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空旷孤寂的光辉大教堂长廊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寂。
佩莱尔伸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开口道：“你认为我会借此机会杀死教皇？”
“谁都会有过去，也会有秘密。这些事由其掩埋在过往，要比将它们挖出来暴露在太阳下好得多。”
“我向你保证过，我会尽全力让秘塔不变成下一个教会，我也是这样做的，埃林。我理解你在经历过那些事后有了我所不知道的庞大知识与记忆，但你应该知道，从你成为我的学生开始，我或许曾经刻意表现得友好，然而凡是我说出口的话，就从未有过欺骗。如今不论我做什么，最终都是为了秘塔或是所有魔法师能够在这片陆地上更好地生存，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
以秘塔超位魔法师之首的身份说出这些话，无论怎么看都已经是无可挑剔的真诚。但埃林没有太多动容，他愈了解自己的老师，就愈知道佩莱尔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
“既然如此，老师，我们希望随你一同见教皇一面。”
佩莱尔摇了摇头：“那就跟上吧。”
埃林和雷恩互望了一眼，迈步跟在佩莱尔身后。
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堂长廊中回响，这是信徒和圣职们前往中央礼拜堂的必经之路。在这座巨大如同城堡的教堂当中，这本该只是几步就能穿过的道路被拉长到足够进行一场短暂的对话。
“卢文三世应当已经预料到我们会来。”佩莱尔一边前进一边说道，“如果神术失效，他会是第一个察觉到的。”
“我一直想问，为什么你会和教皇有联系？”
“宿敌彼此总是了解颇多。”佩莱尔摇摇头，“卢文三世的生命十分漫长——或者说，自光辉神教成为艾尔芙拉的唯一正统以来的三任教皇，从来是同一个人。”
雷恩皱了皱眉：“我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晋升超位的魔法师能轻易地存活千年，或许对应的高阶圣职也同样有办法做到。这件事在教会的高层也不是秘密，他们对外宣称的两次教权更迭只是为了安抚费伦诺的普通人。”
“我们早在第一次圣战就已经有联系。你们应该不难想到的，涉及超位非凡者的战争不可能和平结束，不到一方毁灭就将永远僵持下去——另一方也会付出无法接受的代价。第一次圣战之中的法师集会与教会都已经预见到这样的结局，才会不约而同地提出休战，圣战得以以古王国的分裂结束。”
“所以你们才无法放任巴勒莫·沃克在埃特纳崛起，因为那给你们的二元斗争带来无法接受的变数。”
佩莱尔没有否认，他没有回答。
长廊到了尽头，三人面前豁然开朗。巨大的浮雕立柱矗立在空旷得让人感到虚无的宏伟礼拜厅中，两侧数十米的高耸金色玻璃窗飘洒着淡色的光；巨大的金属吊灯像是一座又一座被倒置的镂空山脉，闪烁着无法数清的微小火光。
座位一排接着一排，像是无边的海浪一样在两侧排布向远处，中央是一条被空置出来的漫长道路，一路通往礼拜堂最中心那座巨大的十二芒太阳浮雕圣坛，其下侍奉着石雕金刻的天使与使徒像。那座圣坛高逾十米，像是一道无情的眼睛，淡漠地审视着礼拜厅的来客。
这是埃林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教皇卢文三世。教皇身着金色带有光辉纹饰的长袍，头戴反复的光辉冠冕、手中依然持握着权杖。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神术，即便有着这些外物的装饰，他依然显得衰老。
“光辉之剑”蒙托里克·普林斯站在教皇一旁，但却没有见到“纯白骑士”欧隆德·拜伦和“圣火骑士洛肯·萨特”。虽然此前已经无数次听闻这个名字，也在幽灵王子的幻境当中见到过他的言行，但此时此刻当面见到，蒙托里克那股锐利的气势依然让埃林感到难以忽视。
卢文三世会出现在这里而非更深处的教皇厅，显而易见是在等候着他们的到来。他耷拉的眼皮向上抬了抬，瞥了一眼佩莱尔，又看向埃林。然而等到三人抵达教皇的近前时，率先开口的却是他一旁的蒙托里克·普林斯。
“你回来得有些晚，雷恩。”蒙托里克平静地开口。
“导师。”
“我想你不是回来帮我的。”
“我现在是埃林·弗格斯的骑士，只对他一个人宣誓效忠。”雷恩目光复杂地望着蒙托里克，他毕竟听过埃林那个关于自己的灰暗故事。这名严厉而冷峻的骑士在他人生的很长一段时间当中都是如师如父的存在，以至于在他最初遇到埃林时他自己也仿佛是蒙托里克的继承者，有着与他相似的冰冷言行。
