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空岚被他拽了个趔趄，连带着穆景铄也看得额角抽搐。刚才短短几分钟，他实在怀疑蘑菇的手段高明，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接连替换掉两个人。
“解释一下？”穆景铄迎着绿油油的火焰挑眉问：“什么叫‘我等的铁骑’？”
宁墨揉了揉鼻子，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哦，我刚才鬼上身了，您别在意。”
穆景铄：“……你……”
锐利的长枪顺手臂的力道轻巧地转了个圈，宁墨单手发力，二话不说将它投掷了出去。
破空声响起，枪尖从正中央没入殿堂中佛像眉心，力道之大，带着它的整个头一并倒了下去。
“一旦发现蘑菇寄生的异状，不论敌我皆斩。这是我当年来到此处后给军中定下的规矩，佛像应当也同理。”宁墨对武空岚解释道。
无头的佛像喉咙里还卡着武空岚的半截手臂，此时暴露在空气里，不少蘑菇开枝散叶，顺着血肉撕裂的伤口攀附上来。吸收血液后，菌盖变成了娇艳欲滴的鲜红色，错落有致，代替了原本头颅的位置，无声注视着众人。
绿火熊熊燃烧，两种对比色在空中碰撞，它们依旧挺立。
“看来这么杀是杀不完的。”
宁墨熟练一挥手，长枪便顺从地飞回了原点，他收枪回臂，看向武空岚：“走吧，咱们该去下一个景点了。”
武空岚再次扫了眼周围，确认没有遗漏后才点头示意。
穆景铄：“……两位。”
他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以之前情报来看，走出这地方的人会忘掉此地发生的一切。所以请问两位是哪个时代的人，能不能给我这个小执政官吱一声呢？我保证不说出去，行不行？”
如今隐瞒易生猜忌，宁墨并不愿看到这种情况。所以他和武空岚对视片刻，很快大方承认道：“我只是个曾在始皇帝手下打过仗的士兵而已，大名不值一提。嗯……当年他们一般叫我‘青曜’。”
“咳咳—”
即便有心理准备，穆景铄还是被自己呛了一口，这回，“小宁墨”三个字是怎么也叫不出口了。
青曜将军……这芙陵可是他的葬身之处啊！
他只能生无可恋地说：“青曜将军，您亲自来此，真是有雅兴……算了这个先不提，小——你呢？”
穆景铄长叹一声，盯着武空岚：“您又是哪尊大佛大驾光临？”
自己的身份不太好明说，武空岚认真想了想，找了个平易近人的说法：“按辈分来讲，周延应该叫我一声师兄。”
穆景铄：“谁？”
武空岚：“你们首席执政官，龙延。”
穆景铄：“……”
赵明曦：“？”
武空岚从善如流地继续回归正题：“凌烨的事我会处理，贵妃你和明曦一起，去找被蘑菇替换的殷尹，顺便把那个冒牌教授找出来，我们分开行动。”
“不，还是我去吧。”
宁墨阻止他，语气严肃：“今日不同往昔，被复制者不必再牺牲，与这两位相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分辨谁是真正的殷尹同学。”
“但与此同时，一旦分开，你们绝对不可以再信任再次遇到的我，以防复制体趁虚而入。”
“我也会帮你留意有关先生的消息，如果有进展，会想办法及时通知你。”
将军理由充分，没有给武空岚拒绝的选择，只得答应下来。于是，好不容易相认的两人匆匆一见，又要再次分开，唯信任可与离别相抵。
武空岚把织莫言抛给宁墨，用作联系使用。
很快，又一把鲜亮的火燃起，青曜将军来去如风，干脆地离开了寺庙。
“好了，那我们……”
武空岚侧过身，刚想招呼穆景铄和赵明曦前往下一个景点，就和两只神游天外的呆鹅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穆景铄作为女帝身边的人，这么多年自然是见惯了大场面，但这场面他是真没见过。
从听到武空岚自我介绍的那一刻起，他脑子里就瞬间过了无数个人物关系和辈分，然而上穷碧落下黄泉，这活了几千年的脑子硬是没想到龙延从哪里冒出来了位师兄。
他只好艰难开口：“呃，岚前辈？”
赵明曦此时也叫不出武空岚的名字了，同时几年舍友情也没法让他叫出“前辈”两个字，只能绝望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武空岚见他这样，久违地笑了下。
他轻声叹道：“你和我一个辈分，让贵妃阁下看着调整吧。”
……
寺庙被封闭，武空岚领着还在懵圈的两人自栖霞寺走出，顺着山路一路向上。经过刚才的种种，这里旅游的人群却并未减少，反而更加热闹了起来。
武空岚走到某处时，忽然福至心灵，想起了凌烨那条提醒他们不要从上方观察景区的提示。
失灵的无人机，莫名其妙的规则……这些异常预示着什么呢？
他侧身挤过站满山路的人群，越过几簇桃花，自山腰处向下俯视栖霞寺。
刚才清幽的佛寺里，紧密相连的通道横平竖直，连接处却毫无章法，人走在其中很容易晕头转向，不知自己走过了多远。只有拔高位置，才能从锐角的转折和飞翘的檐角处看出这些错综复杂建筑们的生动与精巧。
从高处鸟瞰，巧夺天工的寺庙映入瞳孔中，武空岚的心里逐渐描绘出了栖霞寺的全貌。
“我将收走你的眼睛，使你盲目。”
——它像颗被挖掉后又缝起来的眼睛。
