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又在疯长。
宁墨和几名同学一起,控制住浑身开满鲜花的人并给他们上了绑。这些人靠在一起,花团锦簇的,在阴天里像给人上供的花圈。
“怎么感觉这些花更活跃了?”有人小声问。
“该死的!”史毅行踹开了扑上来的老师,放眼远处,还有不少被生命控制的怪物在接连不断地涌来,只是看着,他就觉得自己要累晕过去了,偏偏自己人这边还有几个拖后腿的。
他朝对着血色湖水发愣的范骁瑜喊:“发什么呆呢哥们,家要被偷了!”
“11050……”
范骁瑜蹙着眉,心中默念着凌烨给他的那串数字,没什么头绪。
他打开手机,群里消息冒个不停,都在说植物疯长的事。刚才仲纤纤那一手压制了生命的力量,使祂的威胁减弱许多,不难想到,现在异常情况再次出现,大概是压制的时间过了吧。
……他现在倒是一点不怕了,甚至感觉这些异象像生命之神的回光返照。
又一个怪物无差别对周围人进行攻击,范骁瑜低头躲过了朝他袭来的舌头,歉意地对史毅行说:“我也没办法啊,这不是没你们那些异能吗?”
“您无敌了。”史毅行替他打跑怪物,气喘吁吁感叹道:“现在几个入界者都分散到各处保护同学去了,这么大动静,也不知道那个武空岚靠不靠谱,他那边要是出点什么意外……”
“不会。”
范骁瑜抬眼望向天空,轻声说:“不会的。”
他笑了一声,忽然展颜道:“我知道那串数字的意思了。”
史毅行:“?”
史毅行:“哥们你真疯了?”
“哈哈。”范骁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指着天空解释说:“不好意思,刚想明白了一个问题,有点兴奋。我觉得咱们也不用急,说不定他们马上就解决了呢?”
史毅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悚然一惊,冷气顺势沿脚踝冲上了后脖颈。
天上……似乎出现了太阳的轮廓。
如果是暖融融橙黄色的太阳,那他大概会长舒一口气,然后感叹这鬼地方终于要结束了。
问题是,那轮廓是半圈黑色的痕迹,突兀地卡在天空中央,像是在云层中剪了一刀,露出了不属于这个图层的深色底板。
黑色的太阳缓缓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把原本灰沉的天空染成了其他色彩——红色。
史毅行站在淡红色的苍穹下干笑两声,颤巍巍对范骁瑜说:“哥们,给你科普下入界者的共识,一般来说,浅蓝和橙黄代表安全,纯黑和深红代表极度危险,你看这颜色,眼熟吗?”
他话还没说完,黑日侵蚀天空的速度骤然加快,连带着云层也更加鲜红。赤云滚滚,将落未落,绚丽得不似人世的景象。
范骁瑜没有回答史毅行的话,目光紧紧追随着那轮玄乌大日,兴奋与激动纠缠着在心中交织。
他本该害怕的,但失败了。
每个人都被这不合常理的景象震撼,不论是学生还是怪物,生物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仰头瞻仰太阳。那片圆形的黑色区域深不见底,让人想起亿万光年之外的黑洞,吸引着连带视线在内的所有光芒。
天空的颜色随之加深,一层层红云叠在一起,构造出流动鲜血般的质感。
黑日当空。
宁墨最先从天地异象的吸引中挣脱出来,再向湖边看去时,正好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武空岚依旧是那身浅灰色的常服,缓步行于湖边。身后的白色如影随形,在黑日的照耀下,那是地面上唯一的亮色。
拿回权柄的深渊之主伸出一只手,不明材质的黑色物质从他的指缝中流下,滴落在地上,不像液体,反而像是一种深色的……火?
