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曦顺手揉了把范骁瑜的脑袋，看向武空岚，犹豫着说：“看来，问题就出在那些尸体学生身上了？”
武空岚打开手机，调出来那些收到的信息，轻声“嗯”了一声。
发到他手上的有不少信息，规则、课表、提示、还有些不清不楚的语言，武空岚盯着那些充斥着怪异和疯狂的言语，实在很难将它和凌烨联系在一起。
他将手机递给了旁边的凌烨，想看看写信者本人有没有什么建设性意见。
凌烨拿着这一小块LED板砖，翻过来瞧了瞧，看到武空岚的课表后，思索片刻，开了口：“天下势收无家可归之人，惝恍迷离之人，志存高远之人，身陷囹圄之人，整个组织广招天下人，为我一手操纵，无人敢有二心。”
他的音圈还是太小，没能把赵明曦套进去，于是凌烨提前点开了语音输入，把刚才的话语删删减减后展示给了赵明曦。
“天下……势？”赵明曦两眼发直，问出了和范骁瑜之前一样的问题：“这个学校是什么时候建校的？”
暂时没人有空回答他，武空岚瞬间理解了凌烨的意思，微微睁大了眼：“你的意思是我被划分到他们的行列，是因为我…我和天下势关系匪浅，而不是因为……我比较特殊。”
而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考虑到赵明曦不会被消除记忆，他这话说的像打了码，凌烨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这声笑立刻就把武空岚的思绪勾回了那个中秋，让他想起了湖水中冰凉里透着的暖意，算计中混着的真心，和少年人心底抑制不住的悸动。
他握上凌烨的手腕的手紧了紧，好容易才压下自己差点失控的表情。
“你说它们的存在代表了天下势，那其他的信息怎么解释？”武空岚问。
“这里，人不该腐烂，人应该直立行走。”
凌烨平静道：“我们不愿腐烂在土里，我们会自己站起来……天下势救将死之人。”
“至于让他们去照射月光，天下势再正义凛然说到底也不过是反贼，要是没有足够的利益或精神支柱支撑，谁能坚持下去呢？”
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真是讽刺，一开始被所有人视为威胁的尸体学生竟真怀着救人的心思，试图敲开每一扇关着的门，将学生们“纳入”它们之中，即使结果不尽如人意。
难怪它们见到凌烨时那么狂热——首领大人一手操办的舆论导向，能不狂热吗？
“可以了。”凌烨起身看向波澜不惊的人工湖，已经有了十成的考量，“拿出人字令，开湖吧。”
武空岚自然相信他的判断，拿出了独属于枝颜的人字令，朝湖边走去。
在武空岚离开蓝色音波圈的瞬间，范骁瑜突然一抖。
凌烨几乎是卡着点、卡着音圈范围，单独对他说了句话。
“110505016090140200150210308”
范骁瑜还没从那句“天下势由我一手操控”的震撼里回过神，下意识记下了这串乱码一样的数字，又很快意识到这是凌烨和他的私聊。
他立刻想追问，但蓝色音圈已淡去——凌烨没停留半分，脚步不停跟上了武空岚的步伐。
.
