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国利器”四字,如同冰水泼入滚油,御园内一片哗然!
公孙彻远“腾”地站起身,脸色惨白,急声道:“陛下明鉴!惊鸿一介女流,平日不过经营些琐碎生意,怎会涉及军国利器?此乃污蔑!”
众人纷纷朝着顾惊鸿看去。
坐在一边的萧承砚下意识双指握紧了茶盏,缓缓拿起。
只见顾惊鸿面色如常,似并未听见有人参她一般,端坐席间,背脊挺直,宛如风雪中不屈的青竹。
皇帝的面色已沉如墨:“顾氏,御史所言,你作何解释?”
顾惊鸿起身离席,走到中间,缓缓跪倒。
那李御史乘胜追击,言辞咄咄:“顾氏,你与胡商巴烈往来密切,其商队多次出入北境,货品清单在户部虽登记为丝绸瓷器,但实际所运何物,你心知肚明!若非军械,北翟何以愿以重金求购?”
顾氏?而不是世子妃?
顾惊鸿抬起头,目光清亮,不卑不亢:“回陛下,御史大人此言差矣。与胡商贸易,货品皆经边市查验,有案可稽。大人空口指认军械,请问证据何在?莫非与北翟交易,便等同于资敌?那我大雍开放边市,岂非成了资敌之国策?”
李御史被她问得一噎,脸色涨红:“强词夺理!你惊鸿坞内常有异响,所出器物结构诡奇,非寻常工匠所能为,此乃众人皆知!若非铸造军械,何须如此隐秘?”
顾惊鸿闻言,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
“大人既然提及我惊鸿坞所出器物,不知大人所指,究竟是何种器物,让大人如此笃定其为军械?惊鸿坞所造之物繁多,从水利翻车到织机,皆有涉猎,结构自然与寻常物什不同。莫非大人觉得,改进农具织机,也成了罪过?”
萧承砚坐在席上,冷眼旁观,他注意到顾惊鸿那瞬间微妙的神情变化,心中了然——她正在引导对方。
李御史果然被逼到了墙角,他急于坐实罪名,脱口而出:“巧言令色!本官有人证,亲眼所见你惊鸿坞三日前深夜,运出一批形制巨大、以油布覆盖的货物,交由胡商巴烈!其形状狭长,部件狰狞,分明是大型弩箭之态!若非心中有鬼,何须深夜运送?”
顾惊鸿眼底闪过一丝冷芒,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她故作惊讶:“哦?大人竟对我惊鸿坞的货物出入,如此了若指掌?连何时运送,形状如何,都一清二楚?恕惊鸿直言,既是深夜运输,御史大人为何这般清楚?我的惊鸿坞就在酌月楼边上,若大人不是有意监视,便是……”
未尽之言,倒是将李御史先拖入了坑中。
酌月楼是什么样的地方,竟然连李御史这种曾经一口一个“风月之地,自当清除”的“清官”都日日流连么?若非如此,怎能知道对面的惊鸿坞深夜在做何事?
李御史自觉失言,当下只觉得众位朝臣万道光芒直直向他射来,弄得他尴尬不已。
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向着皇帝叩首:“陛下!臣所言非虚!顾氏巧言善辩,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更改事实。”
而后又眼不错地看着顾惊鸿:“顾氏,你敢说你没有私下售卖军弩么?!”
顾惊鸿再叩首:“陛下,臣妇并未售卖军弩。”
李御史又道:“陛下!为证臣所言非虚,臣已请旨,派人将截获的这批证物,运至御园之外!此物此刻就在园外,请陛下与诸位宗亲大臣,亲眼一辨真伪!看看这顾氏,究竟造的是利国利民的农具,还是祸乱边疆的凶器!”
皇帝目光锐利地在顾惊鸿和李御史之间扫过,沉声道:“准!将证物抬上来!”
很快,四名侍卫抬着一个巨大的木质长箱,走进了御园中央。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公孙彻远亦是紧张地握紧了拳。
高座上的皇帝又看向顾惊鸿:“顾氏,你还有何话说?”
顾惊鸿迎着皇帝的目光,继续道:“臣妇确实,通过胡商,卖了一批‘器物’给北翟。”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公孙彻远更是急得额头冒汗,想要阻止却发不出声。
皇帝眼神微眯:“哦?是何器物?”
顾惊鸿坦然:“是农具。”
“农具?”皇帝一怔。
那御史立刻抓住话柄,厉声道:“荒谬!陛下,休要听她狡辩!众位朝臣同宗亲都见到了,此物形制巨大,结构复杂,绝非普通农具!那分明是……是攻城强弩!”
萧承砚的目光则紧紧锁在顾惊鸿身上,他看到她依旧镇定,甚至在那油布掀开的前一刻,唇角似乎掠过一抹极淡的、尽在掌握的从容。
顾惊鸿:“既如此,御史大人何不打开一看?”
