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涟的脚边盘旋着一股细小的水流，是刚才划伤章方时双眼的水流，不可避免地渗入了一些血液，因此显现出极淡的粉色。
她垂下头，看向章方时的尸体——
他双眼的血液已经凝固，眉心上的枪伤还在汨汨留着血。
之前还有傅罗控制金属，让子弹不能打进去。
今天，她终于让子弹崩进这个讨人厌的异能者的脑袋中。
但江涟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毕竟她现在在一具邪教成员身体里面，后面还有奇怪的人在追杀。
即使寻求治安局的庇护，估计也只能得永不赦免的无期徒刑，亦或者是属于异能者的死刑，死后还要把身体献给相关机构研究。
江涟烦躁又无奈地抓了抓头发。
这些烦恼，都不是杀死章方时能解决的。
这时，背后有轻微的脚步声，江涟警惕地回过头，右手已经摸上腰间的枪，脚边的水流倏地尖锐起来。
出乎意料，是丹德莉回来了。
江涟狐疑地看着昔日的同事，“你怎么回来了？”
丹德莉的回答十分直接：“盯着你，不让你们有作恶的机会。”
“……去掉‘们’，现在就我一个了。”江涟纠正：“我也不会作恶。”
丹德莉不置可否，只是双手环抱，站在路口远远盯着江涟。
江涟瞄了一眼尸体，又抬起头对丹德莉眨眨眼：“帮个忙。”
丹德莉警惕：“干什么？”
“抛尸。”
“……”
“他用男孩威胁你的时候，我反杀他可算帮了你的忙。”
女子的语气毫不见外，丹德莉甚至从这说法的方式中产生一丝错觉——
她好像认识这样的人。
这样的错觉使得丹德莉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行。”
江涟没想到短短几句话，就让丹德莉答应帮自己，再结合丹德莉会给两个小孩钱的信息——
丹德莉以往又酷话又少的形象在她心中逐渐崩塌，现在活脱脱是说得少做得多的好人形象。
丹德莉，好人。
*
江涟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这里我不太熟，哪里适合抛尸？”
“一千多米外的废弃水厂。”丹德莉回道：“那里连着新济河的支流。”
江涟怀疑：“那里是不是承载了贫民区的所有抛尸量？我们不会被蹲在那里的治安局警察抓住吧？”
“……不会，那里并不好进。”
没有一个字是废话。
江涟放下心来，但看着地上的尸体又有点犯难——
自己要扛着尸体到一千米外的废弃水厂？
脸上的嫌弃和不情愿太过明显，丹德莉一眼都能看清。
她抬头看着旁边的顶楼，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江涟顺着丹德莉的目光看过去，看见顶楼的推车旁瞬间凝聚起一颗透明的圆球，炸开的时候，带着嗞嗞作响的冲击将推车推下边缘，直接掉落下来。
极有眼色的她直接跨了两步，在下方接住推车。
换做以前的江涟是想都不敢想自己可以徒手接住一辆颇有重量的推车，但现在的她用着乔安娜的身体，充满了常人难及的异能者力量。
江涟将章方时的尸体搬到推车上，用他的外套将整个人上半身遮住。
然后她重新戴上外套的帽子，几乎要将整个眼睛遮住。
一言不发的丹德莉指了指右侧，声音平静：“走吧。”
江涟有些震惊：“你还负责带路吗？”
丹德莉瞥了江涟一眼：“抛尸要速度，没时间留给你发问和迷路。”
江涟如善从流地推起推车，跟在丹德莉身后的，保持着四米左右的距离。
两人走在阴湿小巷中，地面充满污垢，角落处的老鼠偶尔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推车的车轱辘声在破旧的巷子内响起，其他想要进入巷子的人远远看见江涟他们这副架势，早早调头从其他地方走。
江涟看着前方高挑的身影，觉得丹德莉会答应帮助刚刚还对立的人，实在是有些稀奇——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为什么答应帮我？”
丹德莉的红色发尾微微摇晃，人连头都没有回，听不出情绪的回答从前方传来：“不是你让我帮你抛尸吗？”
“……”
江涟再接再厉，继续问道：“那你走在前面，不怕我偷袭你吗？”
“你可以试试。”
“……好吧，那你为什么要给那两个小孩钱呢？”
江涟的疑问切换得如此丝滑，导致前方的身影微微一顿。
丹德莉沉默片刻，仍旧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因为他们缺钱。”
“贫民窟的小孩几乎都缺钱，难道你能帮助大部分？”
这次丹德莉没有回答，但江涟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得到了答案。
她惊叹：“……难怪你需要很多钱。”
高挑的红发女子何其敏锐——丹德莉转过头问道：“你似乎认识我？”
江涟镇定回道：“不认识，只是我猜的。”
但她始终不明白丹德莉作为异能者，为什么不去异能局上班，那样可以得到很多钱——
