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苏同学,”
“你提到最近有看到一些……‘不存在的影像’?”
心理咨询室里,空气弥漫着消毒水和香薰混合的奇怪味道。苏启明靠在沙发椅上,对面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穿着米色针织开衫的女医生,姓李,笑容标准得像用尺子量过。
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描述:“嗯。比如在博物馆镜子里看到穿着旧式学生装的人影,回头又没了。在宴会上感觉怀表突然发烫。”
李医生点点头,笔尖沙沙响:“这些情况通常出现在压力较大的时期。高考结束,即将进入大学,生活环境变化,潜意识可能会产生一些投射……”
“而且,”李医生放下笔,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做出一个专业且关怀的姿态,“年轻人对神秘学、超自然现象感兴趣很正常,但有时过度沉浸,现实感会有些模糊……”
“我建议可以先尝试减少接触可能引发联想的刺激源,比如那些古老的建筑、物件。多参加户外运动,和朋友交流,把注意力拉回到现实生活中来……”
苏启明微笑点头,手指在口袋不断摩挲表盘的裂痕。
咨询时间到了。李医生送他到门口,脸上依旧挂着标准微笑:“如果有需要,随时可以再预约。”
“好的,谢谢李医生。”
苏启明走出医院大楼,外面阳光刺眼,车水马龙。他站在熙攘的街头,风带来一阵车尾气,吹散了咨询室里奇怪的香薰气味。
他摩挲着表盘的裂缝,拐了几个街道进了那家钟表店。
店门上铜铃铛响起,柜台后站着个穿工装服的年轻人,正用放大镜检查一块腕表的机芯,上次那个店员没在。
“随便看。”那个人头也没抬。
苏启明拿出怀表,指着那道裂痕,“这个能修吗?”
年轻人放下工具,接过怀表,对着光仔细看,“这是我们店里买的吧。”
“怪事。”他换了双手套,摸了摸裂痕边缘,“这不像磕碰,倒像是自己裂开的。”
“您这表我应该修不了。”
他顿了顿,“我们老板回来了,要不我帮你问问。他刚进里间。”
他掀开门帘,低语几句,一个人弯腰走了出来。
是钟不晚。
他今天没穿衬衫,就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深色工装裤,手上戴着防污手套,看见苏启明,似乎是愣了一下,扯了扯自己的衣角,很快又进了里间。
再出来时,他穿着黑色外套,额发有点湿,露出惯常的温和笑容。
“启明?你怎么在这。”
“钟先生?”苏启明有点意外,“您是这里的老板?”
“以前开的店,偶尔过来看看。”钟不晚摘下手套,动作自然地拿起怀表,“你的表吗?”
他目光落在那个裂痕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看的时间比那个年轻店员更久。
钟不晚轻轻合上表盖,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这个修不了。”
“为什么。”
“它不是坏了,”钟不晚抬眼看他,眼神温和,却像隔着一层薄雾,“它只是……记录了一点东西。”
记录?苏启明心里咯噔一下。记录什么?
钟不晚没等他追问,将怀表推回他面前,声音放轻了些:“留着吧。有时候,水满则溢。”
所以不是幻觉,苏启明顿了顿,“说起来,您今天有空吗。”
“有空的。”
“那我们去沉璧湖看看吗,您上次问过的。”
沉璧湖在城南,说是在公园里,但位置偏僻,岸边杂草丛生,空气里一股水腥气混着泥土的味道。
是这里?”苏启明看着眼前大片的水域和荒草。
“嗯,湖周边居民区的房子都在拆迁,这渐渐荒废,没什么人来了已经。”
他走在前面,步子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得很稳。苏启明跟在后面,发现钟不晚对这里似乎并不陌生。他绕过一丛特别茂盛的荆棘,拨开几根垂下的柳枝,动作熟练得像走过很多遍。
走了约莫十分钟,眼前豁然开朗,对岸的城市轮廓与更远处的钟楼旧址方向尽收眼底。
钟不晚站在湖边,望着湖面,一动不动。风拂起他额前的发丝,他整个人像是融进了这片风景里,一种过于自然的静止。
苏启明看着他的侧影,忽然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站在这里,钟不晚或许可以这样站上一整天,像湖畔一尊沉默的石像。
“这里看日落很好。”钟不晚忽然开口,声音不大,融在风里。
苏启明看了看表,下午三点半。离日落还早。他没说什么。
两人坐在湖畔边的椅子上,一时无话。湖面只有风吹过的涟漪,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这地方,知道的人不多。”钟不晚看着湖水,像在自言自语,“以前……水更清些,能看见底。”
苏启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墨绿色的湖水深不见底。“钟先生以前常来?”
钟不晚顿了顿,极轻地“嗯”了一声,没再多说。
就在这时,旁边树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个穿着破旧棉袄、头发花白杂乱的老头拄着根树枝钻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他看到他们,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过来,尤其是在钟不晚身上停留了很久。
老头蹒跚着走近几步,咧开嘴,露出稀稀拉拉的黄牙,冲着钟不晚嘿嘿笑了两声,口齿不清地嘟囔:“你…你又来了,守钟的,湖里的东西……还没捞起来呐?都多少年了……”
守钟的?
