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烨的视角里,来的东西长得实在有些不雅观。
它的皮肤白到血管根根分明,仿佛那些血管不是长在肉里,而是寄生在皮肤上,青紫色的血管虬结,布满头部模样的椭圆形物体上,像颗剥掉壳的毛蛋,没有五官、没有头发,看着让人生理不适。
“Fog descends”
这只奇怪的生物脖子上的皮肉的拉出了丝,用奇怪又机械的音调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
它挣扎着用自己扭曲的身体往车前移动,痛苦喊道:
“Leave here!”
凌烨盯着它,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低声问武空岚:“你捕捉到了几个视角?”
“很多,不清楚数量。”
武空岚并未摘下眼罩,用借目仔细观察,发现这些视线从遥远的东方延伸至西方,环绕车辆,似乎在自下而上观察他们。
“我只看到了一个晦物,看起来像是身上器官出现了错位,可能与便签上提到的模糊与融合有关。”凌烨边说边解开安全带,下意识往腰间摸剑,伸到一半才想起武器早已不在身上。
颈后,细微的触碰传来,武空岚的手搭上他的脖子,似在安抚。
“咚咚—”
敲击声从车的四面八方传来,明明车上早已没有了玻璃,声音却还是与敲玻璃的声响如出一辙。
“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浸在疾风骤雨的敲击声中,武空岚低声道:“他们长在一起,眼睛长哪的都有,肉里面、外面,混在周围黑色的地面上,也能融在空气里,这就是便签纸上人们的最终形态?”
黑色的武器出现在左手中,随着小臂肌肉绷紧,武空岚以弯月型划出镰刀,空无一物的空气随之破裂,发出利器割开皮肉的响声。
空想域骤然发力裹住凌烨,不让任何脏污有落在他身上的可能。
然而面前依然什么都没有,只有稍微凸起的地平线。
“他们不是重点,”凌烨盯着前方只露出顶的圆弧,呼吸稍微有些不畅:“小心前面的……”
“Don't cross…”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淹没了凌烨的声音,泥土中一张一合,有东西在发声,逐渐纠缠成诡异的交响乐。
“他们似乎在劝我们离开,要我帮它们解脱吗?”武空岚问。
“those strange…”
“signboards.”
喊声仍在继续,凌烨掩着唇想了想,做出决断道:“不用,开车。”
车速随着油门踩下提到顶,朝着地平线的方向冲去,扒在车上的东西一下子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绝望哭喊声:“NONONONONO!”
“嗡——————”
又是一阵尘土自远方翻起,旅程似乎被摁了加速键,“这里的草地没有浮力”碎块顷刻间燃烧,化作灰烬。那恐怖的噪音如有实质,挂在车上的不知名晦物们声音骤停,霎时连惨叫都淹没其中,只留下一堆崩开的残肢断臂。
记忆的冲击与远方的嗡鸣同时传来,让武空岚的冷汗瞬间落下——疼的。噪音的进攻之下,整个识海似是被刀锋凌迟过,打得他几乎失去意识。
但空想域之中是凌烨和整辆车,他没有休整的机会,只能义无反顾地前进。
“您————已——————迈——————————入——啪!”
北纬94°的提示还没爆出来,仪表盘就先没撑住,整个爆炸开来!无数冰冷的数字字符被搅成一团乱麻,然后纷纷扬扬,落的整个表盘上都是。
屋内的人同样不好过,泪柳用身体帮夏瑾捂住耳朵,仍阻挡不了噪音的侵袭。
那些噪音,仿佛几万只晦物在脑子里喧哗,一浪高过一浪,难以抵挡。
简直让人有种举起刀刺向自己的冲动。
夏瑾艰难地睁开眼看向贺峮,正好见贺峮长发随噪音飘动,神情肃穆,目光紧锁在隔离门上,似在透过隔离门观察外面的景物。
“忍一下。”他向夏瑾和缩在沙发里的周明扬说:“主……保镖先生的空想域已经隔绝了大部分噪音——夏瑾小姐,请不要试图打开那扇隔离门。”
夏瑾缩回伸向门把的手,不甘道:“为什么?先生和武空岚还在外面,太危险了,得把他们叫回来!”
“抱歉,您即使身为摆渡人的后代,仍然不具备直视‘死亡’的资格。”
贺峮真挚地劝她道:“那是世界尽头的景象,并非常人可视,还请相信他们吧。”
夏瑾张张嘴,还想再说什么,紧接着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嗡——————”
尘沙遮天蔽日。
武空岚从口中尝到了血腥,心中浮现的却是隐约的兴奋与孤注一掷的气势。面对新一轮的噪音,他不顾头痛欲裂,以最快速度解除了车辆的限制,将核反应释放能量的功率调到最大,炮弹般向前冲去。
历风从耳边削过,时隔千年,他好像又在无尽的危险与疯狂中窥见了深渊的一角。
“记忆消失这件事,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做到。”
“你是深渊中毫无异议的最强战力。”
道路的尽头会是什么?是无尽的混乱与死亡,还是藏在黑夜之后摇曳着的新生?
