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一去一回,定了归期。
倒数第三天,青衣和往常一样去送忘忘,分开的时候忘忘说:“今天别带吃的,中午我们去吃鳕鱼?”
“好。”
忘忘一笑,上前在青衣侧脸上轻吻一瞬,将每天念叨的话又说一遍:“再问问吧,指挥又给你打过一次电话不是吗?这种事情,不要任性。”
“好。”
青衣看着忘忘的背影消失,她回了趟家,才去了歌剧院。
她从不觉得这是在任性,就像到底在哪里学音乐对她来说并不重要。
她之所以选意大利,考到米兰,只是因为当时她的老师说米兰的申请最快。
她要快,是为了离那个人远一些,越远越安全。
她不会回国,以她的能力有没有这个文凭不重要。
只要她想,直接去考维亚纳爱乐就是了,活下去不难,不回去才是她的目的。
可忘忘不懂,忘忘的坚持青衣也不懂,她不明白为什么忘忘那么在乎一张文凭。
但青衣知道,忘忘的坚持有对她的爱。就是因为不想辜负这份爱,青衣才做了妥协。
妥协对的是忘忘,不是那份文凭,所以她去歌剧院是表明了态度,不要再打扰。
不仅说了这话,还直接拨通了学院的电话,当着指挥的面,一番话说两遍。
从歌剧院出来,青衣一身轻松,满脑子都是E大调,长号的声音响起来,好像给她身上渡了神的光一样。
她的步调里都带着雀跃,雀跃她的人生从此开始,只向着忘忘。
中午两个人并肩走在石块铺成的路上,喷水池边儿的饮水泉源源不断往外冒着直饮水。
忘忘看着在那儿喝水的一只约克夏说:“它好可爱,等我们回国也养一只?”
青衣瞄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国内养狗不比国外,肮脏事儿多,你想好了就行。”
“能有多肮脏,养只狗而已。”
青衣笑笑没说话,肮脏的哪里是狗,是牵着狗链的人。
鳕鱼一人一块,配着西蓝花,忘忘一看盘子里的小番茄就有些皱眉,她用叉子将其拨到一边,带着些埋怨说:“意大利的番茄,我算是见识过了,尤其是带杆儿的,以前也没觉得这番茄硬有什么问题,现在见不得,见了就起鸡皮疙瘩。”
一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却又往青衣那里飘,惹得青衣笑出声来。
笑过了,两个人就都维持着这轻松的氛围,如过往一样,喂了海鸥,绕城溜达一圈,晚间回了住处。
倒数第二天,忘忘一早就在屋里忙来忙去,青衣指间夹着一根烟,双眼定在她的身上,深吸一口,带着吐气时的缭绕说:“你在焦虑。”
忘忘停下步子,将手中的抹布一扔,洗完手才看向青衣,“不让我帮你收拾,那你倒是自己收拾啊!”
舍不得,说出口就变成了埋怨。
忘忘看着青衣又吸一口,舔着唇冲着她的方向吐烟,她皱起眉,扫一眼半开的窗说:“这根抽完,等你什么时候收拾完东西,才许再抽。”
说完便带着些气恼回了屋,房门一关,险些掉下泪来。
她舍不得青衣走,她就知道不该松了那根绳,现在好了,身心都给了青衣,她该怎么跳脱出来呢?
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的忘忘脑海里过着各种说辞,为了青衣好,一番欢愉应该知足,回国还会见的。
回国二字缠住了忘忘。
她从来没有听青衣正面回答过考完试会回国,可她就是默认青衣会回去。
缠住她的不是回国后的青衣,而是她那一套囚笼般的桎梏。
她,还能再见青衣吗?
倒数的最后一天,忘忘越来越焦躁,她把青衣的行李打开又合上,一遍遍检查。
“你那份总谱呢?”
“凤凰歌剧院。”
忘忘问完就想起来前天她就问过了,青衣说送去了歌剧院,还和指挥作了别。
糊涂了,真是急糊涂了。
“你的护照,申请单都带好,外出证明呢?你放哪儿了?”