“对这场神明的欺压感到厌烦吗?”武空岚漫不经心地开了口,询问离他最近的范骁瑜。
范骁瑜怔了怔,扫视周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武空岚身上——这句话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落到地上的火苗突然地毯般铺开,填满了整个地面,带这他这句话,无声间引起了每个人心底的躁动。
凭什么我要遭受这场无妄之灾?
凭什么把我扣留在这里,必须小心翼翼地按规则行事?
凭什么我要被当作培养基,成为哺育鲜花的养料?
这样的疑问不知不觉在每个人心底扎根,他们一个个都死盯着武空岚,蠢蠢欲动,不知在期盼什么。
“想改变现在的局面吗?”
武空岚从定格的人群中穿过,语气温和,带着若有若无的煽动性。
在入界的这些时日里,他在空想上的天赋毋庸置疑,以至于几乎让人忘了,他还有在心性上的能力。
漆黑的大日中有黑色的物质瀑布般淌入地面,盖住了半面鲜红色的天帷。它打破了自己原本标准的圆形,像是武空岚伸出了第三只手,恣意对世界诉说着狂傲。
黑潮势如破竹地蔓延着,蚕食着此处原本属于生命的特殊区域。
当黑色蔓延到宁墨脚下时,他毫不犹豫地点燃翠绿色火焰,围在自己身边,阻拦武空岚在思想上的渗透。
见到他的动作,武空岚只是笑了笑,没有在意。他摊开双手,让浓郁的火焰肆意流淌,涂抹在地面的每一块角落上。
“异常点位已经在群内标出,我将我的力量分予诸位,打砸也好,毁灭也罢,去毁了这些异常点位,掀了祂加在你们身上的压迫吧。”他说。
这句话落,很快有人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他的力量,覆盖地面的黑色攀附上那人的衣袖,然后很快消失不见。他看着自己的双手,迷惑又不可思议地动了动,然后对着最近的墙壁,“轰”地打出了一拳。
烟石纷飞,墙壁破了个洞,他惊喜的欢呼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无数人紧随其后接受了地面上的黑色物质,对着地面上的建筑又打又砸,乱成了一锅粥。而那些浑身长满植物的人,接受了黑色后,浑身花朵迅速枯萎脱落,也变成了反抗大军中的一员,无一例外。
武空岚在混乱中漫步,又走回了范骁瑜身边,见他还盯着地上的黑色物质看,便朝他伸出了手:“敢不敢试试?”
“……”
范骁瑜沉默了会儿,一把握上了武空岚的掌心。
“太帅了!”他感叹道。
“嗯,枝颜的权柄落到了他手上,现在这片区域里,他是唯一可以和生命分庭抗礼的神。”凌烨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身边,蓝色音环波动,把范骁瑜吓了一跳。
提到枝颜,武空岚看向那片幽深的湖,敛了神色。
范骁瑜没注意到突然沉寂的氛围,正认真地研究着武空岚借给他的力量——他指尖一簇黑色的物质滋滋作响,有着能够引动周边空气的暴虐气息,有这东西在,随手轰烂一堵墙简直太简单了。
于是,他很快从“帝君在对我说话”的惊吓中中回过神来,研究起身体里跃动的力量,随口应道:“你们还真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武空岚无奈朝他挥挥手:“去玩吧。”
范骁瑜:“好嘞哥,谢谢哥。”
他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
接连不断的狂暴力量轰在各处,建筑在学生们的狂欢中坍塌,扬起阵阵雾一样的灰尘,天上深红色的光芒洒落,在丁达尔作用下,勾勒出一把把泛着赤芒的利刃,直指生命之神的死穴。
看到这幕,武空岚迟疑片刻,还是向凌烨问出了口:“猩红月……我那把佩刀,它还在吗?”
