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这一走,便是半个月。
茶馆他仍是每日照去,今日,那熟悉的小二却没有出现。
白朝心下担忧。
一连又去了几日,那小二竟是再未露面。
再几日,雪深到没过靴子的时候,茶馆便也不开了。
街市上,人影萧条。
天寒了,百姓们愈发地不愿出来了。
白朝迈着迟缓步伐,从积雪中走回家。
路过杂货铺的时候,白朝停了下来。
铺子里,对联、喜糕、喜烛、红纸等等,铺满了不大的铺面,为这个霜色雪国增添了一抹亮色。
快过年了啊......
刚走到家门口,便听见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叫声。
“小子,你可回来了,饿死老夫了!”
身材瘦弱的少年顶着一把嫩嗓子,自称老夫。
每听一次,白朝还是觉得有趣。
这少年来自蜀地,没有姓,单名一个疏字,还未取字。
这个时代没有家族的人,自然也没有姓氏。
因此,人们常用一个人的出生地来区分一个人。
所以这位名疏的少年,又叫蜀疏。
这名字实在是占便宜,加上地方口音,少年更是凭白比所有人都高了一辈。
因而,九日前,少年倒在自家门口,自称“叔叔”的时候,白朝没有直接将他扫地出门,而是——
任他继续在雪地里躺了半夜。
他倒不是在意这么个小小称为,而是对这类自己找上门且行为怪异的人有种本能的戒备。
蜀疏倒在地上抱住他小腿的时候,气若游丝,脉搏却强健有力。
若说他不是别有所图,白朝还真不信。
最后,还是蜀疏称自己是医师,能为他医治眼睛的时候,白朝才肯放他进来。
他自然不是为了所谓的治眼睛一说,而是......
这少年身上有淡淡的青竹香,与当日客栈那人身上的味道同出一源。
但蜀疏并不是那人,白朝可以肯定。
蜀疏,极有可能是那人派来的。
白朝心中不耐那人百般纠缠,但却留下来蜀疏。
蜀疏性子单纯,自己不愿收留,他便撑着严寒强行装作虚弱,在雪地里躺了数个时辰。
等白朝终于想起他的时候,他已经被埋在雪地里一寸。白朝把他刨出来的时候,蜀疏还一动不动保持着那个姿势。
若换个有心机城府的,何止于这般?
而这蜀疏,更是有吃的万事足。
一口吃的,就能从他嘴里探出不少东西。
白朝望着在廊下朝他挥手的少年,眸子深了深。
不管蜀疏是真的单纯,还是装出来的单纯,可他手无缚鸡之力是真的。
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也好掌控。
若将他送走,下一个送到他身边的人,可没这么好发现。
白朝走进去后,推开大门,将油纸包扔过去。
蜀疏跳起来结果,拆开油纸包就往嘴里塞,一口一个。
白朝买的是藕酥,甜腻腻的,他吃不惯,蜀疏倒是眼睛都亮了。
三两下,那巴掌大的油纸包就空了。
蜀疏拍拍手上的碎屑,将油纸斜着对折三次,然后塞进腰带了。
这是他的习惯。
“油纸有什么可折的?”
蜀疏从廊下一跨,在雪地里踏出一个厚厚的脚印,他摇着头,老气横秋道,“你啊,不懂~”
“哦。”白朝可有可无点头,抱着东西回房间。
“一包藕酥就这么把老夫打发啦?”
“你待如何?”
“两包、不,起码三包,三包才够填饱肚子,老夫都快饿死了。老夫可是要给你治眼睛的,你不会舍不得区区两包糕点吧?”少年昂着头,龇牙咧嘴道。
寒风吹得他打了个哆嗦,还是坚定不移跟在白朝身后讨糕点。
“舍得,怎么不舍得。”白朝笑了笑,转头朝他道,“你人生中的最后两包糕点,我也不是那般小气的人。”
蜀疏瞪圆了眼睛,结巴道:“你你你,你什,什么意思啊?”
“忘了说了,刚刚那包藕酥,我下了断肠散。”白朝笑意盈盈说着,又摸出两包糕点抛过去。
少年如恶狗扑食捞住两袋糕点,随后憋了一泡泪,又用袖子狠狠擦干净。
等白朝把年货归置好后,再出来时,就听见少年坐在雪地里折着油纸。
一张之后,又是一张。
“都知道糕点有毒了,你不想着解毒,却只惦记着吃?”
“呜呜呜,反正我都要死了,当然要吃够本了!”许是快死了,少年强装的姿态都维持不住了,也不再自称老夫。
“那油纸呢?”
少年一听油纸,便把手上折好的三角块塞进袖口,随后又不舍地掏出,眼巴巴望白朝,“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说来听听。”
“等我死了之后,求你把这些烧给我。”
说着,蜀疏站起身,抖了抖,三角纸掉在雪地上的声音响了几十息。
白朝抽抽嘴角,他都不知道该说少年能吃,还是能藏了。
“可我为什么要帮你?”