忘忘眼里的急促浓的不像话,藏在下面的,是她的不舍。
她只有让自己忙的不可开交,才能不去起心动念挽留青衣。
毕竟青衣虽然不疯了,甚至平静的有些不正常,但她仍是怕,她一个不小心流露的情绪,让青衣后悔了,不去米兰了。
“都在我的包里。”
青衣语气中的冷静确实不正常,但心思乱如麻的忘忘所有重心都在维持自己的言行举止上,哪里顾得过来。
忘忘听完这句话,又去翻包,一张张检查过,才算罢休。
这一夜,忘忘抱着青衣,紧紧得抱着。
好像一松,青衣就变成氢气球飞走了一样。
两个人夜半都没说话装作熟睡,却均是一夜未眠。
走的那天,忘忘陪着青衣去到广场边的马路上。
忘忘怕小的空间她会克制不住,所以不肯打车,而是拉着青衣一起坐着公交去到了机场。
潟湖地形铺出的路能有多大?机场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
过了安检,青衣笑着和忘忘挥手再见,相比起青衣的冷静,忘忘倒是显得激动又疯狂。
一进机场就憋着的泪,现在隔着安检那道门是怎么都止不住,倾泻着往下掉。
生怕青衣突然后悔,忘忘胡乱擦了泪对她挥手后,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
边跑边哭,跑累了就原地站着或是坐下接着哭,她泪水模糊到信息都发不出去,没有一个字是打对的。
与她的慌乱不同,青衣回给她的消息是冷静的多,至少,没有错别字。
忘忘看着时间,直到头顶传来发动机的声音,她是躲到一盆柏树后面哭的像个傻子。
她甚至想买了票飞过去和她守在一起,她真是恨透了双年展的申请规定,为什么一定要约见创作者呢?
要不是为了等,她真的想和青衣一起走。
哭了很久,直到她等到青衣落地的短信,做了回复才撑起身子。
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眩晕让她缓了好一会儿,直到双眼重新聚焦,她才失了神地往回走。
忘忘没有坐车,等她到家的时候,天上星星都看得见了。
和青衣不停地信息往来,一方面缓解她的相思苦,另一方面又让她觉得自己做的没有错。
青衣,该去完成这件事。
忘忘进了门就把自己锁在屋子里,她不敢去青衣的房间,那里全是青衣的气息,她实在挺不住。
她就这么在床上抱着腿坐着出神,看着闹钟时针划到凌晨2点时,她才又掏出手机,看了几遍和青衣的对话,忍着泪深深平复错乱的呼吸。
气息渐平时,忘忘拨通了到达威尼斯之后给姐姐的第一通电话。
只因她们的约定是,情断,联系。
六个小时的时差,此时,正好是姐姐上班之前。
嘟声后那句‘妹妹’一下就让忘忘的情绪又决了堤。
忘忘的姐姐叫小满,比忘忘大三岁,她和忘忘一样学的美术,姐妹两关系很好。
她们不一样,又一样。
不同之处在于她们同母异父,相同之处在于,她们只有母亲。
忘忘的父亲走得早,没留下什么,而小满的父亲留给小满够到结婚的钱就离开了。
她们从小就知道母亲的不容易,更多时候是姐姐在担起家里的很多责任。
所以忘忘极度依赖小满。
忘忘之前有过自责,她觉得或许就是她对小满的依赖太浓,所以她很排斥小满的周围有其他男孩子出现,每当她发现了,都会大吵大闹一番,回回都以小满的妥协画上句号。
她是很久之后才发现,小满的周围,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全是女孩子。
开始时不以为意,后来小满带着林溪回家,说此生非林溪无第二人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把这一切归因到自己的身上。
可惜,忘忘对小满理解接纳,而母亲则是大发雷霆。
后来,小满到底挨了打,也被推出了门,母亲以死相逼,又要与小满断绝母女关系。
这件事的惨烈忘忘亲眼看着,劝过,却无能为力。
整整一年,妈妈都没原谅小满,所有的压力,自然都被忘忘吸收了,压在了心里。
妈妈和小满都把忘忘当做唯一可倾诉的人,将一切都倾吐在了她的身上。
那个时候开始,忘忘就知道,她是妈妈和姐姐唯一的寄托。
忘忘现在都记得,出国之前,她和姐姐坐在岸堤边上时,小满说的话,那个时候小满笑着,带着一股云淡风轻的坦然,说着闹开了其实挺好的,心里也不用有压力了。
小满说了很多,直到最后,她靠在忘忘肩上,说出了那番让忘忘终生难忘的话——
“双年展是个跳板,老妈一定会让你去,她一生的依托慰藉都在你身上,你不用因为那些钱而对我有所愧疚。你出息了,我自然也会好。只是一件事,忘忘,你从没说过,但我知道。”
“国内,亲朋好友,周围太多眼睛盯着你。你去了威尼斯,痛快一把,像我一样,发疯般去爱一个女人。你一定要足够疯,因为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等你回来,你还是要扛起这个家的。老妈总说自己经历得多,看男人比我们通透些,我猜,等你回来的时候,该有好几个备选了。”
“会不会觉得我自私?忘。会不会?”
