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隐去身型的江焕匍匐在闻理楼最上层暗自懊恼,方才为了听得更清楚,她才凑到窗边,谁知杜沅康竟然突然开窗,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闪身之时,另一扇窗□□出一道暗器,她都没来得及看清是何物,就像受了惊的猫一般噌地跳上了瓦檐。
不用说,这暗器一定是百里珩的。
又听清风送来一句警告,江焕心下郁闷,她是什么时候暴露的?
不多时,杜沅康回到房内:“大人,我已让衙门上下去找今晚的贼人,定然会给大人一个交代。”
本就是济州的事,百里珩也不便多加责备。
杜沅康走至窗边向外看了看,将打开的窗扇合上,回到桌前。
百里珩给杜沅康满上酒:“不要让一个插曲打扰了今夜的雅兴。”
杜沅康端起酒杯,目光幽幽向杯中投下一瞥,又抬起眼皮瞄了百里珩一眼,见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才缓缓将酒吞咽下去。
烛火彤彤,晃得人眼昏花,墙上端坐如山的人影渐渐融化成一滩烂泥。
“大人......大人......”
“大人......”
百里珩眼下浮现一层淡淡红晕,眼前人影重叠,头似有千斤重。
在眼前一黑前,人影急促的神情渐渐转化为一丝窃喜。
片刻之后,房门再次被打开,却是另一道人影闯入。
“大人,徐明晕过去了。”
那身着青白色云纹广袖的人约莫五十有余,虽有些年纪,仍身姿笔挺、气质清正。他站在百里珩身前,抖抖袖口,伸出手拨开百里珩的眼皮对着烛火仔细看了看,转身问道:“方才听这屋内闹腾,可是他察觉出了什么?”
杜沅康回道:“方才是窗外有人偷听,约莫是些猫猫狗狗的砸碎,平日里放任他们也就算了,今日差点坏了事。我已派人去查,这次抓到人定然要杀鸡儆猴,给这些人好看。徐明倒是没追究,说不定遇上这一茬,反倒让他降低了警惕。”
“我怎么说的来着?事无巨细都要一一过目,今晚还好没出岔子,不然你我的脑袋都要交代在这儿。要是抓到人,不要走漏风声,直接杀了。走,今晚还有要事。”
杜沅康派人将百里珩抬走,一路避着人流离开闻理楼,竟然无人察觉,想是事先与楼里的伙计打了招呼。
江焕将他们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就在他们将百里珩丢上一座披着黑绸的马车时,从楼上翻身而下,于夜色中紧紧在马车之后。
车内没有点灯,车厢随着颠簸摇摇晃晃,瘫坐在侧座上的百里珩突然发出一声叮咛。
杜沅康与另一人立刻紧张地对视一眼,杜沅康小声道:“大人,该不会有问题吧?”
那人压低了声音道:“不可能有问题。徐明以为我们会在酒菜里做文章,所以入口的东西都万分小心,要么与你一同对饮,要么用银针检验。他想不到迷药不在桌上,而是在不起眼的案几上,那根蜡烛是用特殊的材料熬制成的,随着燃烧,蜡烛里的迷香会逐渐散发出来。若是长时间吸入,便会四肢无力头脑昏沉。”
“难怪大人让我找机会偷偷出来,原来是为了让我换口气。”杜沅康了然道。
“选择‘喜相逢’也是如此,‘聚宝盆’太宽敞,迷香散发需要更多时间。”
“不愧是大人,果然有先见之明。”
杜沅康借着昏暗睨了百里珩一眼:“没想到徐提刑竟然如此轻易地落入了我们手中,看来他也不过如此。”
那人闻言皱了下眉,低喝道:“小心说话。还没到高兴的时候。”
杜沅康此时已有些得意忘形,但碍于长幼尊卑,不得不低头道:“是。”
马车在清冷月色下踏踏疾走,一路奔过空寂无人的街道,停在济州城门前。
门帘撩起一角,城门前的卫兵见知州大人露出半张脸冲他们扬了扬手,识相地退到一边,目送马车沿着城外小道扬长而去。
江焕从一侧屋顶翻身下来,隐去身形,飞快从城门边一晃而过,只留下一缕清风。
马车驶入树林,暗色绸缎在枝叶间隙掠过,马蹄践踏声惊起丛林鸟雀扑腾,一眨眼功夫已离城门数里。
月色下,一四方飞檐高楼逐渐崭露头角,待马车停在建筑前,江焕才看清是济州城外驿站,除了一座草房外还有一二层架空楼阁,修得颇为端庄大气。
驿站内跑出一名驿官向杜沅康俯首作揖,三两句下,带人将马车上的百里珩绑出,又将一封信送至杜沅康身旁那名一直未透露身份的大人手上。
那人拆开信借着月光一看,眼中闪过一丝惊惧,走至昏迷不醒的百里珩跟前,提起他的下巴将他左右看了看,突然有些失神。
杜沅康小声问道:“大人,信上说什么了?”
