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穆，你知道我后宫佳丽三千，为什么独喜欢你吗？”
“世人常说我青睐美人，是为了缅怀逝去的姐姐或先皇，以充盈空虚的内心。于是所有人都试图往我这里塞形形色色的美人，学着姐姐和先皇的一举一动，像群没有意识的木偶。只有你，小孔雀，我喜欢你的自信和张扬。”
“我怀念的，是一整个血腥而艳丽的时代。”
……
穆景铄抬头看去，苍青剑显形，高悬于芙陵之上，正如他之前说的那样，帝君的敕令不是摆设，新时代的篇章必然从剑锋落下开始。
只是这剑锋散发的气息……似乎与他料想的不太一样。
周围长着相同面目的晦物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疯了般朝他们冲过来。宁墨一枪穿透了几尊佛像，见穆景铄还愣着，开口提醒道：“穆景铄，苍青剑的波及范围不确定，咱们必须先回到武空岚身边。你……”
“……我好像听到了心跳声。”穆景铄认真说。
高空之中，青波潋滟，剑锋处光芒一浪接着一浪，像是群山在呼吸。
仰望那巨大的神迹，穆景铄不知模糊的心跳声来自自己还是整个芙陵，只觉莫名悲怆而欣慰的情绪从折射的光脚处溢散，和印象中某些时刻重合在了一起。
以目观心，让他想起那位令人趋之若鹜的、感怀至深的……先皇。
只是周围形式不给他观赏苍青的机会，那些佛像和工作人员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在这柄剑出现后，全包围了上来。
他们似乎套了一个‘人’的模板，各种特征混在一起，求得平均值，得到了毫无特征的人的模样。
去年穆景铄在入界总结会议上提到的“他”，竟是指这里的每个人——这么多年过去，芙陵这些冤死的灵魂混在一起，早就找不到最初的源头了，想要彻底清除污染，就必须把他们全杀掉。
可惜凌烨的失踪阻断了乜水的行动，不然也不必等到苍青现世的时间点。
穆景铄又多看了几眼苍青剑，扛着殷尹躲过佛像的袭击，光芒闪过，他的手上多了个约一指宽的戒指，精致、小巧，几乎无人能注意到这微不足道的变化。
“青曜前辈，拜托您帮我照顾下殷尹同学。”
穆景铄从苍青上回神，面向周围包围过来的蘑菇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向它们比了个招手的动作，“我真的很好奇，这些神奇的生命形态和变异的细胞们，能在γ射线下暴露几秒。”
宁墨接过殷尹，眼中迷茫不似作假：“什么东西？”
“#60重光子GRASPM12，沈轩根据我能力量身定做的，你们记得趴低点。”
穆景铄自信地启动了手上的戒指，“岚前辈在山上大杀四方，咱们做后辈的也不能落后不是？来吧，脉冲星，第三功率——”
他话还没说完，那些蠢蠢欲动的晦物突然全部静止，保持着诡异的姿势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短时间内全部变成了雕塑。
穆景铄的声音卡在喉咙里，瞬间把警惕拉到了最高，冷声道：“谁？”
无头的佛像端坐高堂，从脖颈断口处伸出的红色菌丝依旧鲜艳，占据着佛像脑袋的位置，菌盖光滑柔嫩，错落有致，插花艺术品般静静摆放着，不知注视了众人多久。
正当时间为其停滞时，一只断手骤然从佛像脖子中伸出，粗暴地掐碎了这些艳丽的菌杆！
紧接着，黑色的火焰从紧握的指缝间溢出，霎时席卷了整个僵硬的佛堂。野火燎原，惨叫声从长相一致的晦物口中发出，此起彼伏，转瞬冲天。
穆景铄的γ射线没了用武之地，他当机立断收了戒指，再次仰头看去，只见环绕山腰的黑色丝线同样猛烈翻滚起来，似乎在昭示着什么即将发生的事。
“三处扭曲回廊，无法回收。”
“岚……”
漆黑的长刀重新出现在武空岚手中，他上前一步，跟上幻影的脚步——不用言语，已然知晓该如何做。
断手撕开了眼睛的缝合线，柳枝刺破了时间的囚笼，最终全部汇聚在他的掌中。武空岚面向最后被环在中央的青山，手指逐渐合拢，溢散的能量在并不用力的指缝间左冲右撞，却怎么也逃不出这窄小的一方天地，只能被压制得越来越密集，直至四方空间都出现了扭曲。
凌烨的身影在夕阳余晖下化作溢散的光，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话做结尾。
“炸了它们。”
武空岚倏然合指。
短暂寂静过后，青山厉声尖叫起来。