凌烨笑了一声,看样子早就知道他在迟疑什么:“岚,当年的事已经过去了三千多年,不必再介怀。三千多年,我若还困在当年的漩涡里,大概早就被这个世界的规则抹去了。”
武空岚悄悄松了口气。在枝颜的描述里,凌霜那种求死不得的状态太恐怖了,他实在是……有些害怕。
衣角被拉起,不等他缓过劲,武空岚便被凌烨带着,走到了宁墨身旁。
宁墨坐在翠绿火焰的中央,见武空岚来了,神情复杂地皱了皱眉,下意识躲避他的目光。
“你现在做的事,我会一五一十汇报给军方。”宁墨铁面无私道。
刚才的举动确实有点不像正派了,武空岚试图争取缓刑:“不能通融一下?”
宁墨义正言辞拒绝:“不能,这是我的职责,更何况,就算………测谎仪也不会允许我撒谎。”
武空岚:“我拿仲纤纤的消息和你做交换也不行?”
宁墨眉头锁的更紧了:“她的消息我会自己调查,不行。”
武空岚的笑容淡了下去,不再逗他,将原本的打算说了出来:“宁墨,此处过后,我会对你们下一个暗示,没有人会记得这里最后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我做了什么。到时候,你们只会记得是一个女孩牺牲了自己,打破了生命的结界,挽救了你们。”
“你做不到。”宁墨斩钉截铁反驳道:“除了朝恨雪执政官,全国没有其他人能够不借助仪器就修改别人的记忆。”
“可是……”
风吹起武空岚的碎发,让他右眼中的红色格外明显,瞳孔中映出宁墨的绿焰,两种颜色碰撞,形成了强烈而诡谲的色彩。
“最开始的她,最初的心性者,本就是我培养出来的。”深渊之主背对太阳,认真解释说。
宁墨瞳孔巨颤,几乎压抑不住自己声音中的颤抖:“你究竟是谁?”
默了半晌,他又不知所措地问:“我又是谁?”
幻觉中的图像一幕接一幕,里面的人长着他熟悉的脸,却做着与如今截然不同的事。对他来说,那不过是一场生动的电影,虽有触动,却不至于感同身受。
他本以为那是生命为了同化他而使用的手段,但醒来后,不论是仲纤纤还是武空岚,他们似乎都有所不同了。
为什么?他到底是不是陈默?到底哪一份记忆才是真的?
在他陷入自我怀疑中时,凌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宁墨,听我说。”
宁墨立刻锁定白色的影子,惊讶道:“先生!”
“嗯,”凌烨颔首示意,声音柔和,轻易抚平了宁墨的焦虑。
“人的灵魂像一个呈着水的杯子,而种种经历带来的记忆就是装在杯中的水。每一次轮回,就是一次把杯中液体倒掉再重新接满的过程。所以,把水倒掉后,即使再接满,也不是原来的那杯水了。夏瑾她们一脉的职责,就是为了保证这个过程的顺利实现。”
“大多数灵魂能够顺利完成这个过程,然而有些灵魂中出现了裂痕,水流便会滞留一些在缝隙中,留下记忆的残余。”
凌烨上手摸摸宁墨的头,轻声道:“你不是他,别怕。”
得到他的肯定答复,宁墨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远方的建筑渐渐变得透明,不少学生都在消失。见到此景,武空岚悄悄舒了口气,努力这么久,这场烦人的特殊区域终于要散了。
西风吹过,宁墨的身影也不见了。
这里又只剩下了两人。
思想局域崩毁,学校的层层幻象散去,只余打着旋的余烬。寂寥无人,武空岚轻车熟路地拉上凌烨的手,想带他一起走出这里。
连续这么多天的神经紧绷,出生入死,就算是深渊之主也扛不住了,此时武空岚最大的愿望就是早点回家,触碰到最真实的凌烨。
“空岚,你还有件事没做。”
凌烨在灰烬中站定,透过记忆的白色看向武空岚。
愿景刹那间被惊醒,这提醒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见武空岚不动,凌烨便主动抬手,带着武空岚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这个动作不知触动了武空岚哪跟弦,他像被刺了一下,立刻条件反射般试图抽回手,凌烨手腕使劲,制止了他,坚决将他的手摁在自己的颈间。
雪白的脖颈入手就像块一折就断的白笋,即使毫无生气,也会让人难以抑制地产生破坏欲。压制在内心深处的**被勾起,武空岚再也不能自欺欺人,吞噬天地面不改色的他竟不由自主惊慌起来,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记忆的碎片,你已拿回了五封信,还有一处停留在这具身体里。”
凌烨一根根掰开武空岚颤抖的手指,替他在自己的薄弱处印上指纹,“在那个时代,有太多人的希望寄托在‘凌霜’的身上,剥夺了我自杀的权利,连带着这具躯体也无法选择自毁。我尝试了几次,没能成功,所以,还需要你用点力。”
武空岚呼吸急促,挣扎着松开指尖:“你会难受的,不行。”
“一个记忆碎片而已,哪来痛觉?继续犹豫的话,这块权柄你就拿不回来了。”
凌烨凑近了些挑起武空岚的下巴,与之对视。这个距离,只要武空岚微微用力,就能折断脆弱的颈椎。
“还是说……你要我自己去承担那些记忆?”
