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鲸落,万物生。
李销古死了,他所建立的巨大的地下王国,很快就会分崩离析。他活着时,手下的能人无不俯首听命。他死了,这些能人,就该抬头了。
云端很清楚这一点。她只毁了娄下村的织梦娘花田,将有关引魂丹的所有文字记录付诸一炬后,翩然离去。
她潜入碧霄门。
守山大阵在她面前形同虚设。云端像一团黑雾,飘荡在山林间。她飘过外门弟子上课的讲堂,飘过高耸入云的主峰,飘过郁郁葱葱的灵药圃,飘过丹香隐隐的紫金峰。
没人晓得那个失踪多年的丹脉弟子云端曾回来过。当赵会元暴毙的消息送到掌门厉四海面前时,云端已经离开碧霄门千八百里了。
蒙玖月死在启天宫外,尸骨无存。云端折了一只大大的纸雀儿,在左翅膀上写着“我杀了赵会元”,在右翅膀上写着“我很好,别惦记我”。纸雀儿在火光中化为灰烬,映得云端眸色如海中生焰!
她很想找到螺妖问问她是否找到了玳子的尸体,可惜螺妖不知去了哪里。她也没有去看女儿。她怕——哪怕只看一眼,或许就再也无法离开。那是她的女儿,可她不能爱她。
她该回家了!
云端望了最后一眼身后的世界,收回视线,一脚跨出,迈入阵中。
白芒微闪,只一下,她的身影便消失无踪。下一瞬,她出现在时间长河中。
时间长河凶险万分!
任何停留在其中的生命,都会在河水的冲刷下飞快地衰老和消亡。朱颜枯骨,不过须臾。所幸,云端是个聚而成形散而无物的怪物。
时间长河神奇万分!
它串联起一个个大大小小的世界。在时间长河的流域中,有无数扇“世界之门”。每扇“门”后,便是一个世界。云端想要找到回家的那扇门。然而,无始无终的时间长河里,哪一扇门后才是家的世界呢?
并不是每扇“门”都能打开。也不是每扇“门”后都有一个明亮的世界。回家的路在哪里?云端只能尝试着打开一扇又一扇“门”。
独行的旅程寂寞又漫长。可既然踏上了这趟旅程,就必须走下去。云端自认不过是个平庸的凡人,既没有野心,也不求大富大贵。她觉着自己并不比旁人强些什么,只不过头脑还算清醒,心够硬,不肯匍匐于命运的霸凌罢了。在她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声音在回荡——
“我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灵魂。或许,在那个时空,我已经死了,烧了,变成了一撮灰。可我偏不认命!我还活着!我记得我的名字,记得爸妈的样貌。我知道我是谁,晓得我的来处,所以,我并没有死,我一定要回去!”
修行者有“三不”境界:
大修士“不避”境——以大气势,而使虎豹不窥,蚊蚋不近;天人“不染”境——以清静,而纤尘不染;神仙“不拘”境——以质空无色,而任意穿行于各界,无拘无束。
云端这个鬼样子,与神仙自是八百杆子都打不着。然而,她却能借助时间长河而穿行于各个世界,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
漫步于时间长河中,远远一点星光跃入云端眼帘,一闪即逝。那是来自无限遥远的地方。即便那颗星辰已于无数岁月前湮没,可它的光芒依然一往无前地穿越了千万年。
她怔怔地望着那点星光消失的地方,良久之后,又将视线投向幽深暗沉的远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过去、现在,以及未来,有星辰,有光芒,不为谁生,不为谁灭,轮转变幻,有常无常。
而她,不过是一粒渺小的尘埃。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的悲喜,只有她知道。唯有打开回家的那扇门,门后的人,才会真正在意她。
她不要做流浪的尘埃。
她要回家!
