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正殿,荣妃谢歆然处。
殿内烛火通明,熏笼里燃着名贵的龙涎香,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压抑的沉闷。
已是深夜,谢歆然却并未安寝,她只着一身素锦中衣,外披一件绯色云纹绉纱袍,乌发松松挽就,脂粉未施,面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一手无意识地轻抚着自己略微显怀的小腹。
面前的红木嵌螺钿茶几上,放着一盏早已凉透的安胎药。
“呵,今日这西京里头所有的祈愿灯可是都被那汝阴王包了去哄美人开心了?”谢歆然冷不丁地说道,“那李二小姐还真是好命,既给李家洗了冤,又封了个县主,还得了汝阴王这么一门好婚事。”
“娘娘,夜已深了,您该歇息了,仔细伤了身子。”大宫女秋纹移开话题,小心翼翼地劝道,脸上满是担忧,“这安胎药都放凉了,可要奴婢再去给您热一热?”
“热什么热?”谢歆然一把将那安胎药扫落在地,“伤了又如何了?那汝阴王都快和那清平县主成亲了。”
秋纹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娘娘息怒!汝阴王如何行事,终究是外朝之事,您如今身怀龙裔,顾好己身才是顶顶要紧的…”
“外朝之事?”谢歆然冷笑一声,“秋纹,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眼光还是如此短浅,你真以为本宫这胎是个皇子,便能高枕无忧了吗?”
她猛地站起身,惊得秋纹连忙起身搀扶,慢悠悠地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若不是温熹贵妃当年心高气傲,为了些陈年旧事与陛下赌气,自请幽居,疏远圣颜,这后位早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何至于空悬至今?”
“陛下受了几年她和汝阴王的冷脸,不照旧最疼宠她们娘俩。”
谢歆然入宫之前便摸清了此事,但她又十分自信自己可以取而代之。
毕竟她出身清贵门第,父亲是从三品鸿胪寺卿谢伯山,论家世论美貌,在后宫之中也是极出挑的一个。
果然凭借美貌与心计,她短短数年便从才人升至嫔位,封号“荣”,圣眷优渥,如今更是怀上龙裔,封了荣妃,前途一片光明。
可在陛下那儿,她却始终不如温熹贵妃那个老女人。只是因为她有汝阴王这个好儿子吗,依她看未必,陛下对温熹贵妃是有几分真心在的。
“你看陛下,这些年可曾真正冷落过永华宫?赏赐、关怀何曾少过?如今褚霁权势日盛,若再让他顺利大婚,站稳脚跟,他日一旦陛下有什么变故,有温熹贵妃在,这新帝之位除了他褚霁,还能有谁?”
谢歆然猛地转过身,盯着秋纹,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到那时本宫算什么?本宫的孩子又算什么?温熹贵妃若成了太后,她会如何对待本宫和本宫腹中的孩子?”
“别和本宫说温熹贵妃待人宽和,那都是面上的,真到了那时,她巴不得赶尽杀绝,本宫就算了,本宫的孩子又当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宫中存活?”
秋纹被她眼中骇人的光芒吓得瑟瑟发抖,匍匐在地,不敢接话。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这般顺遂。”谢歆然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护着小腹的手下意识地收紧,“他们的婚事必须拖下去,本宫不可能让他们如意。”
“娘娘,”秋纹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低声劝道,“陛下亲自下旨赐婚,婚期会由钦天监正使梁大人选定,想要推迟谈何容易?若无正当理由,恐怕陛下也不会听娘娘的。”
“正当理由?”谢歆然冷笑一声,美眸中精光闪烁,“想要寻个正当理由还不容易吗?陛下年纪大了,这几年越发迷信,稍大点的事都要问钦天监的意思,更何况事关龙嗣的事。”
“秋纹,你去将本宫那紫檀匣最底层的那几份文书和那枚翠玉扳指取来。”
秋纹依言照做,娘娘入宫前后,费尽心力搜罗了不少宫中秘辛与朝臣阴私,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动,看来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你可知,洪通海的侄孙去年是如何补上那个六品武官缺的?”谢歆然语气平淡,“他上任不过三月,剿匪时所斩获的贼酋首级,实则是无辜佃户的脑袋用来充数邀功罢了。”
“三年前的选秀,江南盐商陈科暗中向洪通海行贿万两,洪通海收下钱财,将陈氏女安排进宫,后来担心行贿事情败露,寻了个由头,将其发落到掖庭,使其染疫,没过多久就病死了。”
“这桩桩件件的腌臢事,非是本宫不知,只是轻易不用罢了。”
秋纹低着脑袋,不敢接话。
谢歆然冷笑一声,除此之外,洪通海通过他养的那些个干儿子们,与外省官员秘密往来的证据,她手上可有的是。
这些事情若全数翻出来,一件连着一件,一人拖出一人,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越查越多,足够他死上几次。
“娘娘……”秋纹有些犹豫,“洪公公在宫里也算是一手遮天的人物,这些当真能够威胁到他吗?”