他的声音听上去略有失落,行动上却步步紧逼。
脖颈上的力逐渐收紧,凌烨仰着头,丝毫没有反抗,连人类本能的求生反应都没有,似乎在印证自己的话。
同时也像一滩不会挣扎,甘愿赴死的死水。
此刻在武空岚眼中,凌烨的身影彻底和当年的凌霜重合在了一起。
他的理由太充分了,谁能拒绝他呢?
只有身体的本能在抗拒。
“您还真是狠心。”
武空岚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
他早就想明白了权柄的所在,从看到白影的第一眼,他就猜到,自己必会有对白影动手的时刻。
这个过程被一拖再拖,直到现在,凌烨挑破了这层窗户纸,坚决地逼迫着他回收最后一块记忆碎片。
清脆的“咔嚓”声响起,下定决心的一刻,武空岚小臂肌肉骤然发力,以最快的速度拧断了碎片的喉咙。即使感觉不到疼,他也不愿让凌烨体验濒死的恐惧——如果他有的话。
白色的身影化作细碎的彩色亮片,从武空岚指尖散开,带着此间最后的亮光争先恐后地冲入他的身体中。
萧萧林木散去,他站在无声恸哭的玄乌大日下,孤身一人,仰望天空。
黑色的火仍在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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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能实验室中,凌烨揉着脖子,低低咳了两声,很快压下了颈间传来的痛感和窒息感。他拭去唇角因符咒反噬而溢出的血,风轻云淡地打开了高能实验室的门。
门外,龙延亲自驻守,寻着动静看了过来,然后被凌烨身上的红色吸引了全部目光。
“要帮你叫医师吗?”他问。
凌烨这才注意到身上的血迹,从形状上辨别,应当是血液直接从内渗透了衣物。
只是为了交流,就用了那么多符咒吗……
想到武空岚在他脑子里放的“监视器”,凌烨乐意放任他这种行为,也明白他为何格外抵触他滥用符咒的做法。但在权衡利弊下,能够迅速痊愈的伤痛依旧是最小的代价。
“不用,感谢您能信任我。”凌烨回答了龙延,目不斜视地越过那处风衣衣角,朝大楼电梯走去,离开了此处。
龙延站在原地,并未阻拦,只有目光随他而去。
通讯设备震了震,一条信息从腕上弹出。
乜水:“刚才实验室传来消息,芯片不知因何原因产生了湮灭,草木、生命、帝君的福泽都消失了,除了一点晦物的气息外,什么都没留下。”
乜水:“好消息是,我们捕获了一颗火种。物理意义上的。”
乜水:“坏消息是,经初步判断,我认为此次从学院思想局域中出来的幸存者都存在一定认知上的问题,朝恨雪又要加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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