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望着埃林看了短暂的片刻，随后才给出回应。
“如果是这样，那他和阿林努斯的共同点便很多了。”雷恩摊了摊手，“为什么你这样想？”
“明知故问……”埃林一仰头，也将酒一咽而下，随后在灼烧的味道中嘶了两声：“在斯特莱姆，佩莱尔曾经变成你的样子迷惑斐拉·戴克诺斯，还成功了。戴克诺斯是真正的传统法术大师，他虽然将自己划分在元素系，实际上却对所有古典魔法都研究极深。佩莱尔的变身术连戴克诺斯都能骗过，自然也能骗过巴勒莫·沃克。”
雷恩点头，补充道：“实际上，在你昏迷期间他追踪到我们的位置、去普林尼特的龙巢调查时，也伪装成了我的样子，但被席拉法因看破；到精灵储藏库事件中，他刻意嫁祸给阿林努斯的时候，却已经能骗过穆拉库尔了。你的这位老师对变身术有种莫名的热衷，而且显然还在不停优化自己的法术。很难说他此前还伪装成多少人过。”
“而且如果抛开其他，也不问缘由，客观来看，我祖父的遭遇与一个人很像——被阿林努斯捕到极光岛的费伦诺骑士拜尔·罗林斯，而且与他相比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佩莱尔参与了绯晚之变、共同摧毁了红叶家族，然后将巴勒莫·沃克·带回半位面软禁二十余年之久，期间他甚至不能外出去见任何人。如果说罗林斯事件是因为阿林努斯的天真，相信那个费伦诺骑士真的被他‘驯化’、给予其自由而导致的，那么佩莱尔则是没有给过我祖父丝毫逃离的机会。”
埃林低声赞同，停顿了一会后说道：“假如，阿尔蒙·密瑟就是佩莱尔，那么很多事都能说得通。本来有很多不合理的事——黑莲镇现在的确是一处交通枢纽，往来也有不少车马，但让它变成这幅面貌的是红叶公爵的拓荒。在此之前，这里不过是一个荒芜偏僻的小聚落。”
“城市对药剂的需求量比较大，在宫廷法师宣布驱逐药剂师和草药医生前他们大多是居住在城市中的，在乡村是买不到制药必须的一些矿物材料——硫磺，云母，等等……然而阿尔蒙早在巴勒莫·沃克路过这里之前就已经居住下来了。与其说是巧遇，不如说这是有预谋的会面。但巴勒莫公爵应该不知情。”
雷恩点了点头：“他是直爽的人，不喜欢弯绕的谋划。如果祖父知道有人为了和他见面而提前布置，恐怕会感到厌恶。”
“最后也是最显而易见的证据是那道结界。无论是结界本身的强度还是反击时的解除魔法效应都清楚地指向了佩莱尔。”
“但是我唯独有一件事想不通。”埃林长长吐了口气后说道，“佩莱尔老师为什么不清理掉这些痕迹？”
“如果他真的做了这一切，包括参与绯晚之变、彻底毁掉巴勒莫·沃克的根基让他成为一块浮萍来让他可以被更容易地裹挟，那就说明他和阿林努斯一般无二，都是心思阴沉、为了强夺他人之爱可以不择手段、无底线地布置的人。”
“这样的人，会任由自己黑暗过往的证据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外吗？”
雷恩思索了一会，开口道：“但不管怎么说，除了这一点外，你的猜想基本上能够贴合目前我们所知的状况。”
埃林摇摇头：“巴勒莫·沃克的性取向如果流传出去，能够震撼整个埃特纳；而如果我们这个冒犯到极点的猜想被证实，恐怕能震惊整个艾尔芙拉。”
“‘开拓者’阁下出于某种目的伪装成了一个埃特纳的药剂师阿尔蒙·密瑟，是‘红叶公爵’巴勒莫·沃克的情人？最极端的蔷薇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写倒未必不敢写，”雷恩忍不住笑了一声，在埃林的脑袋上肆意地揉了揉、把他费力打理好的棕色头发变得一团乱麻，“只不过任何一个有常识的人都不会把这两个身份组合在一起。”
“你是在骂我没常识？”埃林冷哼了一声，摆脱雷恩、把头发重新整理：“也许剪短会好一点。总之，这个消息绝对不能从我们这里扩散出去。即便佩莱尔老师真的伪装过阿尔蒙，留下这道防御魔法迷锁的也很大可能不是他，而是别的某个希望这件事被人发现的人。”
“议和派的人数很少，其中佩莱尔老师的影响力占了大多数……如果佩莱尔声誉扫地，顶梁柱坍塌，那么整个埃雷萨尔法师界就会彻底倒向圣战派。虽然圣战已经开始，但两边目前都还有所保留，战争也还限于利益交换的形式……如果失去议和派的约束，法师们真的突破下限、不择手段地获取胜利，后果恐怕很严重。这大概就是那个布置迷锁、刻意给佩莱尔制造破绽的人的目的。”
埃林觉得有些头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会是谁？戴克诺斯？阿林努斯？还是消失的特拉尔，或者是别的什么高位魔法师？”
雷恩悄悄扶住了埃林，将他朝着自己靠了靠：“有时看到你这副样子，我会突然想不管什么家族使命，单纯带着你离开这里去到别的什么地方，远离这一切。”
“真的？”
“真的。不过只有很短的一瞬间，马上就被我打消了。”雷恩嗤嗤笑了起来。