“这些东西足够让他洪通海死无葬身之地。”谢歆然语气森然,“陛下念旧,待他宽厚,可若知晓他背地里这些勾当,尤其是牵扯上人命和欺君之罪,你说,陛下还会保他吗?”
她将卷宗缓缓推至秋纹面前:“你将此物送到洪通海面前,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然后,”谢歆然又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礼单,上面罗列的并非寻常金银,而是京郊两处极膏腴的皇庄田契,并江南三处丝织作坊的转让文书,“再将这个给他,算是本宫一点心意。”
恩威并施,软硬兼吃,洪通海若是再不识时务,就别怪她把这些事都捅到陛下面前。
“他洪通海的百年身后名,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也在他今日一念之间,让他仔细斟酌。”
言罢,她松开手,仿佛耗尽了力气般,重新倚回榻上,闭上双眼挥了挥手,“今夜不是他伺候陛下,趁还没落灯,去吧。”
*
夜深了,今晚陛下留了新提拔的徐公公当值,洪通海便早早回了居所。
借着檐下昏暗的红灯笼,可以看见两个小太监从院外走进来,一个胖得像个球,一个瘦得像竹竿。
打头的胖太监手里端着一个盛着热水的赤金脸盆,后头跟着一个端着白银脚盆的太监。
这两个是洪通海收的干儿子,平日里也在司礼监当差,对于他们来说,伺候好洪通海比伺候好陛下都重要,因此分外殷勤。
两个太监轻手轻脚地在门外停下,互看一眼,轻手轻脚地将门吱呀一声打开,坐在卧房正中椅子上的洪通海一身疲倦,正半闭着眼打瞌睡。
他们俩站成横排,捧着盆垂着脑袋,大气也不敢喘,像两根木头桩子。
过了半晌,洪通海囫囵几声,从瞌睡中醒过来,两个小太监立刻一拥而上,一个殷勤地给他取帽子、脱鞋,另一个蹲下身子将面巾在脸盆里漾了漾,轻轻一绞,然后将那团面巾一抖,摊在掌心,半蹲着身子给他擦额头。
“干爹,荣妃娘娘身边的秋纹姑娘求见。”外头院子里守门的小太监拉着嗓子禀道。
洪通海清了清嗓子,示意他们把自己的脚擦干,然后重新套上鞋子和帽子,“请她进来。”
“洪公公。”秋纹走进屋子,扫了眼两旁一胖一瘦两个小太监,抿了抿唇不说话。
“行了,下去吧。”洪通海摆摆手,两个小太监踮着脚退了出去。
“说吧,荣妃娘娘有何吩咐呐?”
秋纹将主子交代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娘娘的话就是这些,公公是个聪明的,应当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有利的。”
听了这么一大通的威胁,洪通海面色却丝毫不变,眯着眼,枯瘦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荣妃手上的证据虽不至于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但也的的确确对他不利。
陛下念旧情,兴许会放他一条路,但自有人会顶上他的位置。
洪通海“啧”了声,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和荣妃合作。荣妃得宠,又有孕在身,未来若诞下皇子,前途不可限量。
此刻投资,风险虽大,回报也大。
至于汝阴王和清平县主的婚事......反正只是推迟婚期,并非取消,就算将来王爷怪罪,也可推脱是钦天监的测算和陛下的决定,与他一个奴才何干?
权衡利弊,荣妃的威逼利诱终究占据了上风。
他干瘪的唇往上扯了扯,对垂首立在下方的秋纹尖细着嗓子道:“回去告诉荣嫔娘娘,娘娘关爱龙嗣,心思细腻,咱家佩服,龙嗣安危乃国本,丝毫马虎不得。钦天监梁大人那边,咱家会去交代一番,想必梁大人精通星象,必能体察天意,给娘娘一个满意的答复。”
秋纹态度恭敬了些,“公公果然是个聪明人,既然如此,娘娘还等着奴婢伺候,奴婢先告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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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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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阻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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