苏启明心头一跳,看向钟不晚。他晃悠着走近,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钟不晚的脸,像是在确认什么。
钟不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常态。他没看那老头,挡在苏启明前面,有些紧张的低声说:“我们该走了。”
老头却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钟不晚身上,嘿嘿地笑:“怕什么?我又不说……不说你是妖怪……”他伸出手指,想要去戳钟不晚的衣服,“穿这么整齐,给谁看呐……”
钟不晚侧身避开,眉头微蹙,拉了苏启明一把:“走吧。”
他脚步加快,带着苏启明迅速离开了湖边。那老头还在后面含糊地喊着什么,声音被风吹散,听不真切。
回到车旁,钟不晚拉开车门,动作和平时比略显急促。
坐进车里,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才似乎松了口气。车内一时安静,只有两人细微的呼吸声。
“那个老人……”苏启明系好安全带,欲言又止的看向钟不晚。
“附近的流浪汉,”钟不晚发动车子,目光看着前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温和,但仔细听,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精神不太正常,经常胡言乱语,你没被吓到吧。”
苏启明没再说话。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凉景色。
苏启明内心并不平静,那老头的话,“守钟的”、“湖里的东西”、“妖怪”……每一个词都像小锤,敲打在他已有的认知上。
他知道钟楼有个守钟人,早已失踪。这老头显然神志不清。可一个疯老头,为什么会精准地对钟不晚说出“守钟的”这个词?为什么是“又来了”?“湖里的东西”指的是什么?那七口消失的小钟吗?
他不动声色地用余光观察开车的钟不晚。
钟不晚的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泛白,显然也被老头的话影响了。但他沉默着,下颌线收得很紧,一副拒绝交谈的模样。
苏启明低下头,假装整理衣角,手指无意间触碰到放在裤袋里的怀表。指尖传来一阵明显的温热。
不是错觉。
这怀表又在发烫。
苏启明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紧了那枚温热的金属表壳。
钟不晚在老城区的巷口附近停下。他熄了火,双手依然搭在方向盘上,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望着巷口一家挂着“占记面馆”的小店,招牌旧得褪了色。
“吃点东西再回去?”钟不晚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没有看苏启明,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苏启明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下了车。
这家面馆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收拾得却很干净。这个时间点,店里没什么客人,只有风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着。
老板娘是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看到钟不晚,脸上露出熟稔的笑容:“小钟来啦?还是老样子?”
“嗯,要两份。”钟不晚低声应道,领着苏启明在最里面靠墙的桌子坐下。
苏启明有些惊讶。他没想到钟不晚这种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会熟悉这种市井小店。
“您常来吗?”苏启明忍不住问。
钟不晚用热水烫着碗筷,动作熟练。“偶尔。这里……安静。”他顿了顿,补充道,“味道也很好。”
老板娘很快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炒面。简单的食物香气弥漫开来,冲淡了车厢里带出来的沉闷气氛。
钟不晚掰开一次性筷子,低头慢慢吃起来。他吃相很文雅,几乎不发出声音。
苏启明也饿了,大口大口扒面吃,发现这炒面意外的好吃,很合他的口味。
一时间只有筷碗轻微的碰撞声。
苏启明偷偷打量着对面的钟不晚。食物让他苍白的脸颊泛起一丝血色,低垂的眉眼在蒸腾的热气中显得柔和了许多。
口袋里的怀表,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常温。
走出面馆时,傍晚的风带着一丝凉爽吹来。
坐回车上,钟不晚没有立刻发动车子。他侧过头,看着苏启明,眼神复杂,里面有许多苏启明读不懂的情绪。
“启明,”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意味,“有些地方,有些人……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离他们远一点,好吗?”
苏启明想问为什么,但看着他垂下的眼眸,又只是点点头。
将苏启明送到楼下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渐次亮起。
两人道别后,苏启明站在路边,看着黑色的轿车缓缓驶离,尾灯在夜色中划出红色的光轨。
他站在原地,没有立刻转身上楼。夜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让他的心略有平静。
他伸手进口袋,摸出那枚怀表。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它安静得像一个普通的旧物。
他将怀表举到眼前,借着路灯的光,看着表盖上那句“时间会证明一切”。
也许,钟不晚说的没错,有些事急不来。时间会给出答案。
他收起怀表,转身走进楼道。电梯上升时,他靠着冰冷的轿厢壁,闭上眼睛。
回到家,他把自己摔进床里,盯着天花板。
他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湖边诡异的老人、发烫的怀表、钟不晚异常的沉默、那碗意外好吃的牛肉炒面,还有钟不晚最后那个带着恳求的眼神。
谜团似乎更多了,线索也更乱了。但他的心里却奇异的没有太多烦躁和恐惧。
他在备忘录上将今天在沉璧湖的遭遇,尤其是疯老头的每一句话,都尽可能详细地记录了下来。
想到李医生的建议,苏启明把脸蒙在被子里,觉得自己大概是不可能远离这些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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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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