……
本是极夜的黑天彻底被染成沉静而疯狂的红色,无声的角落里,牌子“不要让你的车在夜晚停止奔跑”燃烧、消泯。
“嗡——————”
远方继续爆发轰鸣,“禁止饥饿”燃烧、消泯。
车辆仍在向去奔跑。
……
“岚,可以了,停下吧。”
凌烨的声音响起,武空岚粗喘着停下车,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发尖还垂着冰冷的汗珠。
他抓着有些不稳的手臂,一把扯下了蒙眼的领带,看向了道路的正前方。
地平线……彻底升起来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地平线,而是太阳,黑色的太阳。
毫无遮拦的空地上,天空被一分两半,一半是浓稠眼里的红,一半是深沉空茫的黑。黑色的太阳只露出了三分之一,却从最遥不可及的东蔓延至难以望其项背的西,需要仰头到脖子发酸才能在高天上看到它弧形的边缘。公路、汽车、他们,都不过黑日下可以忽略不计的噪点,荒诞而和谐。
黑色之中,看不到属于太阳的活跃与温暖,只有无尽的空茫,红色的天空、玄日、树林、公路和汽车,共同构筑了色彩鲜明的画卷。太阳产生的风暴一遍遍冲刷洗涤着面前的土地,因此,这里没有生命。
太阳已死。
回想起之前借枝颜的权柄造出的黑日,武空岚竟有种蜉蝣见青天的错觉。
“呼……怪不得……”
他用手背抵着额头,靠着方向盘缓解精神上的痛苦,“……盲目……看不见死亡的人……确实会盲目往前冲……”
凌烨冰凉的指尖贴上武空岚的额头,替他揉了揉缓解头疼的穴位,确认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黑日的嗡鸣全被一人担下,到了这个时候,空想域还在恪尽职守地护着整辆车,也不知道在逞什么强。
凌烨当着武空岚的面画了道符,替他清除了身上的汗,并把被太阳风吹得毛茸茸的脑袋摁在自己肩上,强迫他休息会儿:“歇着吧祖宗,你可真是会给自己找不痛快。”
“太阳风暴马上还会来,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放松。”
武空岚埋在凌烨泛着金纺香味的毛衣里,缓过神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个拥抱,还蹭了蹭凌烨的脖子,痒得他瑟缩了下。
凌烨无奈笑笑:“行了,别撒娇。又想起什么了?”
“想起了……”
“主上。”
不知从隔离门看了两人多久的贺峮神情麻木地叫了声,看上去比起待在这里,他更想去拥抱前面的太阳。
“新的文字从车上长出来了,要去看看吗?”
“……”
武空岚幽幽投来的眼神不是很友善。
……
下车看来,贺峮的描述用词十分准确,刚才敲车的东西在车壳上留下了惨烈的抓痕,奇怪的是,那些抓痕像正在愈合的肉,生长出颜色比其他地方浅一些的瘤状金属,并隐隐透出扭曲的字迹。
“夏瑾小姐和周明扬先生留在车上,我叮嘱过他们不要往外看,”贺峮跟在武空岚身后,尽职尽责地解释说:“这些痕迹应该是指甲留下的,对应便签纸的后半部分……主上,小心。”
“怎么不叫保镖了?”
武空岚转过身,双臂交差靠着车看向贺峮。不在凌烨面前时,他刚才脆弱的劲散得无影无踪,气势一点不输面前乌泱泱的玄日。
“您放过我吧,”贺峮错开视线,往关上的车门里瞥了眼,艰难道:“命运之轮没说我会这么早见到您……”
武空岚扫了眼破破烂烂的车子,准确找到了可以作为起始的一句话。
他边看边说:“我确实没想起来咱俩有什么交情,所以命运本来的轨迹应该是什么样的?”
贺峮也看向了车上让武空岚驻足的那句话:
“他们说我得离开这里。”
“……救下周明扬后,我本应该离开华国,但是陛下身上似乎发生了些我们并未预料的异常,所以我自作主张留了下来。”贺峮说。
武空岚当然知道他说的异常指什么,凌烨本该远离纷争,如今却拥有完整的记忆,重新和他一起搅入各种危险中,令人在意。
“只是没想到……您又……”贺峮的声音听上去不太自在:“这和您之前的想法大相径庭。”
沿着抓痕的方向继续往下看,武空岚找到了接下来的几句话:
“他们要我出去求救,即使只是徒劳。”
“为了维持他们的生命,我的血肉遍布各处,他们却让我离开。”
“我知道,他们想让我走。”
“我不想离开。”
“我不要离开。”
……
“我建议您……重新封印陛下的记忆,让他离开。”犹豫过后,贺峮向武空岚说道。
空气瞬间凝滞,贺峮不可能让凌烨听见这句话,却使武空岚看字的目光顿在空中。
“为什么?”
“抱歉,我不能透露,但这本就是您的选择。”
武空岚没有回答。
再往下,车上仍是那些结构被破坏的金属文字。
“‘模糊’在蔓延,毫无疑问。”
“从人到树,奈弗里斯的边界变得模糊了,它在扩大。”
“于是,所有人都在劝我离开了。”
“我知道,他们本来只是想让我走,但现在不一样了。”
“他们不止想让我活着,还想让我警示周围的国家,阻止奈弗里斯的扩散。”
“我想拒绝。”
“我没法拒绝。”
“到了生命的尽头,曾经辱骂我的、欺辱我的,都不见了,所有人居然都怀着善念,充满大义。”
“我没法拒绝。”
“他们用不明材质的嘴讨论,该怎样引起外人的警惕。”
“有人说,直接找最强的神,求祂来救我们。”
“有人说,自己建个教会,把这里的事编成歌谣,像吓不睡觉的小孩子那样传播出去。”
“有人说,立几个牌子不就行了,搞怎么复杂干嘛。”
“于是,我抱着几个牌子出发了。”
“告诉世人,不要……跨过那些奇怪的指示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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