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夕撑着一把大伞快步走来，用力攥住男人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一个大男人欺负女生，不太体面吧？”
男人咬紧腮帮子，朝地上啐了口痰，“这是我跟她的事，跟你没关系！”
“我老板说，黎小姐的事，就是她的事。”
何夕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黎响转头向路边看去，透过窄窄的玻璃，孟清羽的面容在雨雾里隐隐露出。
道旁新叶垂露的梧桐树，枝桠间悬着断线的透明伞，雨珠顺着伞骨往下淌，偶尔挡住灰蒙蒙的天光，将细碎的水影映在她身上，她的轮廓被笼得潮润模糊，像一场朦胧又温柔的梦。
黎响突然觉得，她的生命好像不光有绵绵无绝的雨落，也有短暂洒落下来的光。
何夕松开手，从兜里掏出两沓钱，“啪”地一声扔在男人面前的水洼里，“这些钱够你买十双鞋了。以后要是再敢找黎小姐的麻烦，我老板会让你没脚穿鞋！还不快滚！”
男人捡起钱，骂骂咧咧地走了。
雨还在下，何夕将伞递给黎响，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黎小姐，我老板让我带话给你，‘人要学会借力和共生，而非过分强调独立，还有，独立并不是独自在社会中风雨飘摇，而是保持清醒，然后万物皆为我所用’。”
顿了顿，她语气真诚，“我个人也想劝您一句，人有通天之志，非运不能自通。您可以把自己的优势换成资本，找人做跳板，借力破圈，实现阶级跨越。”
耐人寻味的话像巨石砸进黎响心间，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攥着伞柄的指节泛白。
私人名片、不用赔偿的划痕、高架上沉默的守候、一次次恰到好处的慷慨相助，这些绝不是因为孟清羽乐善好施，像她那种利益至上的上位者，没那么多时间用于乐于助人，加上何夕这番意有所指的话，黎响很快得出结论。
所以…
孟清羽真想包养她？！
为什么呢？孟清羽那种金尊玉贵的人，想谈恋爱找什么样的千金找不到，就算闲来无事想养个金丝雀解闷，也该找个明星或者网红，怎么会找她这种穷得啃馒头的学生妹？
想到室友熬夜追的短剧，黎响好看的五官皱作一团，难道孟清羽也被“霸道总裁爱上丝袜破洞的我”这种无脑短剧洗脑了，想换口味？
片刻后，她摇了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了出去。孟清羽那么精明，绝不会被洗脑的。
黎响脑子有点转不动了，拍了拍脑门。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呢？
想了一路，直到洗完澡，晾好衣服，黎响依旧没想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她抽出一本书摊开，又拿起笔，书草草翻了几页，鬼使神差地拿起碎屏的手机，鬼使神差地在网页输入“孟清羽”三个字。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这个女人掌控着海城半座城的写字楼，投资版图横跨金融、科技、医疗和地产，是财经杂志封面上的常客，是实打实的“海城女王”，手里的资源能让无数人挤破头。更重要的是，她是海城百年望族———孟家的长女。
毫不夸张地说，海城一大半的产业都是孟家的，港口、医疗、工业、科技…太多了，产业多的黎响都没耐心往下翻页了。
有句古话叫“世上没有永恒的帝国，只有永恒的世家。”如果真能攀上孟家，至少可以改变她们家三代人的命运。
黎响有一瞬间后悔拒绝了孟知许，但转念一想，这样的世家，怎么可能会允许她们和普通人家的孩子永远在一起，充其量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她们和普通人玩玩。
外头凄雨潇潇，没有一丝月光。
想起何夕的话，想起昨晚孟清羽递名片时的眼神，黎响从口袋里翻出那张黑色名片。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按下。她知道一旦拨通，她就失去了掌握人生的权力，会失去仅存的尊严，甚至生死不过在人家一念之间。
可她更清楚，何夕说的是对的，像她这种家庭，想要实现阶级跨越，肯定是要献祭一个人的人生作为赌注的。这个人不能是妹妹，必须得是她。只有她成功跨越阶层，她的妹妹才能像孟清羽的妹妹一样，拥有自由的灵魂和追求想要的生活的底气。只有她成为人上人，姑姑才不用再去工地搬砖，奶奶也不会再被养老院赶出来。
最重要的是，孟清羽已经盯上她了，她反抗是没用的，人家有的是办法她屈服，她们那样的人，没有不敢做的事情，也没有得不到的人。
黎响深吸一口气，按下拨号键。
响了七八下，无人接听。
何夕看着书桌边上嗡嗡响的手机，语气激动地说，“老板，是黎小姐的电话…”
孟清羽阖眸淡淡嗯了一声，指尖在书桌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何夕不解皱眉，“您不接吗？”
孟清羽没理她，指尖第四十次落下，按下接听键，语气温和又礼貌，“您好。”
“您好，孟总，我是黎响。”黎响声音有些发涩，握着手机的手也在抖，“实在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您休息…谢谢您昨天，还有今天…”
“有事？”孟清羽没绕弯子，直接问。
沉默了足足一分钟，黎响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我想跟您说声谢谢，也想问问您，之前您说的‘有难处可以找您’，还算数吗？”