“你给我滚！”埃林笑着给了雷恩一拳。话虽如此，经过这么片刻调笑，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了不少。
“我有点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埃林干脆靠在雷恩肩上叹了口气，“雷恩·沃克爵士，你对自己的君主有什么建议吗？”
“大人，我认为应该直接询问就这件事询问佩莱尔法师。”雷恩清了清嗓子，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道，“就如以往一样，他在明白事情遮掩不住的时候就会向我们全盘托出了。”
“但我目前没有与他联系的渠道。”
“那就搁置这件事，先处理其他更关键的事务，大人。”
“什么是更关键的事务？”
“……”雷恩这回没装模作样地回答，而是望了一眼一旁因为昨天的疯狂而杂乱未收拾的酒馆被褥，意思不言而喻。
窗外传来一阵响动，似乎是雨水太大，将酒馆外墙上的什么东西冲刷得松动了。
“你……我真是服了你了。”埃林朝着雷恩比了个无奈又带着点警告的眼色，随后才咳嗽着说道：“雷恩，你难道不觉得在这半年间，自己变化很大吗？”
“不是这半年，是过去的两年。”雷恩耸耸肩，“如果有人告诉两年前的我，未来我会整天开一些没品的玩笑、和别人在这些俏皮话上浪费时间，我多半会觉得他是个疯子，或者一剑杀了他。”
“现在呢？”
“你说呢。不过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
“这当然不是坏事。”埃林侧身面对雷恩，“我知道你从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只不过被沉重的过往压抑得太久，你也习惯用一层带刺的坚硬的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了。”
“那你呢？”雷恩伸手轻轻抚摸了两下埃林的面颊，“你身上的变化只会比我更多。不过比起刚刚从怀表中苏醒时的样子，现在的你似乎更接近我在极光岛认识的那个埃林·弗格斯。我想那漫长的幽灵时光对你而言也是一种压抑，让我感到陌生。但现在你又重新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
“凭你还来教训我？我比你多活了几十年，吃过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
“米饭是你记忆中那个世界的食物，艾尔芙拉人吃的是面包。”雷恩笑了起来，“好了，说正经的吧。佩莱尔行踪不定，我们应该没办法找到他。我实际想的是，或许该和‘夜林公爵’罗翰·索利斯接触了。”
“噢，我还以为我们今天已经见过面了。”
雷恩似乎知道埃林是在调戏他，很干脆地没去搭理，而是自顾自继续说道：“我们不是也预想过了么，要达成复兴家族的目标，没有你舅舅的协助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已经返回鲁茵，我们也该去那里和他正式见一面，敲定何时让你正式露面、向整个埃特纳宣告埃林·弗格斯王子并没有死，而且已经返回这个国家、要取回自己正当的王位。”
“我们再在这里停留三天，随后就出发去鲁茵。有他的剑作为信物，我想要见一面应当不难。况且我想公爵阁下也不希望自己的武器离身太久吧。”
雨声中，几只在屋檐下躲雨的鸟儿鸣叫了几声，扑腾着翅膀离开了——随之消散的还有房屋角落里一道不起眼的影子。
埃林和雷恩互相确认了一个眼神，又随意地聊了些琐事，才忽然一顿，停了下来。在两人在这段谈话间始终维持的心灵连线法术中，埃林向雷恩发出询问：
“布置在酒馆周围的法术都检查不到任何影子的存在了。他走了？”
“走了。”雷恩点点头，默想道，“我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
“谁让你调戏我的？你那根本不在计划内！”埃林伸手试图拧一把雷恩的手臂，但后者显然是刻意绷紧了肌肉准备看埃林的笑话，埃林抓了几下也没能揪住雷恩。
“本色出演难道不是更能让索利斯信服。”雷恩抬抬眉毛，一副无辜的神情。
“你等着吧。你难道没注意到索利斯布置的那些影子在那时候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攻击了吗？”
这次雷恩干脆不回答了，只是瞥开眼睛看向一旁。
埃林摇了摇头，结束了法术，开口说道：“那我们就真的按你说的，三天之后在鲁茵和索利斯舅舅见面？”
“我确信他会命人准备好一桌丰盛宴席的。”雷恩重新看向埃林，虽然依旧面无表情，眼中却已经露出不易察觉的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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