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的灯明明灭灭,直到世界毫无声响,最后一点昏黄也沉入黑暗,只剩冬夜的风裹着寒意,从窗缝里钻进来,刮得台阶发凉。
坐在台阶上,宁珂缩在灰色卫衣里,外面套着黑色棉服,还是有些冷,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台阶缝里的灰,宁珂想起之前在景玉公馆的时候。
除了她们两个和一楼的老干部,她们那栋楼没人住,所以后面楼道灯坏了也没人修。每次下晚课她们飞奔上楼,她顾忌着腿,总是落在后面,盛冉会在上面学鬼叫吓唬她。她明明不怕,但乐意大叫着装作害怕,盛冉就会得意地嘲笑她 “你真胆小”。
高三暑假,给学生补完课,她就会去景玉公馆,没钥匙进不去,就坐在门前,直直到楼道彻底黑透,就竖着耳朵听动静,盼着能听见盛冉的脚步声。
可现在,她却躲在这里,不敢进去。
脑子里的思绪翻飞,她在想她要什么,她在做什么,盛冉想要什么,是不是她真的给了盛冉很大的压力,让她喘不过气了?
盛冉说了很多次让她回北岗过年,她每次都试图蒙混过关,她不想回,她怕盛冉又突然不见,怕她一个人出事,她真的受不了。但似乎,这让盛冉感到拖累。她是不是想放弃她了?
想着想着,眼泪就从眼眶里流出来了,温热的液体从冰冷的脸颊滚落,吓了她一跳,赶紧用袖子捂住脸,胡乱擦着。哭什么?哭也解决不了问题啊,宁珂你怎么这么没用!
“嘎吱——”
头顶传来门轴转动的轻响,一双粉白相间的绒毛拖鞋停在眼前。
这是盛冉在地摊上淘的,鞋头绣着小花边。她总是能在一团乱糟糟的东西中翻出这样漂亮精致的东西,宁珂有时候真的不明白,她怎么能如此自如地在不属于她的生活中过出花儿来。
盛冉看着蹲在门边的一团,那么长的一条人竟然能缩得这么小一点,灰色卫衣的帽子套在脑袋上,松软的头发只有几撮漏出来,可怜兮兮的像个狼狈小狗。
蹲下来,盛冉伸手把她整个抱住,声音里带着点后怕的沙哑:“跑哪儿去了?我找了你半天。”
宁珂不说话,把脸埋进她颈窝。
“我还没说什么,怎么就跑了?”
宁珂哼哼唧唧,吸了一下鼻涕,闷闷地哼了一声,“我不跑,你又要说难听话。”
回家的时候她话音刚落,宁珂扭头就往下跑,偏生她鞋都脱了,等她穿好鞋去追她,到楼下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我能说什么?”想到她逃跑时决绝的背影,盛冉不由发笑,“说让你回北岗过年,不是要赶你走,你也是想大哥大嫂的,他们也想你,你该回去看看他们,免得以后留遗憾。”
“我知道,你说过了。”
“所以跑哪儿去了,这么冷的天。”
虽然A城偏南方,但这儿的冬天跟黑省完全不是一个冷法,阴湿刺冷透骨,这么晚跑出去很容易生病。
“找我了?”宁珂慢慢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
“废话,能不找你吗?你再不回,我就去敲陈奶奶家的门。”
“我自个儿会回,打扰她休息做什么。”
宁珂换了个姿势,许是蹲久了有些不舒服,又要起来。
“腿不舒服?”
“不是,蹲久了,麻了。”
盛冉把她拉起来,给她拍拍拍屁股上的灰,想着又好笑,“宁珂,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跟鸵鸟一样?不想听难听话就跑,什么德行?幼稚得可以。”
“那你还说吗?”宁珂难得耍无奈,一副你还说我就还跑的架势。
盛冉笑笑,“你以为我还要说什么?”
宁珂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却不开口言语。还能说什么,我爱你但是不能拖累你,你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如果你哪天不爱我了千万不要有负担……。即使从来不把这些话当真,但听到还是会难过,她不想听。
“进来吧。”看她麻劲儿过了,盛冉牵起手带她进屋,“手跟冰一样!”
宁珂抽回手,两只手缩进袖筒里,像只缩头的小老头,乖乖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等着她数落。
盛冉坐在床边,轻声道:“以后别直接就跑了,好不好?你一跑,我更慌。”
“那我跑之前跟你打招呼?” 宁珂难得耍起无赖,眼神却带着点试探。
盛冉气笑了,“就不能不跑吗?我们之间,还需要躲着吗?”
见她不说话,于是没好气道,“你跑了之后,我真的更生气了,要气死了。如果我说话你都不听了,不沟通了,那我们在这儿是干什么来的?那干脆结束,这样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怎样就怎样,都清净……”
“不要!”见她越说越激动,宁珂着急牵住她的手,“你看,这哪一句是好听的。”
“宁珂!”
“对不起!我不该跑的,以后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等你说完,不跑了。今天,今天我只是有些害怕,你要赶我走,我没想拒绝沟通,更没想让你更生气。我刚刚也反思了,我这样做确实不对,是我给你压力太大了。”
“之前不想回,不是为了陪你在迁就你,主要是在北岗除了大哥家我没什么留念的,他们又都是开明的,不会强求。刚刚我认真想了,你说得对,他们是我的亲人,也应该多关心他们。”
“过年就该阖家团圆的,大哥大嫂其实也希望我回去,我回,但什么时候回这事儿就随我。我家也是你家,你一个人在这儿太冷清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家,只回我们的家。”
盛冉愣愣地,看宁珂极力辩解的样子,心中的酸楚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在干什么,说什么替宁珂着想,却令她这样不安,让她小心翼翼如此卑微,她不就是在绑架她吗?
