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颁下,擢升夏翀为翰林院学士,充任本届会试主阅卷官。
旨意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满朝哗然。
“臣以为不妥!”曹扣军第一个出列,声如洪钟。
他手持玉笏,目光如电扫过谢停云,“夏翀何德何能?区区五品修撰,在翰林院二十八载碌碌无为,岂能担此抡才大典之重任!陛下此举,恐寒天下士子之心!”
他话音未落,宋方程已一步踏出。这位御史中丞天生就是做言官的料,此刻更是须发皆张——
“曹尚书此言差矣!夏翀为人清正,学问扎实,沉潜翰林院二十八载正是其心性沉凝之佐证!岂不闻‘大器晚成’?陛下破格用人,实为圣明独断!”
“清正?” 曹扣军冷笑一声,转向龙椅,语带机锋,“陛下!臣闻夏翀之女初入宫闱,便蒙殊宠。此等安排,恐惹外戚干政之嫌,臣不得不防!”
这话直指后宫,毒辣非常。
“防谁?我看曹尚书门下子弟遍及六部,才是真正的该防之人!今科考生中,陇西籍者几何?与曹氏有旧者又几何?!”
宋方程这话直戳肺管子,曹扣军勃然变色:“宋方程!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知肚明!”
宋方程寸步不让,玉笏几乎戳到对方面门。
“夏翀之才,在于公允!在于不党!陛下圣明,正是要用他这把‘尺子’,量一量这科场上下,可有歪斜!”
“好一个‘公允’!好一个‘不党’!” 曹派一位门生厉声喝道,“谁不知他夏翀与你们……”
朝堂之上,三人吵作一团。两派官员纷纷加入战局,互相攻讦。唾沫横飞,玉笏乱指,平日里的文雅荡然无存。
萧翊高坐龙椅,面色静默如水,唯有指尖在御座扶手上极轻地敲击着,那是他不耐的前兆。
“够了。” 他声音不高,却让殿内为之一静。
然而,这安静只持续了一瞬。
曹扣军见皇帝有意平息事态,心一横,竟使出了杀手锏。他上前一步,朗声道:“陛下!即便不论夏翀资历,其子夏青樟今科也要应试!父为阅卷官,子为应试举子,瓜田李下,如何避嫌?若让天下人以为科举有私,朝廷颜面何存!”
这一击,正中要害。连宋方程和谢停云都一时语塞。
就在此时,曹扣军身后一个御史得意忘形,低声嗤笑:“何况那夏翀,不过是个靠女儿……”
“匹夫安敢辱我挚友!”
话音未落,素以风骨著称的谢停云竟如怒狮,抄起玉笏朝着那御史劈头盖脸打去!
这一笏板,成了点燃炸药的最后火星。
混乱中,不知谁先推搡了一把。只听一声痛呼,曹派一位老翰林竟“哎哟”向后倒去,官帽歪斜。
“岂有此理!殿前动手!” 曹党顿时炸锅。
“谢太傅!夏翀此人,可是你力荐?你与他八拜之交,如今举贤不避‘亲’到如此地步了吗?!”
就在这推搡纷争之际,戏剧性的一幕发生——
一直沉默站在后方的夏翀,不知被哪个“杀红了眼”的官员撞得一个趔趄,脚下不稳,竟直直向前扑去!
“夏兄!”
谢停云和宋方程同时惊呼,伸手欲扶。
可夏翀冲势太急,三人竟滚作一团!宽大官袍纠缠,玉带碰撞,谢停云的白须被宋方程慌乱中抓了一把,夏翀的官帽飞了出去,滴溜溜滚到一位武将靴边。
那武将下意识弯腰去捡,却被另一曹党官员以为他要“参战”,猛地一挡——
“砰!”
真正的混战,由此爆发。
文官们此刻扯袍拽带,笏板乱飞,官帽满地。
怒骂声、劝架声、痛呼声响成一片。须发花白的老臣气喘吁吁,年轻官员面红耳赤。
吴全顺试图拉架,却被不知谁推了一把,踉跄着撞进人堆。
曹扣军披头散发,指着被挤到角落、抱头躲避的夏翀尖声叫道:“都是因你这无能之辈!祸乱朝纲!”
夏翀百口莫辩,只能哀叹:“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龙椅上的萧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
直到谢停云和曹扣军互相扯着袍带,踉跄着险些撞到盘龙金柱,他才缓缓起身。
甚至无需他开口,只是这个动作,就让一直按兵不动的禁军瞬间上前。
“啪!” 一声净鞭脆响,如同惊雷劈开混乱。
众臣慌忙爬起,各自整理衣冠,个个气喘吁吁,鬓发散乱,脸上带着未褪尽的怒容与羞愤。地上散落着笏板、官帽,甚至还有不知谁掉的一只靴子。
夏翀被好友扶起,老脸煞白,官袍皱如咸菜,看向御座的眼神充满了惊恐与无奈——这官,他是一天也不想当下去了!