忘忘望着水面没说话,眼眶里转着泪,她怕她一开口,紧绷的弦就会断,她的沉默让小满也哭了。
小满擦着泪抱着忘忘陪她一起沉默着。
那天忘忘就清楚的知道,妈妈要的是一个出息的女儿,学成回国嫁人生子。
小满要的,是让忘忘承担起对这个家的责任,那笔钱给了她,算是填平了小满的愧疚。
可忘忘呢?她呢?谁能来怜她?
电话那头的小满始终没有催过,就静静地听着,直到忘忘哽咽的那句‘小满’说出来的时候,小满才轻轻叹气,带着欣慰又有些痛心的声音说道:“我在,忘,我听出来了,你的感情暴雨一样痛快。”
这句话拉开序幕后,整整四个小时,电话才断。
一切的一切,忘忘都说了。
说了,自然会好些,可当她打开房门的时候,满屋子青衣的痕迹让她差点再度崩溃。
忙起来,会好些吗?
这天开始,她几乎一直泡在学校里,就算绕着城溜达,也一定要熬到夜里才会回家。
和青衣的短信一直不断,两个人都把握着恰好的轻松,不让对方惦念为难。
忘忘时常觉得青衣倒是比她放得下,真是难以言说。
半个月后,忘忘等到了面见,结果自然顺利,这个消息发给青衣的时候,她一颗心彻底放下了。
青衣考完试了,结果这几天就会出,没有意外的话,文凭一定是到手了。
接下去的生活就会按照她的所想一样,青衣学期满,签证到了期就会回国去生活。
而她这一年则会在欧洲几国游学,考察。
一切都等双年展之后,再盖棺定论。
而忘忘有足够长的时间想清楚,是和青衣在一起,还是为了家,和她断干净。
打断计划的突变来的猝不及防,小满在一天夜里给忘忘打来了电话。
林溪死了。
说是因扛不住妈妈几次三番的上门,而自尽的。
忘忘睡意朦胧地含糊出声:“你说谁?谁妈妈死了?”
电话那头的抽泣伴着呼啸的风声传来,一字一句的重复,“林溪死了,丰源大厦跳下去的。她去找林溪的父母,又去林溪的单位堵她,我一直都不知道,昨天去帮她整理遗物的时候,她的同事才告诉我,好多次了,有大声闹过,也有威胁过,还有谈过条件。她们单位那么多人,我都不敢想她的压力有多大……”
小满的话让忘忘驱散彻底了睡意,她仔细听着,突然打断她:“你在哪儿?小满,你在哪儿?”