这是一个属于石头的世界。
入眼之处,都是灰色的石头。青灰色、铁灰色、黑灰色、褐灰色、蓝灰色……云端从未见过如此多彩斑斓的灰色!但因为所有的颜色都基于灰色的基底,所以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中。
属于石头的世界很寂静,却并不安宁。
大大小小的石花开满山崖。在黑色岩石的衬托下,晶莹的灰色花蕊赋予石花别样的奢华。这些美丽的花蕊呈长短不一的晶簇状,错落有致地分布在铅灰色的花芯四周。
一条千足石虫小心翼翼地从石花的缝隙间爬过。它爬地很谨慎,云端无法想象它是如何控制着自己的一千只脚穿行在这拥挤狭窄的缝隙里,却能做到毫不接触任何一片花瓣。
这一片密集的石花丛不足十丈,却是穿过这座石崖的必经之路。千足虫提高警惕,将全身严密地笼罩在一片片坚硬的石甲之下,像一条灰色的线无声且灵活地游移。
云端望着它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由屏住呼吸。
一路行来,并不容易。好在,终点就在前方。只要越过前面几朵石花,就安全无虞了。千足虫加快了脚步,细细密密的虫足带动着石甲如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涌动。
忽然,一丛晶簇从花瓣的缝隙中冒出。乍一看,这新生的晶簇与周遭的花蕊一般无二,可细看之下,却能发现晶簇的顶端并非凸起的蕊头,而是尖利的针状。
一丛伪装成花蕊的晶针仿佛生了眼睛般,追随着千足虫的前行而无声无息地“扭头”。千足虫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步伐更快了。就在这时,一根晶针陡然暴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扎入两片石甲之间的缝隙里。
原本,千足虫从头到尾都罩在石甲之下,任何相邻的两片石甲都彼此重叠交错,可谓防守严密。然而,当它的步伐加快后,带动石甲移动。这两片石甲前后滑移的幅度略有错位,便给晶针可乘之机。
这一针既快又准,仅仅在电光火石之间,便将千足虫狠狠钉在石崖上。它立时僵住了,一动不动。片刻之后,便化为齑粉。随着晶针缓缓收回,这条千足虫如一团灰色的烟尘般悄然散落。
一场守株待兔的猎杀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落幕了。饱餐一顿的石花似乎很心满意足,便是那丛晶莹的花蕊都比方才更显几分剔透。
唯有云端看得提心吊胆,几乎满头大汗。她想了想,还是收回了迈出的脚。这个地方忒古怪——可万万不能被这些“石头”所蒙蔽。
会咬人的狗不叫!即便云端已然晓得这些石头样的生命体不好相与,然,惯性思维会蒙蔽智商。从来不曾将石头与“凶残”二字挂上钩,万一她有个疏忽,吃亏的总归是自己。
云端放眼望去,只见天地间无不灰成一片。亲睹了这一场不见血的杀戮后,她再也不觉得这个世界的灰是那么绚丽可爱了。罢罢罢!还是离开这里罢!
她收起好奇心,老老实实地返回阵中。白芒闪过,她再度出现在时间长河岸边。身后,通过那个石头世界的“门”倏忽关闭。
现如今,云端已经基本掌握了进出不同世界的方法。
并非所有的“门”都能打开,而有些“门”即便打开了,也无法进入——譬如,有一个世界,云端甫一迈入,便被扑面而来的熊熊烈火逼得“嗖”地退了回去。显然,那个世界正在经历焚天灭地的火劫,外客莫入。
只要她定准位置,计算无误,云端便可在进入某个世界后安全无虞地离开。说来,这还得多亏上辈子在大学里数学学得好,这辈子在碧霄门阵法学得好——所以说啊,就该活到哪儿,学到哪儿,科学才是最强力!
至于玄学嘛?——嗯,或许玄学就是更高等级的科学,正等待智慧者去揭示规律,解开谜团呢!
当光线从狭窄的洞□□入后,产生一道道或粗或细的光束。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原本应该始终保持直线的光束却发生了奇特的变化。它们开始扭曲、伸展,甚至孳生出触角一样的、更细更长的光束。
渐渐地,所有的光束都像有了生命,在这个并不大的山洞里上下翩跹。
这——便是云端推开这个世界的“门”后,所看见的一幕。
她惊呆了,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这不科学!光可是直线传播的!”可很快,她便悻悻然地自我解释:“呵呵,我都变得不科学了,还嘴硬个啥?!”
无论是粗或是细,光束的一端都来自洞口外,如固定的蛇尾。而在另一端,有的在疯狂地扭曲盘旋,像是忘我地舞蹈;有的则如章鱼般探出长长短短的“触手”,似乎在竭力探索;有的却疯子一样猛地折身冲向洞口,在靠近后又飞快后退,来来回回,像不知疲倦的弹簧。
山洞里很安静,可这一切却犹如一场激烈的狂欢。
时间在一点一点前行。山洞里的光束也在一点一点变弱,一点一点变少。当最后一丝光线消失时,它竟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冲向山洞深处,仿佛想要拼尽全力挣脱尾端的束缚。
这是最后的疯狂。
也是失败的疯狂。
生命过于短暂,而它们的疯狂,既是在庆祝,也是在哀悼。
蜉蝣似雪,朝生暮死。而它们,是比蜉蝣更短暂的生命。
黑暗中,云端望着那洞口。她很好奇,这个奇特的世界,是否就是这个狭小的山洞吗?山洞外,是什么样子?是另一个世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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