萧翊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在抱头蹲着的夏翀身上停留一瞬,最终落在披头散发的曹扣军和气喘吁吁的宋方程身上。
“打完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满殿死寂。
“曹扣军,御前失仪,罚俸半年。着你将科场旧例,给朕理清楚,三日后呈上。”
“谢停云,咆哮殿堂,罚俸三月。”
“宋方程……拉架不力,罚俸一月。”
“其余参与殴斗者,各罚俸三月,以儆效尤。”
处罚不轻不重,却各打五十大板,尤其是让曹扣军整理科场旧例,更是意味深长。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夏翀身上。
“夏翀。”
“臣……臣在!” 夏翀声音发颤。
“引发朝堂争端,罚俸一年。” 萧翊淡淡道,“阅卷官的差事,给朕好好干。若再有‘斯文扫地’之事,朕唯你是问。”
夏翀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果然是上当了!
“然,科举制度关乎国本,曹尚书所虑,亦非全然无理。” 萧翊话锋一转,声如金玉,掷地有声。
众臣屏息,不知皇帝最终意向。
“着,夏翀充任阅卷官之旨不变。其为避嫌,本届会试,其子夏青樟试卷,无论优劣,一律不取,成绩作废。”
“皇上圣明!” 宋方程与谢停云立刻叩首。不过是晚考一届,只要夏翀位置保住,这点牺牲值得。
曹扣军张了张嘴,还想再争,但看看自己这狼狈相,又瞥见皇帝那深不见底的眼神,终究把话咽了回去,憋屈地一同谢恩。
退朝后,御书房内。
经这一闹,夏翀的阅卷官怕是难做。萧翊垂眸沉思,得找个人给他撑撑腰。
“传朕旨意,晋婉婕妤为从二品昭媛。”
打一巴掌,也得给个甜枣。
昭媛?
晋封的消息传到凤仪宫时,皇后正看着大皇子在庭院中扎马步。
秋老虎正盛,七岁的萧昀站在白晃晃的日头下,小脸憋得通红,汗珠顺着鬓角滚落。皇后则端坐廊下阴凉处,目光沉静。
“吴全顺亲自去临华宫宣的旨。” 秋霜低声道,“昨夜侍寝,今日她父亲夏翀在朝上封了今科阅卷官,又升了昭媛。”
“去库里拣几样精巧又不扎眼的东西,替本宫送去临华宫道贺。” 皇后面上未见丝毫不悦,语调平稳。
她的视线依旧落在儿子微微发抖的腿上,“背挺直。你父皇最重皇子武艺根基。”
“真想不通,皇上莫不是……怎么就如此抬举这个夏家了。” 秋霜小声嘀咕,未尽之语悬在半空。
抬举?
皇后闻言,眸光微凝,顺着这话问道:“今科的主考和监考,定的哪两位?”
“主考是贤妃娘娘的父亲曹尚书,监考官是御史宋方程宋大人。”
皇后瞬间了然。皇上这是用宋方程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加上夏翀这个看似温吞实则忠君刻板的尺子,一左一右,挟制着曹扣军。
贤妃和她曹家的风光日子,怕是要变天了。
她徐徐起身,朝儿子招手:“昀儿,今日就到这里。随母后去给婉昭媛道喜。”
“娘娘带着大皇子亲自去,也太给她体面了。” 秋霜仗着是皇后陪嫁,心直口快。
皇后目光倏地扫过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你留在凤仪宫。郁嬷嬷,随本宫走一趟。”
出了凤仪宫,皇子与皇后同乘凤辇。
“这个婉昭媛是新来的吗?”
“待会儿见了,记得唤‘婉娘娘’。” 皇后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她很厉害吗?” 萧昀仰头问。
他见了其他位份低的妃嫔,向来直呼其位份,甚至需对方向他行礼。
何曾需要他特意去道喜,还须尊称一声“娘娘”?
皇后垂眸看着儿子,语重心长:“你父皇欲扶持夏家,你自然要与他同心同德。”
辇驾行至临华宫前,尚未停稳,便见荔枝慌慌张张从里面跑出来,险些冲撞了仪驾。
小宫女吓得魂不附体,扑通跪倒:“奴婢该死!冲撞娘娘凤驾!”
皇后端坐辇上,神色未变,依旧是那副宽和仁厚的模样。
她打量着荔枝煞白的小脸,缓声问道:“这丫头。你主子大喜的日子,这般慌张,所为何事?”
荔枝抬起头,嘴唇哆嗦着,眼里满是惊惧:“回…回娘娘,死……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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