比在颅骨俱乐部打蚀怪赚到的钱多多了。
额……可能没有劫富济贫的效率快。
但这样，靠着一个人、两个人的力量，又能救多少生来就陷于贫民窟泥潭的孩子呢？
江涟抬头瞧着夜空中暗淡的红月，又问道：“你已经做到了大部分人做不到的事，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你也清楚对不对？”
丹德莉没有回答，她只是停住脚步转过身，落在阴影之中的褐色双眼与江涟已经换了一具身体的蓝眼睛对望。
一两分钟过去，高挑的红发女子举起手指了指自己身后，声音异常平静：“到了。”
江涟抬头，看见不远处的废弃水厂足足有四米多高的带刺铁丝网，上面连着粗电缆，下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写着“高压危险”的木牌插在地面上。
而铁丝网上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两个并靠的摄像头。
从治安局严防死守的态度看来，这座废弃水厂铁定承接了贫民区百分之九十的抛尸量。
*
丹德莉也学着江涟那样，拉起外套的帽子，死死将自己的样子遮住。
下一刻，注意到两道逗留的身影，距离最近的四处监控器转动方向，直直看向江涟和丹德莉——
这时，监控器旁忽然凝出一颗颗的半透明、网球大小般的球形。
球形炸开，带着电流的冲击直接将监控器毁坏。
丹德莉并没停手，她凝视前方，轻轻抬起右手——
紧贴着铁丝网，空气开始扭曲，被无形的力量挤压成一团扁平的半透明形状，不过两秒，带着蓝白的电弧猛地炸开。
铁丝网直接被炸开六、七米的洞，四周几根断裂的电线在空中甩动，噼啪爆出几簇蓝白色的电火花，随后便彻底暗了下去。
还没想好怎么进入废弃水厂的江涟，沉默地看着丹德莉眨眼间给自己“铺好”的路，她举起双手鼓了鼓掌，真心实意开口：“厉害，多谢。”
丹德莉双手环抱，“你可以推着尸体过去了。”
红发的高挑女子转过头瞧了瞧夜色霓虹街上的巨大投影时间，甚至给江涟一个贴心的建议：“现在是十一点半，你最好在十二点之前离开这里。”
“每次废弃水厂遭受到破坏，治安局那群人一般是半个小时到达。”
江涟点点头：“好。”
她也顺势补充道：“对了，你记得叮嘱那两个小屁孩，让他们忘了今晚的事，也让他们忘了今晚见过我。”
“你也最好忘了这些事——因为我正在被追杀。”
“……”
丹德莉面无表情回道：“你带着的麻烦真多。”
江涟弯唇笑了笑：“这大概就是命运的捉弄。”
“命运的捉弄……行，我知道了。”
丹德莉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不过半分钟就融入夜色，最终拐进一条小巷，身影随即消失在路口。
江涟抓紧时间，猛地推着推车冲过铁丝网。
今晚的红月格外明亮，照亮了周遭的一切——
拥有五座水塔的废弃水厂像一具老去的钢铁巨兽，陈旧的部分混凝土裸露出锈蚀钢筋，所有管道几乎都已经布满了锈迹。
江涟迅速找到了印有场区地图的破烂木牌，在心中记下了去往沉淀池的路线。
四周寂静，只有江涟手上的推车发出快节奏的“咕噜噜”的声音，速度之快，车轮都差点与水泥地面摩擦出火花。
八分钟后，江涟在黑漆漆的沉淀池处，找到了泄洪口。
泄洪口外的铁格栅厚重，更是被巨大的钉子狠狠钉入水泥中，即使是两个成年男子，恐怕都难以撬动。
但江涟靠着乔安娜异能者的身体素质和控制水的异能，不过一分钟就重新撬开沉淀池底部的崭新铁格栅。
江涟转而将尸体头朝下塞入泄洪管——
章方时的尸体打着旋，消失在下方黑黝黝的漩涡中。
江涟喘了口气。
她终于解决完自己的仇人之一，剩下来只需要杀掉傅罗，然后就可以用乔安娜的身体亡命天涯。
哈哈，亡命天涯。
江涟真觉得自己倒了大霉——
自己的性命是这一伙人夺走的，现在自己还要承担这一伙邪教干了坏事的下场。
真是见鬼。
*
两分钟后，江涟走出沉淀池，抬头遥望，注意到夜色街高塔上投影的时钟显示现在是十点四十五分。
也就是说，留给她逃离废弃水厂的时间不过十五分钟。
保险起见，她要在十点五十五离开废弃水厂——
十分钟，足够她找一找“玫瑰之眼”的线索了。
整个废弃水厂的最高建筑是五座呈环形分布的混泥土水塔，足有四十多米高。
江涟直奔距离自己最近的水塔。
等她通过水塔外壁螺旋上升的检修梯爬到塔顶之时，已经是十点四十八分。
还有七分钟。
江涟站在塔顶，环顾四周——
贫民区范围并不小，但远远看去，灯火稀疏黯淡，像即将燃尽的炭火，唯有包括夜色街在内的两条街道闪着夸张的霓虹灯。
地势稍高处，作为平民区的海鸥辖区和洛伐克辖区的灯光密集许多，规整地排列着，像一串串廉价的塑料彩灯。
但要说灯光，还是富人区最为夺目——
更高的地势，璀璨的灯光，整片连绵的山丘宛如浮在空中的神国，将暗沉的雾霾都映成了辉煌的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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