三处景点同时绽开了黑色的火花，黑笑笑化作足有瀑布宽的闪电线条冲向四面八方，转眼将天地碾为无序的黑白。掌心翻转，武空岚将手中吞噬的色彩向下抛去，能量压缩到极致，“砰”地炸开，引爆了整个芙陵。
碎石与灰尘纷纷扬扬落下，宁墨、穆景铄和殷尹被护在一个蛛丝包裹的茧中，共同注视着眼前奇景。
天地失色之后，青山不复，芙陵终于露出了它原本的面目。
山谷之中，盛着一汪雪。
白雪累累堆叠，不分你我地相拥着，血肉早已腐烂，此处空余足以装满整座山谷的森森骨骼彼此慰藉，昭示着曾经那场战役的残酷与惨烈。血浸透了土地，让这片坟墓看上去格外鲜艳夺目，红色浸染白骨，好似待出嫁新娘涂在唇上的胭脂，故得名“胭脂山”。
生命曾在此激烈地喷涌，如今又死寂地凝固。青山妩媚，不过是生前一副皮囊，此刻露出的才是它白骨森森、血流斑驳的真相。
武空岚站在狂风凛冽的山巅，脚底悬空，向前迈出了一步。
那年芙陵战役结束后，时间的囚笼解开，囚笼的主人却并未立刻离开，他沉默着在原地坐了许久，终是做出了决断。
“仲纤纤。”
他看着旧居里的姑娘一夜白头，蜷缩在无人的角落里，哭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他伸出手：“愿意和我走吗？”
武空岚再次向前迈出一步，空想域于空中凝结成台阶，脚步落下，发出细微的鞋跟落地声。
“萧岚……幻觉？”
仲纤纤短暂地抬了头，很快又冷漠地错开目光，毫不留情穿过岚的身影，将白绫抛上房梁，他已无所畏惧，显然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听我说，纤纤。”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波动，平铺直叙道：“芙陵并非天灾，而是人为，我们面对的敌人比我们想象的更加强大，他的目标针对整个人类，倘若不加阻止，陈默的惨剧依旧会不断上演。所以我们还并未胜利……”
仲纤纤脚步顿了顿，声音冰冷：“和我有什么关系？陈默已经死了，连灵魂都不剩。”
岚咬咬牙，头一次做出来超出自己能力的承诺：“如果……我说我能把他的灵魂拼凑回来呢？”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仲纤纤怒道：“陈默、凌烨……甚至是贺峮和周延，谁真正在意过我这个局外人！”
“……纤纤，我也是局外人。”
岚轻叹一声，看着她说：“我才是最初的出局者，不是吗？正因如此，我才有向祂挥刀的底气。”
“守护、复仇……我们有太多向世界意志宣战的理由了，你还没向所有人展现过你身为魔女的锋芒，就这么悄声无息葬送自己的一生，你甘心吗？”
武空岚一步步向下走去，终于靠近了芙陵战场的正中心，那是他曾来过的地方。
“我不会阻止你，但至少抛却形体后，跟我走一段吧，算是我身为旧友最后的请求。”
“还有……”
岚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离开之前，你至少和他……说一声。”
他才刚亲手杀死了为他出生入死的战士，刚许下承诺要照顾战士遗孀，相识多年的故友离他而去，对他有救命之恩的龙族无声覆灭，就连恋人给他留下的，也尽是些刻入骨髓的伤痛与遗憾。此时再看到你的遗体，他会怎么想？他会怎么做？他真的还能支撑下去吗？
“对不起，可是……可是……”
仲纤纤一直愤懑的情绪在这句话后突然雪崩般崩溃，再也支撑不住，眼泪大滴大滴砸在地上。
“他杀了我的丈夫啊！所有安排都是他下令的，我不想见他，我要……怎么原谅他啊……”
岚瞬间没了动静，武空岚脚步稳稳踩在下一阶空想域上，心中却有种骤然落空的感觉。
仲纤纤最终还是对镜打理好妆容，穿上了喜庆的婚服，站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椅子。
岚站在门侧，无声看着她准备好了一切，最终选择在太阳升起的前一刻纵身而跃，结束了她身为人的一生。
而天下势的首领，他的心上人，只来晚了一点点。
仍身负职责的首领看不见岚，也看不见化作幽魂的仲纤纤，所以当凌烨摔倒在门槛边时，从未想过有人同样跪坐在他的面前，试图触摸空洞的脸颊，复又徒劳地放下手。
“先生……”
武空岚踏过脚下荒冢，无声的低语逐渐与记忆中的自己重合。
“我来帮你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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