此时的李御史心中已有了三分不定,按理说顾氏售卖的若真是军械,此时应当惶惶才对,怎的如此平静?听说她曾是是萧承砚门下之人,果然烬王手下不养闲人,次女便是嫁做人妇也是不可小觑的。
可事已至此,李御史也不能漏了怯。
皇帝沉声道:“打开看看。”
油布被掀开,露出了里面结构复杂、由诸多木质构件和部分金属零件组成的“器物”。其精巧程度,远超寻常农具。
御史指着那器物,声音激昂:“陛下请看!此物结构繁复,关节处以精铁加固,若非军国利器,何须如此大费周章?!”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顾惊鸿,等着看她如何辩白。
顾惊鸿却在此时,缓缓站起身,向皇帝行了一礼:“陛下,可否容臣妇近前一观,并稍作演示?”
皇帝颔首。
顾惊鸿步履从容地走到那巨大的“证物”前。她伸出纤纤玉手,在那复杂的构件上轻轻拨动、旋转、扣合……
萧承砚盯着她的动作,在顾惊鸿动手拆卸重组几个关键节点后,眼底的震惊和担忧瞬间化为了然,随即,一抹极淡的、几乎无人能察觉的笑意掠过他的唇角。
只见片刻之间,那原本形似弩臂、带着凛然杀气的巨大结构,在顾惊鸿手中如同变戏法一般,关节翻转,结构重组,竟……变成了一件众人前所未见的、带有弯曲辕杆和奇特犁铧的——犁!
“此物,名为‘曲辕犁’。”
顾惊鸿的声音清晰地传遍现场,她轻轻抚摸着犁身“相较于直辕犁,它转向更灵活,入土更深,能省却耕牛大半气力,开垦效率可提升数倍。北翟苦寒,耕地尤艰,此物于他们,确是‘利器’,不过是垦荒种粮、活人性命的利器。”
她抬头,目光平静地看向那脸色已变得惨白的御史:“北翟牧民,因缺粮而铁骑南下。此犁所至,荒地成田,饥寒渐远。我大雍予其活路,便是为自己筑起最坚固的城墙。”
“陛下,边市互通往来的,不该只有丝绸瓷器,更应有让万民安居乐业的智慧。民心所向,方为永固之边关;仓廪充实,才是无敌之甲兵!敢问李御史,以此‘利器’消弭战祸于未起,何罪之有?”
御园之内,鸦雀无声。
先前所有怀疑、鄙夷的目光,此刻都化为了震惊与不可思议。谁能想到,那看似杀气腾腾的“军械”,竟真是是一件巧夺天工的农具!
又有谁能想到,一介妇人,竟对两地兵戈之事有如此见识,实是罕见!
再看看与她同着绯色的公孙彻远眼神中透着的清澈与骄傲……一届国公府贵公子,原以为是顾氏高攀,没想到啊,果然国公大人从做有过赔本的买卖!
皇帝看着那造型奇特的曲辕犁,眼中亦是闪过浓重的兴趣和赞赏。
他常年关注农事,深知一件高效农具对国力意味着什么。
“好!好一个‘以农事消弭边患’!”皇帝抚掌,龙颜大悦,“顾氏心思奇巧,心系民生,更难得有此胸襟!此物于国于民,乃大功一件!李御史,你还有何话说?”
那御史早已汗如雨下,瘫软在地,连称“臣失察,臣有罪”。
危机瞬间解除,并且逆转成了顾惊鸿个人的高光时刻。
顾惊鸿微微屈膝:“谢陛下明鉴。此外,惊鸿既愿意同北翟进行商贸往来,自然也希望能为大雍百姓做实事。此犁惊鸿坞将献出三千件给大雍东北地区用于民间耕种。”
“好!”皇帝抚掌,“以后顾氏便是我大雍的皇商,众卿想要对惊鸿坞调查,须得到朝廷文书方可。”
众人跟着抚掌——此女实在手段了得,商人重利,在大雍尚未有人愿意捐献如此多的农用物件,她不过一节女流之辈,竟有如此气魄!
皇帝龙颜大悦,正欲开口再勉励几句,萧承砚却于此时再度起身。
他手持一杯酒,面向御座,声音清朗:“儿臣,为父皇贺,为我大雍得此利器与贤才贺。”
他仰头饮尽,随即话锋微转,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诸多心思各异的宗亲朝臣:“顾氏以一己之聪慧,立此利国利民之功。陛下既已钦定其为皇商,赐下恩荣。那么,惊鸿坞之安危,便关乎国体与父皇之颜面。”
“日后,若有任何人,再欲以莫须有之罪名,行构陷、滋扰、窥探之事,便是视国法、视父皇之天威于无物。大雍玄甲卫自当誓死效忠父皇,效忠大雍!”
一语既出,满园皆静。
这不是世子妃顾惊鸿的惊鸿坞,这是皇帝亲封的“皇商”惊鸿坞,更是他烬王萧承砚当众划下的一道红线。
皇帝一愣,随即又哈哈笑了起来,歌舞升平,牡丹宴正式开始……
此时,一个宫女在歌姬起舞之时给顾惊鸿换茶,便倒边说,声音极低,仅她可闻:“王爷让属下传话‘枇杷性凉,你胃寒,少饮。今夜之事,恐未终了。’”
顾惊鸿抬眸看向萧承砚,只见他正同边上的人说着什么,眼神似有若无地朝她瞟过来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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