终于到了开湖的时刻。从他们踏入这里时，这湖水就像一只挥之不去的幽灵，雨水、镜子、植物……所有异变似乎都与湖水无关，却总有些若有若无的联系。
如果可以，武空岚还挺想听听枝颜对凌烨的评价的，但他们等不了太久了。
乌黑的湖泊下，枯骨一样的水草杂乱无章地支叉着，拼了命地想把一切靠近的生物拉入其中，沉入暗无天日的湖底，让人只能透过打着旋的灰尘去窥见那穿透水面的阳光。
人字令冰冷硌手，和湖水一样死寂，很难想象这一小块令牌在当年寄托了多少人的希望。
身体似乎有自己的记忆，武空岚拿着令牌，下一刻肌肉就先于大脑替他做了决定。他举起拿着令牌的手，将人字令大大方方展示出来，号令万方。
“人通人和，枝颜，我来践行首领之令。”
不出所料，湖水微微荡漾，水波纹自湖中央荡开，逐渐演变为汹涌的律动，枝颜回应了他们。
但也只是回应而已，水面不断动荡，却仍不愿为他们敞开道路，她似乎还有顾虑。
“枝颜，我是萧岚。”
武空岚俯身蹲下，和声细语安抚道：“三千年过去，你辛苦了，我来接你。”
湖面陡然一静。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湖水拔地而起，在短短几秒内劈作两方高墙，直卷天际，遮天蔽日，形成了一个一眼望不到底的深黑色水下通道。荆棘丛般的灰白色枯手从脚底下和两侧伸出，不断尝试着能不能抓住路过的人，像极了那些尸体学生没有完全成型的样子。
这湖果然远比想象中的要深，离湖岸不过一米处，地面便以一个陡峭的角度极速下降，直通地底。即使湖水被卷起，看着这样黢黑深邃的洞穴，也让人望而却步。
更别提周围那些腐烂的枯骨了。
水中传来陈旧腐朽的气味，除武空岚和凌烨外的其他人都被逼退了两步，那些从地里伸出的手自掌心中睁开了眼，齐刷刷对准了凌烨，无数道视线精准地汇聚在他身上，几乎要烧个洞出来。
“首领……”
不知从哪长出的嘴嘶哑着开了口，引得周围一片骚动，即使身体还没长全，它们也要挣扎着朝凌烨扑来。
“他们还真是喜欢你。”武空岚声音有些冷，不知是什么心情。
符咒过了时限，凌烨没有反驳，抽出了剑，迎着满地“追求者”而去。
武空岚也展开了空想域，跟上凌烨的同时嘱托其他人：“先带宁墨离开，这里凶险，我去里面看看情况。”
赵明曦看着那深不见底的洞穴，有点担心：“太危险了，要不我们还是……”
他话没说完，就觉得自己袖子被扯了扯，范骁瑜勉强僵笑了一下，朝武空岚比了个“OK”的手势，立马将赵明曦推到别处去了。
见他这样，武空岚挑了挑眉，放了心，将注意重新放回眼前的水底隧道上。
深渊之主的气势显露无疑，连续有记忆回归，武空岚的实力也在悄然增强。虽然没有之前关键结点记忆回归时带来的大踏步，此时也根本用不着凌烨动手，空想域就能压得这些晦物服服帖帖地趴在地上，不敢对凌烨造次。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头顶上的水面也越积越深，从透亮变成浅绿，再变的深黑，一切喧嚣都从身边褪去，到最终，只有凌烨身上透着些浅淡的光亮。
两人并肩而行，不紧不慢地走着，凌烨没有说话的能力，武空岚也不想让他用符咒，便就这么沉默下来。
幽幽深坑中，只有一浪接一浪的水声。
“待在学校时的最后几年，你在想什么？”
武空岚踩断了一根枯骨，发出清脆的咔嚓声，突然发问。
凌烨脚步一顿，又想续上音圈，不出意外地再次被武空岚抓住了手。
手下的触感不似真人，却和凌烨本人一样瘦而有力，让人无端生出一股想要折断的破坏欲。
武空岚呼吸乱了一拍，强迫自己把不该生出的**压了回去。
只听他自顾自的说道：“我每拿回一次记忆，属于‘凌霜’的部分就会少一分。”
“拿回陈默的信后，他求死的行为太明显了，几乎是急切地想让我杀了他。先生，这也是你那个时候的想法，对吗？”
武空岚的声音回荡在沉寂的空间中，光照不足，凌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通过手腕上灼热的温度切身感受到他的存在。
自重回世间以来，凌烨已经很少去回想那些久远又痛彻心扉的记忆了——每次无意间的触碰，都会连带着灵魂一起，逼得他寸步难行。
可是不行，他身上承载了太多人的期盼与希望，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不能被压垮，选择一死了之。