话落，电话那头陷入沉默。
听着那头空空的白噪音，黎响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她生怕听到否定的答案。
幸好孟清羽温和的声音，像羽毛一样落在她起伏的胸口，“梧桐路58弄。”
“好的。”
电话挂断，黎响胸口还在剧烈起伏。
她低头看着自己发白的帆布鞋，她知道，一旦这双脚迈进梧桐路58弄，她便会失去人生中所有重要的东西，但她不在乎，她要不顾一切地往上爬，她要站在最高的楼顶，看看孟清羽眼里的风景。
何夕看着面前稳如老狗的老板，没来由替她捏了把汗，好心提醒道，“老板，您可千万不能让黎小姐发现是您停了她的兼职，如果她知道，估计会杀人的。”
孟清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如果她能强大到手刃我，我允许你为我收尸。”
何夕：……
要说多少遍！我不喜欢收尸！！！
半小时后，出租车停在梧桐路58号门前，黎响下车，径直走到十米高的罗汉松前，端详着资料里说的一千八百万的树，片朵像云朵似的。
这时，中式铁门缓缓滑开。
黎响急忙走过去，站在两只石狮子中间。
西服革履的管家走出来，撑着一把黑伞毕恭毕敬地说，“黎小姐，这边请。”
黎响看她一眼，想起某度上有人说，孟清羽的这位美女管家年薪六百万，会三国语言。她崇拜地颔首，谦卑道，“麻烦您了。”
管家礼貌浅笑，“您客气。”
黎响踏入梁枋牌匾加身的入户大门，一栏院墙，隔开两重世界。暖色调灯光照亮满院的繁华似锦，沿着栽满随风婆娑的修竹车道往里走，湿润的风裹着玫瑰的清香扑面而来。
庄园里的三层建筑是宋风排屋风格，重沿坡屋顶，屋身轻盈。中央园林像浓缩西湖曲院风荷的景观，叠石飞瀑、四角凉亭，满是江南意境。
黎响估算不出面积，反正就是很大。
和她住的学生宿舍比，这里像掐灭烟头后突然闯进的美梦，光影中，她鞋边沾着的泥点格外刺眼，像美梦上沾了一块洗不掉的污渍。
人之间确实存在较大阶级的，她想，如果不是孟清羽，这里是她永远进不来的地方。
她暗自庆幸来之前，将身上的旧T恤换成了崭新的白衬衫，不然更显得格格不入。她抬起手腕嗅了嗅，腕间的木质调香是来之前她特意找室友借的香水。和孟清羽身上的像又不像。
穿过花园，古树参天，鱼翔浅底。黎响看到一只蓝紫色金刚，挂在廊下，在金笼里啾啾啾地扑棱翅膀，挣扎的样子莫名有点像她。
她想，玩鸟果然是富家子弟的事。
入户门铃想起的瞬间，黎响心又乱了。
门开得比她预想中快，何夕立在玄关，接过她手里的伞，“黎小姐，老板在书房。”
黎响跟着何夕上楼，一路上暗暗观察着孟清羽的豪宅。客厅很大，整体风格并不奢华，设计简洁大气，却又看着价值不菲，仅有的几件摆件彰显着这间屋子主人的品味和个性。她的家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低调又暗藏锋芒。
书房门开着，黎响看见孟清羽站在五米宽的书桌后，拿着毛笔像是在写小楷，白色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一截白皙手腕，黑色披肩长发垂落在胸口，仪态端庄优雅，文人的清高与当代女性的独立在她身上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她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何要包养自己。
孟清羽没抬头，轻声打断站在门口失神好一会儿的人，“进来。”
黎响抬脚走了进去，一个中式风格的双层书房映入眼帘，实木打造，满墙书架藏书丰富，螺旋楼梯连接上下层。下层有沙发、书桌，角落还有玻璃展示柜，整体书香与复古感交融。
她忍不住开始幻想，坐在这样的地方处理上亿的合同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孟清羽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很快压下去，“想让我帮你解决麻烦？”
“是。”黎响敛神，直奔主题，“孟总帮了我两次，我知道您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您帮我肯定有您的目的和条件，我想听听您的条件。”
她没问“您为什么帮我”，也没说“我该怎么报答您”，而是直接点破“买卖”和“条件”。
她清楚，像孟清羽这样的人，最不缺的就是卑微讨好，与其故作姿态，倒不如坦诚些。
孟清羽微挑了下眉，似乎对她的直接有些意外。轻轻放下手中的毛笔，拿起手帕擦手，“海城能帮你的人不少，为什么找我？”
“因为孟总有能力、有魄力、有情商，不仅恰到好处的帮了我，还没让我难堪。”黎响没绕开，也没回避何夕那句“找个跳板”的暗示，认真道，“我查过孟总，您做事极有规划，又善于提携后辈，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只图一时享乐。”
当然，还有个理由黎响没好意思说，相比起之前要“资助”她的人，孟清羽最漂亮、最温柔。
给美女姐姐当情人，其实也不算太亏。
她这番话既捧了孟清羽，又暗示了自己委身于她不是图享乐，还悄悄透了底，她不是没做过功课，不是盲目来找她，别想蒙她！
女孩用明亮的眼睛直视着自己，看似青涩害羞，实际有野心要溢出的犀利。
孟清羽几不可察地笑了一下，“我要的可不是会说话，你知道我要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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