在桌上，双手轻轻捧住她的手：“好看。”
她的指尖在盛冉指节上轻轻蹭了蹭，像在确认那层甲油是不是干透了，“脚指甲呢？”
盛冉怕热，总爱光脚踩在地板上，凉丝丝的瓷砖烙得她脚心发红，宁珂说了她好几回，这才乖乖套上了棉袜。此刻她蜷了蜷脚趾，棉袜被顶出个小小的弧度。
“困了，还没涂。”
“我帮你。” 宁珂抬头看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晚上没事，我来。”
盛冉挑眉，指尖在她手背上点了点：“你？” 她知道宁珂自己的指甲都是简单沿着游离线剪的，涂指甲油肯定不行，“脚虽然不露，但涂毁了可不行。”
“毁了，任你罚。” 宁珂的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挠了下，“罚我给你洗一个月袜子都行。”
盛冉被她逗笑，“你非得让我穿，本来就该你洗。”
晚饭摆在小折叠桌上，风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吹得盛冉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宁珂夹了块冬瓜到她碗里：“房东太太说，让你没事多下楼坐坐，跟她们打打牌。”
宁珂也希望在她不在的时候，盛冉能多出门逛逛。
“知道啦，她原话肯定不是这样温和的吧。” 盛冉舀了勺汤，“我本来就打算明天去的。”
“带点东西过去吧。” 宁珂看了眼桌上的西瓜，“这瓜就是她给的，刚来一个月，大娘们送了不少东西给我们。”
盛冉点头，忽然凑近了些，声音压得低低的：“你不觉得她最近有点怪吗？”
“嗯？” 宁珂正给她剥虾皮，闻言抬了抬眼，“我今天才见她第一面。”
“以前她下午打完牌回来，要么侍弄阳台上的花草，要么窝在屋里看电视，哪会天天在楼下坐着？”
盛冉戳着碗里的米饭，“前几天你回来晚，她就坐到路灯亮透了才走；今天你刚进巷子，她的小马扎就收起来了。你说，她是不是……”
她故意顿住，眼尾瞟着宁珂。宁珂果然配合地凑过耳朵，发丝蹭到盛冉的脸颊，有点痒。
“是不是在监视我们呀！” 盛冉突然提高声音，看宁珂被吓得眨了眨眼，笑得肩膀都抖了，“逗你的啦，笨死了。”
宁珂无奈，很想捏捏她的脸颊，肯定会很软很暖，最终还是忍住了。
“你的猜测也很有道理，安全为先，等有钱了，我们换个安全设施更好的地方。有电梯，有大落地窗，一眼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有空调有洗衣机，因为我们都不爱做家务，还有我们的小猫小狗……”
宁珂对未来的描述总是很具体，具体到盛冉能轻而易举想象出来她预设的样子，明明那么遥远却好像一切都触手可及，轻笑，“我没说这里不好的意思啊。”
“我知道，这不是在跟你说我的想法嘛。”
盛冉不对未来有太多设想，但也不亏待自己，满口答应，“行啊。这些话我都要拿小本本记着的。”
“小本本上已经记了些什么？”
“不告诉你。”
“上面有没有‘宁珂真的很爱很爱盛冉’？”
盛冉的身子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脑袋轻轻靠在她肩上。
窗外的蝉鸣突然响得厉害，风扇吹起的风都是暖的。她没说话，只是伸手，在宁珂手背上轻轻画了个圈。
指尖蜷了蜷，触到宁珂留在桌上的西瓜汁 —— 刚才她没擦，此刻倒觉得这水渍像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我先收拾一下。”宁珂收碗去洗手间清洗。
盛冉看着她的背影，“傻子。” 她小声嘀咕，声音里带着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
台灯的暖黄光圈落在床脚，宁珂正捏着甲油刷，在盛冉蜷起的脚趾上细细地描。淡粉色的甲油刚碰到皮肤，盛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别动。” 宁珂的声音从下往上飘，带着点笑意，指腹飞快地用纸擦去蹭到肉上的颜料，“就差最后一下了。”
她的动作很轻，手腕悬在半空，指尖偶尔擦过盛冉的脚心，惹得盛冉脚背绷紧。
直到最后一个脚趾也涂好，宁珂才直起身，手背往额角一蹭，沾了点汗。一直低着头，脖颈处的衣领都湿了一片。
盛冉趴在床沿，看她把台灯挪回书桌，灯光骤然从脚边移开，宁珂下意识闭了闭眼，缓解强光带来的酸涩。
“好了。” 她蹲回床边，视线落在盛冉脚上，声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雀跃，“看看？”
盛冉的脚趾圆润可爱，淡粉色甲油衬得脚背皮肤愈发白皙，只是脚掌外侧有层薄薄的茧，从前是没有的。
宁珂的指尖悬在上方，想碰又不敢碰，最终只是轻轻吹了口气：“还没干。”
她头顶的小辫子是刚才涂指甲时，盛冉随手给扎的，碎发拢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挺直的眉骨。
灯光从斜上方照下来，能看清她睫毛上的细小绒毛，盛冉忽然觉得这样的宁珂很乖，像只收起爪子的小兽，可眉峰处那点不易驯服的弧度，又透着股藏不住的野。
心尖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有点麻，又有点软。
盛冉望着她专注的侧脸，这段时间宁珂时刻顾忌她的感受，事事以她为先，她喜欢这里，喜欢大清早的喧闹，喜欢隔着纱窗吹着的风，喜欢可以让她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这个阁楼，更喜欢宁珂。
这段时间，她的灵魂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安宁。心里却藏着点涩：她能给宁珂的，好像总是太少。
阁楼里的风扇慢悠悠转着，吹起宁珂额前的碎发，盛冉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宁小可，我想接吻。”
宁珂睫毛猛地颤了颤，缓缓抬头看她。灯光落在她瞳孔里，亮得惊人，像是有星子在里面跳。她没说话，只是望着盛冉，似乎再跟她确认。
“我想跟你接吻，现在。” 盛冉又说，尾音微微发颤，却比刚才更清晰。
宁珂扶着床沿站起身，蹲得太久腿有些迟钝，小腿原来受伤的位置有些酸疼。
她一步步靠近，直到两人的呼吸缠在一起，鼻尖几乎要碰到，才停住，声音暗哑，“可以吗？”
盛冉没再说话，只是微微仰头贴上了她的唇。
这一次，没有慌乱，没有躲闪。盛冉能清晰地感受到宁珂唇上的温度，带着牙膏清冽的薄荷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宁珂的睫毛扫过她的脸颊，像蝶翼振翅，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
没有深入的纠缠，只是唇瓣相贴的温度，却像有电流顺着脊椎爬上来，麻得盛冉指尖发颤。
她知道，宁珂也在等，等她真正敞开心扉的这一天。宁珂也明白，她正努力地，一步步朝她走过去。
风扇还在转，混着窗外的蝉鸣，她们似乎听到了有颗种子正悄悄发芽，带着希望，又带着两人心照不宣的期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