“空岚，怎么了？”赵明曦站在原地，被匆匆行过的人群挤来挤去，好不容易才停稳脚步。
“没事。”
武空岚在山崖处多停留了一阵，隐瞒了这颗盘踞在山脚下的眼睛，重新回到了摩肩接踵的山路上。
人潮之中，穆景铄不满地抱怨着此处的拥挤和燥热。他往四周看了看，自然地叫住了武空岚和赵明曦：“两位前辈，你们有看到导游吗？”
赵明曦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给这位执政官表演个当场下跪，好不容易缓过来后，才分出注意力给路人。
的确，从栖霞寺出来后，路人的数量明显增多，然而原本热闹的导游介绍声、旅客交谈声却全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路人的行色匆匆。
有的人满脸惊恐，似乎是刚在栖霞寺经历了一切后留下的情绪；有的人则一脸茫然，夹杂在恐惧的洪流中，不明所以。
“还有啊……”
穆景铄捏着下巴喃喃：“这一溜的桃花，是不是开的有点早了？”
武空岚脱下外套，身上只剩贴身的薄毛衣——他刚被佛像咬掉了胳膊，大片皮肤露在外面看着有碍观感，于是拿外套在小臂上缠了一圈，给自己重新设计了个时尚的新风格。
闻言，他伸出手感受了下空气，肯定道：“温度变高了。”
“这倒是诡异，哪有山越往上走温度越高的，这也是灾殃区域的特性吗？”赵明曦奇怪道。
“我没印……没听说过。总不能是倒悬暴风眼给这边的版权吧。”
穆景铄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心安理得接受了自己身份的转变：“前辈们，前面有个小卖部，要不要吃点东西歇歇脚？”
“前辈们”顺着穆景铄的话看去，正瞧见半山腰处有家不起眼的铺子。
小屋墙上挂着花花绿绿的小玩具，旁边是挤在售货区的简易食物，门外支着几个小桌子供旅客休息，不少人闲散地坐在桌子旁吃饭聊天，看上去和其他景区里的便利店没什么两样。
赵明曦略有些不可置信：“这地方的东西真的能吃吗？”
“这有什么，不吃不就行了？”
穆景铄边说边凑近这正常到诡异的小卖部，看清里面的构造后，稍显惊讶地“咦”了声。
与充满了塑料感和廉价感的众多玩具不同，这里的货架上还摆着几个做工讲究的小玩意儿，它主体呈圆柱形，上面用彩漆刻着花鸟鱼虫，大小不过一掌，精美非常。
穆景铄瞬间来了兴趣，自掏腰包找老板买下了这个玩具，老板热情拿起玩具递向他，却被一只手提前截了过来。
似乎因为新长出来的缘故，那只拿着铜制轮轴的手指被映得格外苍白。
武空岚仔细打量着上面被认作花鸟鱼虫的经文，不确定道：“转经筒？”
没拿到玩具，穆景铄有些忧伤地摆摆手：“我看也像。听说这边佛教认为持诵真言越多越表对佛的虔诚，可得脱轮回之苦。因此人们把经文放在转经筒里，每转动一次就相当于念诵经文一次——二位需要休息吗？不需要的话咱们就继续前进……诶等等，这玩意不能反转！”
他阻止的及时，武空岚没来得及操作，无辜收回了控制经纶的手。
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被抛到脑后，三人都想早点结束此次任务，没人提出要休息，于是继续朝彩绘森林而去。
随着人潮继续向上，山路两侧植被也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矮小的灌木与花朵的密度逐渐减少，粗厚的枝干反而越长越高，结出繁茂的树顶。
越往上走，就越让人怀疑，难道这西北的早春真的会有一片郁郁葱葱的阔叶林长在山上吗？
武空岚走在最后面，把玩着手中转经筒，依旧保留着想要反转转经筒的冲动。
仔细看去，他以自己浅薄的光学知识初步推测：这个转经筒正转则鱼龙游动，生死轮转，带动周围气流盘旋上升，净化身心。反转则会因视觉暂留，使花纹出现不合常理的怪异错位感，像是什么东西生硬拗断了动物的肢体，把这些东西砸得支离破碎。
除此之外，它还有另一个有意思的地方——普通转经筒可不会把符咒藏在花鸟鱼虫之中。
转经筒未转起来前，武空岚也无法判断这些被拆的七零八落的符咒碎片有什么作用，只能想到凌烨曾在纸条上说他把规则留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最显眼的位置……会是这个被穆景铄一眼相中的转经筒吗？
犹豫之际，远方的蛛丝末梢被触动，为他传递来自宁墨的信息。
“这里没有导游。”
“时间不多了，快走。”
两句毫无根据的话坚定了武空岚反转转经筒的想法。他落在靠后的位置，手指轻动，拨动转经筒，让金属转动的咕噜声藏匿在绵延的脚步之中。
飞禽走兽在视觉暂留的效果之下绝望挣扎，逐渐散成奇形怪状的扭曲线条，看久了甚至让人觉得精神都受到了污染。然而正是这些破碎的色块，在高速旋转中拼凑出了鲜红色的新文字，排列散乱，只能勉强辨认：
按需购买小卖部的转经筒
一定要吃掉树林中的彩色果子
不要长时间注视夕阳
千万不要逛完三个景点
它的影响加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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