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阳如血。
顾惊鸿寻了个由头悄然离开春申苑,再次潜至那处隐秘的密室附近。周遭寂静无人,唯有冷风穿廊而过,发出呜咽之声。
她凝神屏息,素手轻叩砖石辨其空实,玉指缓移瓷瓶察其机巧,更侧耳紧贴那冰冷厚重的密室石门,屏息细听内里有无异动。
月华清冷,如霜倾泻,映照着她专注的侧颜。
在一处声响不对劲的石门面前,她取出一枚小巧火折子,“嚓”地一声引燃,幽微的火光跳跃,照亮眼前寸许之地。借着这豆大的光亮,她一寸寸审视着门扉上繁复的纹路与周遭看似寻常的砖石草木。
这密室的布局,显然出自顶尖高手之手,五行八卦相生相克,紫微星斗暗合方位,更糅杂了精妙绝伦的机关秘术,一步踏错,便是杀局。
尤其眼前这锁——顾惊鸿眸光一凝。火折微光下,锁身线条古拙奇诡,隐有异域之风。她指尖轻触锁身纹路,心头蓦地一沉:南风锁!
那早已覆灭的南风古国,以机关术冠绝天下,其锁非特制钥匙不可开,且锁内自藏玄妙机关,纵有钥匙,不通其道亦是枉然!大雍灭南风……烬王府深处,怎会藏着南风锁?
顾惊鸿疑窦丛生却无暇细究,遂以贝齿咬住火折木柄用以照明,又伸手去触碰那南风锁,试图解开些许。
如玉般细腻白皙的指尖在锁身繁复的纹路上游走,感受着内里精妙机簧的咬合与阻滞。
她屏住呼吸,将全身心沉入指尖细微的触感,在几个几乎无法察觉的节点上施加了极其精妙的角度与力道。只听锁芯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轻响,那严丝合缝嵌入石门的南风锁,竟硬生生被她向外推离了一寸。
“顾姑娘,好兴致。”一道冰泉般淬着寒意的嗓音,毫无征兆地自身后咫尺之地响起,穿透凛冽夜风,直刺顾惊鸿耳膜。她脊背瞬间绷紧,指尖捏着的火折子几乎脱手。
这家伙为何总是阴魂不散!
她霍然转身,脸上瞬间堆叠起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惊喜笑意:“王爷!”
月光下,萧承砚长身玉立,周身散发的凛冽气韵比这寒夜更冷三分,长风如铁塔般沉默地侍立其身后阴影中,目光锐利如鹰隼。
“此番又是迷路了?” 他声音平淡,却字字如冰锥。
“……是。” 顾惊鸿垂眸,指尖悄然缩入袖中。
“这回又是何缘由在王府禁地流连?”
萧承砚一瞬不瞬地看着顾惊鸿,眸中的冰冷已渐渐露出些许杀意……
顾惊鸿虽不通情爱,但对杀意极为敏感,萧承砚的眸光逃不过她的双眼,她的手也下意识准备着袖中的短箭。
就在她打算或者动手之时,云霓那细若蚊蝇的字从顾惊鸿脑海中飘过……
「痴情人设暂时稳固,但根基尚浅,需加固。制造‘心动瞬间’,打破僵局,扰乱判断。」
「眼神是钩,距离是火,耳语是风,赞美是油。记住,顺序不能乱,时机要准。男人啊,最吃这套似是而非、撩完就跑的调调,若是没有转圜之法,便可一试。」
……顾惊鸿眼神骤然一凛,赌了!
她清亮的声音划破沉寂的夜色,“王爷!”
顾惊鸿快步走向萧承砚,机关鸟送来的指令,此刻仿佛一句句皆从云霓口中说出一般,指示着顾惊鸿该怎么做。
「钩其神,乱其绪,眼为心窗,看着他。三息,看眼睛,要专注!」
她在萧承砚面前站住,抬起下颌,迎上那道仿佛带着杀意的目光努力聚焦,试图复刻云霓教导的“专注”。她的视线精准且匀速地在萧承砚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上停留了整整三息,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三息后,指令切换。
「第二步,视线下移,看唇,两息,要慢~要暧/昧!」
她的视线根据指令要求,精准且缓慢地向下移动,最终落在他紧抿的、线条冷硬如石刻的薄唇上,停留的时间被严格控在两息。她能感觉到自己脸颊在不受控制地升温,但内心冰封一片。
两息后,指令再度推进。
「第三步,抬眼看回,注入“炽热”,确认效果。」
注入炽热?——顾惊鸿心头茫然,这虚无缥缈的指令远不如机关锁簧清晰可循。她只能竭力凝聚心神,试图将某种……嗯,大概是“灼热”的意念,通过眼神强行“灌注”进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
萧承砚瞬间只觉一股“秀才遇上兵”的混乱荒谬感直冲天灵——她究竟在干什么?!