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宁珂的手背上,烫得她一缩。
“对不起……”宁珂慌乱地站起来抱住她,“阿冉,阿冉,对不起,我不该惹你生气,以后我都不跑了。”
脑袋埋在她胸口,能听到宁珂的心跳,正在因为她的眼泪加速跳动。盛冉更难过了,宁珂在对不起什么呢?明明是她太偏执。
翻身把她摁倒在床上,盛冉跪趴在她身上,脑袋埋在她肩颈处,压抑地啜泣,“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不好,总让你不安,是我太固执。”
没头没尾的话,她知道宁珂能听懂,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宁珂确实红了眼。
宁珂拍着她的背哄:“不怪你,是我太敏感了。我不该跑的,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不躲了。”
盛冉翻身把他摁在床上,脑袋埋在他肩颈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断断续续地哭:“我就是怕,怕你以后哪一天觉得我在勉强你,怕你不开心……”
宁珂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不会的,有你在,我怎么会不开心?”
盛冉像个树袋熊一样跪趴在宁珂身上,这样过了很久,久到宁珂以为她要睡着了,耳边传来她微不可闻的声音。
“宁小可。”
宁珂睁大眼睛,困倦一扫而空,“嗯?”
“纸巾。”
“啊?”
“我要纸巾,鼻子堵了。”
宁珂倒是想起来啊,可身上还有一个人呢,死死把她压着,根本起不来。“宝宝,你先起来,我给你拿。”
盛冉耳朵红透,宁珂很少这样叫她,第一次是两人初夜情动的时候,第二次是能接受她的靠近亲吻时,恍惚间听到的呓语。这么清醒地听到这个称呼,就是现在。
心里酸酸胀胀的,感觉腿脚都有些发软,盛冉发狠似的咬紧牙关,这个笨蛋又在勾她!
“不要,你自己想办法起来,不然我就把鼻涕擤在你衣服上。”
宁珂没招,只能一点点挪动着身体,直到够着床头的纸巾,撕下两节纸巾折好,然后递她手里。
盛冉起身擤干净鼻涕,将纸巾折成一团,随手扔在地上,明天再清理,接着又趴在她宁珂身上。
她手脚在宁珂身体两侧,都撑着些力道,并没有完全放松压在她身上。宁珂并不觉得难受,但这样盛冉会累啊。
“要这样睡吗?”
“嗯。”盛冉应道,耳语嘤咛。
“这样趴着累呀。”宁珂揽着她的腰。
“把你锁着。”声音带着刚哭过的鼻音,软软的。
宁珂好笑地揉捏她的后颈,没想到自己任性一回,居然让盛冉这样黏她,看来确实吓到她了。
“不跑了,你在这儿,我能跑到哪里去。”
盛冉摇头,就是不下去。
哎,不下就不下吧,除了胸口像被巨石压着之外,也没有别的不适。挪着身体到床中央,然后把床头叠好的杯子扯散,盖到两人身上。
“磨人——”
迷迷糊糊睡着,到后半夜,盛冉翻身下来,在她耳边轻轻唤她,“宁小可,你睡着了吗?”
宁珂听到声音,但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应答,“嗯,没。”
“今年我还是不回去了,明年我再跟你去你家,好不好?”
宁珂终于清醒不少,揉揉她的脑袋,“乖,先睡觉,明天再说。”
“就这一句话,说完就睡。”
“好。今年我自己回去,明天陪我去买票。”
“好。”
宁珂侧身在她唇侧落在一吻,拂开她额前的碎发,轻哄道,“阿冉,别想了,睡吧。”
“晚安,宁小可。”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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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清晨,即使是大晴天,也渗着寒意,空气里像夹杂着刀子,吸进一口空气,就割得呼吸道生疼。
“嗯?”盛冉揉揉鼻子,脑袋重新钻回被窝里,没一会儿,一阵冰寒又吸进鼻子里,很不舒服,她微微睁开眼,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又把脸埋进被窝里。
“干嘛呀?”
宁珂看她迷糊赖着不想起的样子,不禁失笑,“起来啦,太阳都晒屁股啦。”
“晒着吧,暖和。”没课,也没什么事儿,躺着多舒服,她能躺一天。
“那还去古德寺吗?”
“去!”盛冉答应的声音很响亮,下一秒又像即将凋谢的花,“你把床抬过去吧,我不想动。”
“那改天再去也成,反正也没啥事儿。”
“不行啊,今天要去买票,过几天就没票了。”盛冉算着时间,“你二十八那天回去,还能在家帮大哥大嫂一些忙,哪天回呀?可以一起把回来的票买好。”
“可能初三吧,初一初二他们要去拜年,我在家帮着带虎子,初三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盛冉点头,有点舍不得,眨眨眼压掉那点难过,“几点啦?”
“九点了。”
“那我再躺半小时,待会出去吃,早午饭一起吃。”
宁珂抓住她还想往被子里钻的脑袋,“不要把头盖着,会冻脸的。”
“谁说的?”
宁珂想不起来,只能没好气地笑,“管谁说的呢,是真的。到时候冻脸了,你又难过,这么漂亮的脸蛋儿。”说罢,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我看你比我心疼这张脸。”盛冉莫名吃味,宁珂是不是喜欢她的脸多过喜欢她这个人?
“胡说!”宁珂义正言辞地否认。
“明明是你利用这张脸诱惑的我!我经住了考验,没被你迷惑,是喜欢上你之后,才发现,嘿,这姑娘长得真还挺俊!”
听她胡说八道一通,盛冉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干脆也不想再赖被窝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掀被子跳起来,“不睡了!出门!”
宁珂赶紧把被子给她包住,“嘿!别搞感冒了。给你放被窝里的衣服捂得热乎乎的,也全白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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