蜀疏吸吸鼻子,“我可以帮你治眼睛啊。”
“那你为什么不给自己治治?”
蜀疏挠挠头,疑惑道,“可我只会治眼睛啊!”
白朝:“.......”
有个槽,一时不知道从何吐起,只能冷漠吐出一个字。
“哦。”
“所以你答应帮我啦?”蜀疏咧了嘴,乐呵呵道,“你是个好人。”
白朝:“......”
这孩子傻到让他都觉得自己有点欺负人了。
“我骗你的。”
“你骗我什么了啊?”少年抱着一堆三角油纸,慢吞吞走到他身后,把油纸递给他。
“藕酥没有毒。”
少年似乎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进了门,就真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支使起来他,也是丝毫不见外。
今日这一出,是试探,亦是关心。
若蜀疏是“系统”,那在他说出毒药之后,自然会有所应对。只要他有一瞬间的不自然,白朝都能察觉到。
可是没有。
既然不是系统,那他们就暂时还不是敌人,此举自然便是关心。
“三日前,荷花酥你吃了五笼,撑得半夜在院子里乱蹦,扰我清梦。”
“五日前,酱饼你吃了七张,晚上不停打嗝。”
一连举了几个例子,白朝敲定道,“今后,你的糕点没有了。”
听到要死都没真正哭出来的少年,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立刻哭嚎起来。
他又立刻从“下毒的好人”变成了“不给糕点”的坏人。
白朝:“........”还真就顾嘴不顾命。
用完晚膳,白朝将蜀疏提溜到偏房,便重新翻看起了医书。
嘎吱——
嘎吱嘎吱——
脚步声靠近了。
“咳咳——”门外一声低咳,是崔子陵。
白朝起身,正准备开门的时候,又听见一声闷哼。
门外人艰难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要相隔许久。
“也不知道他歇下没有,”说着,他又沉重吸一口气。
那缕气息很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风稍微大一点,便会将其吹灭。
“没有。”白朝开了门。
他眼睛看不见,自然没有看见浑身是血的崔暮一脸的惊慌。
“你受伤了?”
闻言,崔暮苦笑一声。
他来时已经将伤口处理好了,可等赶到的时候,还是崩裂了。
就连为了见他特地换上的新衣服,也被血液浸透。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像是被划破的皮鼓,沉闷、断断续续。
白朝心中一沉。
“先进来再说。”说着,小心将崔子陵挪到床上。
“你的手怎么这么冷?”比外头的霜雪还要冷上几分。
想要给他把脉,抬手便摸了一手的湿滑黏腻。
是血。
他慌忙翻出一个指甲盖大的、萦绕着木灵气的丸子,塞到他的嘴边。
崔暮缓缓摇头,“没...用...的,你...留着......”罢。
话未说完,捏着丸子的手便强硬地给他喂下去。
“有没有用不是你说了算。”白朝冷声道。
血还在流,滴答滴答,顺着衣摆弄脏了地面。
崔暮轻轻笑着,眼神温柔,“可以...陪...我...说会......”
话未说完,又是一颗莹白的丸子塞进他嘴里。
一连七八颗疗伤圣药,崔暮的伤势没有丝毫的好转,白朝翻药的手不受控制地抖。
崔暮本来还在温柔注视着他,此时看着看着,眼泪从眼角滑下,一颗接着一颗。
他抬手抹了抹,没让白朝发现。
“我,已经,死了。”
啪嗒——
瓷瓶玉瓶碎了一地。
白朝捏着瓶口,用淡漠的语气道,“我不信。”可他不知道,他那双雾白的眼睛像是快要下雾了一样。
浓烈的哀伤和无望将他牢牢禁锢着,永世不得解脱。
崔暮抓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那颗心脏已经不会跳动了,甚至连血液也在渐渐凝固。
白朝僵着手不敢动,他怕自己一动,身前这人便会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就像师父和师弟那样。
“陪我...躺...躺一会儿,好...吗?”
白朝颤着唇将崔暮放平,侧着身子躺在一侧。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让他拥有,却要一次又一次地失去!
难道就因为——
白朝一手捂住头,他死死咬着唇,有什么在脑海中破土而出。
“我走...以后,不要、不要难过......”
崔暮在怀中摸着什么,那本是一条青色的锦带,在他怀中压了许久,竟也沾染了星点的血迹。
他又想说对不起了。
见白朝头痛欲裂的模样,崔暮心中一慌,却没什么力气去安抚他,只能撑着道,“你要,好好的。”
说着,勉力将缎带从白朝眼前穿过发丝,松松垮垮绕了一圈。
“你...代我......”
“好好...看一看,山河...万里、人间...春色......”
说着,落在缎带上的手垂落。
白朝从大脑撕裂般的痛苦中回神的时候,崔暮连最后连最后一丝气机也消散。
右手死死捏着蕴魂珠,白朝呆滞半晌,忽而笑了。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原来,我才是那个......”
——天命煞星。
接下来可以狂撕系统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立flag,诸如——我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等等等等。
一般都是回不来的,朝朝还是嫩了点,摸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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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26只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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