顾惊鸿倒是顾不得萧承砚在想什么,只是她敏锐地从萧承砚狭长的爽眸中看到他眸光的细微变化——杀意似乎……确实减少了些?
「近其身,惑其智。距离是药,疾速靠近,踮脚,耳语,注意气息拂耳!」
顾惊鸿动了。
她的步伐稳定、迅捷、目标明确,下一瞬,两人之间的距离被压缩到一步之遥,属于他的清冽松香气息强势地包裹过来,让她的神经本能地更加紧绷。
「夸他,夸他帅,夸他有魅力,要击中核心!比如……威严得令人心折!」
「接下来便寻机会主动离开。莫要担心,那个时候你任何的错误在他眼里,都是能被原谅的……」
顾惊鸿踮起脚尖,温热的呼吸如同受控的气流,精准地拂过萧承砚冰凉的耳廓。她一字一句,用刻意压低的气声清晰道:“王爷,您的样子……威严得令人心折。”
萧承砚听罢,瞳孔微缩——她是在做什么?企图让自己相信她是倾慕自己的?
萧承砚摇摇头,从未见过如此拙劣的演技——她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迷蒙,没有羞涩的躲闪,反而异常地清澈、冷静,瞳孔深处甚至闪烁着一种……评估?
那拂过耳廓的热流,虽然存在,但其节奏短促且带着不易察觉的紊乱——这不像情动的喘息,反而是因紧张而导致的呼吸节奏。
而“威严得令人心折”这句话本身堪称精准打击,但那语调平板,毫无抑扬顿挫,缺乏情感,简直如同在念诵一份关于他行为模式的冰冷分析报告。
萧承砚垂眸回看顾惊鸿,心底升起一种极其怪异、荒诞、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错愕——原本以为她是在‘撩拨’本王,但实际上她更像是在‘执行指令’,眼神中并无半分女子对男子的倾慕……
顾惊鸿忽闪了两下眼睛,心中略带疑惑地看着萧承砚——云霓说这“惊鸿三叹”之后,萧承砚应该是眸光闪烁。
可他……似乎只是沉默?
片刻之后,顾惊鸿的感觉越来越不好。
萧承砚看着顾惊鸿的动作,原先眸中的杀意确实敛去了不少,但只是片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倏然窜起。
在顾惊鸿看不到的那件常服的袖子中,萧承砚的拳已经微微捏紧了——她竟然……将本王当作一个物件拆解分析?这种冰冷的算计,比拙劣的勾引更令人作呕!这个女人,行事诡谲莫测,满口虚言妄语,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王?究竟将自己这堂堂亲王视作何物?
他清晰的下颌线绷紧如刀削,薄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开口的声音冰冷森然:“长风。”
长风一愣:“属下在。”
“将她带去——”
“刑部”二字堪堪滚到舌尖,萧承砚眼角的余光扫过密室石门,却惊讶地发现那暗嵌的南风锁的位置,分明向外移开了一寸!
怎么可能?!
此锁乃南风遗宝,构造诡谲,大雍顶尖的匠人面对它亦束手无策,曾耗费数日亦难撼动分毫,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这寒夜之中,竟只消片刻……便做到了?!
他瞳孔缩了缩,后半截命令硬生生卡在喉间。
长风静静地看着自家王爷那种有火发不出的样子,忽然内心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这顾姑娘……莫不是王爷当真拿她没办法?
片刻后,萧承砚气息缓缓吐出,“去春申苑厢房。”
顾惊鸿歪了歪脑袋,非常不解萧承砚的心绪起伏——该杀之时不杀,该暖之时也未见暖,冰凉到是从头至尾的,可能这便是云霓说的“冷心冷情”吧。
罢了罢了!想不通便不想。
她心头那点微不足道的疑惑瞬间被抛到九霄云外,如同拂去一粒尘埃。反正她此刻又安然无恙,这便够了!更重要的是——方才那南风锁的玄机在她指尖流淌过,密室开启的关键路径已在她脑海中勾勒清晰!眼下只差寻到那把特制的钥匙……
想到这里,顾惊鸿竟然对萧承砚笑了笑,然后颇为善解人意地福礼:“春申苑的厢房并不远,惊鸿认得路,可以自己过去。王爷与长风侍卫想必还有要事相商,惊鸿便不在此叨扰了。”
萧承砚:“!!……”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错愕、以及某种被彻底忽视的郁气,生生堵在了胸口。
他看着那抹毫无留恋、甚至带着点雀跃离开的背影,下颌线绷得死紧,喉间仿佛被什么硬物哽住,半晌未能吐出一个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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