“她死的地方。”
忘忘一瞬间五雷轰顶。
她知道,那栋楼。
忘忘急忙掀开被子,一边下床拿出箱子就要收拾东西,一边劝着小满,不让她挂电话。
收着收着,忘忘将所有东西一扔,拿了充电器,取了护照,开门就往外跑。
她的气喘吁吁,传递给小满,换来一句:“忘,别走我的路。别走我的路。”
忙音……如天崩地裂。
夜深无人的街道,立着一个孤单的身影,许久,才消失不见。
这件事带来的后果,铺展到一发不可收拾。
一天之内,所有都变了。
妈妈自然也来了电话,没有怒吼,没有责怪,全是不知所措的懊悔,和词不达意的检讨。
自责裹挟着妈妈,让她无法面对这件事,面对小满的离世,面对林溪的家人。
而这一切自然又堆到了忘忘的身上。
忘忘离开的时候,几乎呆板的退了租。
她没有收拾任何东西,一切都是那么正常,去了学校,拿着平日里那个包,往广场而去。
上了车,去到机场,踏上回国的航班。
没有追上她的青衣,甚至连她去了哪儿都不知道。
青衣发现了昨天的忘忘不正常,她给忘忘发去的信息带着试探的关心。
可十多条信息过去,偶尔回一两个字。
直到今天,一整个白天,忘忘一个字都没有回她。
失去的恐惧开始弥漫开来,青衣追到机场的时候,疯了一般的给忘忘打电话。
根本记不清多少通,直到嘟声变为关机。
青衣才不得不承认,忘忘走了,就这么突然的走了。
同一个机场,青衣体会了完全不同的两种心境。
半个月前的那一天,青衣躲在安检处的一个广告牌后面。
她在那里等了很久,才慢慢出了机场往她们的家走去。
她知道忘忘舍不得她。
她一样舍不得,舍不得戳穿忘忘,她知道忘忘的顾虑太多,压力太重,枷锁太沉。
已经那么难的忘忘,还在坚持用自己的方式来爱她,她怎么能不去接受呢?
她的计划是表面随了忘忘的心愿,但其实还留在威尼斯。
续了签证,等忘忘见了策展人,去游历欧洲的时候,与她来一场不期而遇。
忘忘送她去机场的那天晚上,她坐在船上,给了船夫很多钱,就在忘忘房间的窗户下,安静地看着。
灯一直没有熄,她知道忘忘一定在哭,一定心都碎了。
她住的屋子就在忘忘楼下,很早就租好的,其实她们有过好几次擦肩而过,她自然裹得严实,但更重要的是忘忘的魂不守舍,所以总也没发现她。
她在咖啡厅里见过趴桌而睡的忘忘,在玻璃房里见过对河发呆的忘忘,在超市里见过把酒当水拿的忘忘。
她从没离开,而忘忘毫不知情。
她无数次想冲过去抱住忘忘,紧紧的抱住。
可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忘忘的质问,如果忘忘知道了,会不会不要她了?
她不承认是自己不敢赌,只固执的认为,该给忘忘时间,最起码也要等到成绩单下来之后再出现在忘忘面前。
可忘忘走了,一声不吭的走了。
这天开始,信息不再回,电话不再接。
她越想越害怕,不知道忘忘是不是要抛弃她了,她想了很多种可能,都觉得站不住脚又都觉得有理有据。
要疯了的青衣,又给忘忘发去了信息,陈述着事实,还加了她许久都没出现的自残。
一张带着鲜血的照片发给了忘忘,却是石沉大海。
这件事,自然,成功逼疯了青衣。
她没有办法,退了楼下的房子,搬回她们的家,期盼着忘忘会回来。
她坐在沙发上,嘴里叼着烟,耳边回荡的是kv,626,《安魂曲》。
没有了忘忘的监督,青衣抽起烟来肆无忌惮。
忘忘什么都没拿,自然也没带那只火机。
火机要自己换火石和加油,青衣备了很多,开始的时候几天加一次,后来几乎一日一次。
等的时间长了,身上的伤自然就多了,也是奇怪,她把自己伤成这样,给谁看呢?
忘忘自然看不见,但是有人看见了。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青衣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打搬回来,没有人来过。
她几乎是跌跌撞撞的跑过去的,一双手在颤,腿都在抖。
她双手捂着头看了一眼茶几上满烟缸的烟蒂,和乱糟糟的屋子。
她跑去推开窗,又回身去倒烟蒂,又传来的一声敲门,一下就震醒了青衣。
忘忘回来了,她在做什么呢?开门啊。
如梦初醒的青衣扬着不自知的笑往房门而去。
开门的一瞬间,青衣全身开始紧绷,那本能带来的恐惧让她如坠冰窖。
狗链拖地的声音开始回荡在她的耳边。
全身的血液都开始变慢,变冷起来。
一声久违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暗藏的愤怒与狡黠,“消失?”
下一章友情提示,没有下限,就是因为青衣被没有下限的对待过,所以才会这么自毁。看的时候不要带入,不要带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