对他来说，死亡是最简单、最懦弱的选择。
知道武空岚不想让他用符咒，凌烨没有做出解释，倾身向前，准确地找到了武空岚所在的位置，踮起脚在他唇边轻轻吻了一下，作为回应。
武空岚：“……？！”
他张张嘴，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嗓子里，在凌烨看不见的地方红成了熟透的虾。一时间，“武空岚”仿佛和“萧岚”重叠在了一起，满腔疑虑轻而易举化作了少年抑制不住的爱意。
太犯规了。
比起凌霜那将露未露，挑弄人心中泄出的一丝真情，凌烨似乎从未对他设防，情感直白而浓烈，毫不掩饰地摆上前来。
关键是他二十天前还是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母单……再加上五十年的记忆也还是！
每个阶段，武空岚咬咬牙想，怎么每个阶段，这人都清楚该怎么拿捏他。
这还……让他怎么问？
刚想究根问底的青年人被一个吻打的措手不及，任心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翻涌，表面还是一下没了动静。凌烨不紧不慢地用手腕拉着武空岚的手，将他往深处带去。
敏感的问题被轻易揭过，凌烨在武空岚看不到的地方垂眸，轻轻叹了口气。
脚下的枯手越来越多，两人武功都不差，在凹凸不平的手臂上如履平地，逐渐加快了脚步。
头顶上的水更深了，连甬道也变得狭窄，混着潮湿水汽的腐烂味道更加浓重，水声哗哗，周边危险的气氛逐渐浓郁。
武空岚稍微掩了下鼻子，身上肌肉绷紧，空想域严丝合缝地扫过了周围每一处细节。
除了枯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空无一物。
“啪嗒”
一滴水从头顶落下，砸在了地上。
武空岚眉心一跳，猝然朝头顶看去。水底泛着腌菜缸底般的青灰色，靠近他们的表面浮着一层油膜状的藻类，看不真切。武空岚用空想域扒开浮萍，竟看到了一样格外突兀的物品——红彤彤的绣球绣着喜庆的花纹，足有人头那么大，尾巴上还缀着飘飞的红色彩带，就这么晃悠悠地，从深绿色的水中缓缓浮现，凑近了他。
在幽深的水底，这绣球的动作像个好奇的小孩，表现出让人不可思议的灵动。
这种反常识的景象，总能让人潜意识里不自觉地产生反感和畏惧。武空岚和绣球对视片刻，黑笑笑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手里，严阵以待。
枝颜好像不太喜欢它，原本平静的通道剧烈抖动起来，看起来随时要崩塌。武空岚与绣球僵持着，考虑到周围的情况，决定先出手试试它的深浅。
比他更快一步的是凌烨的剑。
雪色的剑风如月华斩落，穿过水面，落入无穷无尽的水中，武空岚看见绣球依依不舍地被劈成两半，分开时中间还夹杂着藕断丝连的血丝，黏黏腻腻散在水中。
仔细看去，那分开的两半绣球正好是一个完美的人头骨横截面，一半镶着两颗带着肌理纹路的眼球，连接鼻腔处甚至能看见喉管，另一边也是血管密布，还有些奶白色的脑浆在往外溢。
绣球中被包裹的人头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仍在有呼吸般抽动着，察觉到自己被开了瓢，它两半颅骨一起用力，愤怒地嚎叫起来，发出了嘶哑难听中还漏水的声音。
武空岚：“……”
他讨厌丑成这样的东西。
远处绿色中透出更多星星点点的红，显然这里不止一个绣球在对他们虎视眈眈，他们所处的水下通道抖动的更厉害了，几乎要触及头顶。
武空岚权衡过后，揽着凌烨的腰，利用空想域在水下迅速移动，朝通道尽头而去。
“焰上颅鼎脆，水牢囚我身……”
“分尸沉湖，无人渡我……”
想起枝颜在宿舍里脱口而出的话，再看周围那些喜气洋洋的绣花彩带，武空岚心底发寒。绣花裹人头，死水埋枯骨，她的死竟好像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围过来的绣球几乎把通道染成深红色，武空岚视若无睹，脚步不停，他有预感，他们快要见到真正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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