他如今知道自己的身体里毕竟留着沃克家族的血，即便只是短暂的接触，巴勒莫公爵的洒脱与活泼也很大程度上融化了他封闭自我的坚冰。无论如何，雷恩从未打算否认自己在费伦诺所经历的过去，蒙托里克始终是他的导师。
蒙托里克用冰冷的目光瞥了埃林一眼，不再多说什么。也是同时，教皇终于开口，声音听上去十分沉闷：
“吾主的注视已然消逝，想必与你们有关。”
“不再有光辉了。”佩莱尔直白地说道，“今后也不会有神术。”
“人间的信仰也因此走到了尽头。”教皇闭上双眼，“此非正途。”
佩莱尔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淡淡说道：“传下旨意，让边境的军队撤退吧。这场圣战不需要继续了。”
教皇看着佩莱尔，老迈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点冷笑。他摇了摇头：“我已经让两位骑士和米洛斯·卡萨德尔去传递我的消息了。佩莱尔，你不会以为这种事我还需要你的提醒才去做吧？只不过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这个庞大的国度就这样忽然被抽走了身体内的脊椎，变成了一片烂肉。”
“身为教皇，或许你不该表现出这样的一面。”
“很快就不是了，所以我也没必要继续伪装。”卢文三世缓缓摇头，“我不需要信仰，需要信仰的是那些没有超凡力量，也缺乏天赋的凡人。我受到感悟，要将人的痛苦驱除，可惜到最后也没能做到。但也无妨，你们很快就会见到了，没有信仰的指引也没有战争的压力后，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既然你早已经安排好一切，为什么此时还要在这里等候我们？”
“我们的确没有见面的必要，杰克·奥卡斯·佩莱尔。”卢文三世摇了摇头，“我的生命一直以来都是由神术所支撑，即便你不动手，到今日的午夜我也会成为一片灰烬。我来这里是因为‘光辉之剑’，我告诉他你们必然会来，而他希望见一见自己曾经的学徒。”
蒙托里克点了点头：“等这件事结束，雷恩，我需要和你单独谈谈。”
“如果我们要谈，埃林必须在场。”雷恩皱着眉说道。
“看样子你已经磨尖了爪，也长好了牙。”蒙托里克眯起眼。
“无论你们有什么要说的，那都不关我的事。”卢文三世动作僵硬地耸了耸肩，拍了拍手中断了他们的谈话，“佩莱尔，既然你提起，我忽然想起的确还有些事要问你。”
卢文三世褶皱的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神情：“你认为在你们秘塔之中，最希望教会消失的，是谁？”
佩莱尔只来得及在脑海中闪过半道思绪，四周的空气、建筑、肉眼可见的一切便忽然一颤。下一刻，庞大的蓝色能量像是冲上沙滩的海浪，将光辉大教堂那凝聚了无数工匠与画家心血的宏伟穹顶掀开，就像是摧毁一座沙子筑成的脆弱城堡。厚重的墙壁灰飞烟灭，廊柱崩塌又在空中破碎，吊灯从空中坠下、还未落地就已经破损消逝。
一声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的巨响——轰！
佩莱尔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传送术与防御法术，但或许是因为卢文三世恰到好处的那句询问，他的动作慢了半拍，一瞬间被铺天盖地的蓝色能量吞没；埃林则猛地一挥手，将自己连同雷恩用一道极快的闪烁魔法离开原地。
蒙托里克和教皇仍在原地。消瘦的中年剑士提起剑，冷漠地迈出一步、在空中挥斩向那片看上去不可抵御的蓝色光芒，仿佛是挥剑斩向海洋的愚人——但结果却是海洋分开了。蓝色的冲击波纹一闪而过，教皇卢文三世完好无损地站在原地，蒙托里克站在一旁、缓缓收剑。
在他们面前，佩莱尔露出从未有过的脆弱模样。他身上披着的斗篷已经破损殆尽，衣物上有着无数的焚烧痕迹。他的防御法术依然及时抵御住了这次冲击，但那不足以完全阻隔这瞬间摧毁了四周一切的恐怖爆炸。
难以置信，但却是现实。那些崩毁成碎片的残骸还在向后飞落，但未落地就已经逐渐化为灰烬湮灭。光辉大教堂就这样被抹去了，这里只留下一片散落着无数破碎的土石与残骸的平坦废墟空地，而远处费伦诺的建筑与一颗颗高大的北方橡树在辽阔的废墟之外一览无余。
蒙托里克毫不犹豫地展开了自己的骑士领域、眼中映照出无数个未来，随后向着唯一可能杀死佩莱尔的可能刺出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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