“坏了。”那人念叨着:“他不是徐明。”
杜沅康一惊,将百里珩打量几眼:“不是徐明,那他是谁?”
“他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半年前从边疆凯旋的临安王百里珩!”
“什么?”杜沅康也显得有些慌乱,身体在夜风里簌簌发抖:“不是四品提刑,而是亲王?那现在该怎么办?这要是查出来,我们就......就完了呀!”
那人将纸折好塞入衣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们派人去兰心客舍铲除他的手下,现在应当已经动手了,如今只能按计划进行。”
杜沅康失神地点了点头。
饶是江焕已让蒙尉带戚惜离开月影轩躲一躲,听到那人提到兰心客舍时心头还是一颤,若不是她略通晓剧情,今夜怕是要遭此一劫。也不知百里珩派人来告知她此事,是不是也有预感?不过,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驿站的人将百里珩绑到驿站后的一颗大树下,用铁锹刨出一个深坑,只等两位大人一声令下就要将他丢进去活埋。
杜沅康咽了咽喉咙,像是有些后怕,而他身侧那人看似两袖清风,在如此场面下仍旧面色不改,轻蔑地瞥了一眼双目紧阖的百里珩。他清俊的轮廓在零星月色下,如一块淡雅温润的玉,少了几分高深,多了一丝安逸。
委实有些可惜,不过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幽幽道:“王爷,听闻您在外骁勇善战、策无遗算,本想若是有缘能向您请教一二,没想到相见是这样的情形。时也命也,您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时可曾想过会是这样的下场?人啊,还是不能将手伸得太长。”
他扬了扬手,淡然道:“动手吧。”
清风徐徐,树上枝叶摇颤,就在几人向百里珩伸手时,那原本昏睡之人,眼睫如蝴蝶翅膀轻轻扑闪,缓缓睁开充满郁色的眼睛,眼眸深沉如暗夜,一扫方才的沉静,唇边露出一丝危险的弧度。
“沈治中,你好大的胆子。”
他突然醒来,吓得周遭几人顿时不敢上前。
杜沅康瞪大了眼睛,目光下意识去找沈治中。
沈治中眉间一敛,脸色沉了下来:“王爷,你是什么时候醒来的?”
百里珩虽然浑身受缚却不慌不忙,眼中闪过幽暗的光,如丛林里等待狩猎的野兽:“若我说,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晕过去呢?”
杜沅康自知不好,浑身抖如筛糠,一字也不敢说。
沈治中眯了眯眼,眼中寒光一现,厉声道:“动手!都给我动手!”
周遭几人也有手上沾染了不少血腥的,见此眼泛凶光,举起铁锹就要向百里珩砸去。
躲在暗处的江焕身侧虹光一现,手中紧握的中书君在昏暗中划出一道波纹似的符,正要向百里珩拢去,就见林中突然寒风大作,树上跳下几个黑影将他们团团围住。
江焕立刻收手,将中书君隐去。
百里珩幽幽地望着原本欲对他下手的几人,唇角勾起一丝阴冷的笑:“两位知州大人,该不会以为我是一个人来的吧?”
“沅康,你不是说,他带来的人都留在兰心客舍了吗?”沈治中身上的冷沉气息一乱,冲杜沅康大喝道。
杜沅康两股战战,声音急切道:“这我也不知道啊,我的人都看着呢,怎么会这样?”
成丰给百里珩松了绑,抱拳道:“王爷,您受苦了。现在应当如何处置他们?”
沈治中目光飞快向四周扫了一圈,咬牙道:“他们来的人不多,谁赢谁输还不一定,都给我上!”
成丰立即拔剑护在百里珩身侧,另外带来的几名侍卫已与沈治中的手下缠斗在一起。
百里珩揉了揉僵硬的手腕,眼中含着冷意道:“沈治中,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与盛京那位贵人同流合污数十载,就是借这座驿站交流信息掩人耳目的吧。你不敢将证据带走,我看失踪的魏霖恐怕也在附近。”
沈治中攥紧了拳头,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手下几人的身上,唯恐他们落入下乘。听百里珩如此说道,嗤笑一声:“原来王爷还没找到证据。”
百里珩从树下阴影处走出来,身上紫色华服在泠泠月辉下泛着冷幽的光,他狭长的眼眸浅淡地睨了沈治中一眼,眸中静默的黑色深不可测,叫他通体生寒。
“你绑架本王可是认证物证具在。”
沈治中冷硬道:“臣先前不知是王爷大驾光临,还以为是宵小冒充提刑大人。”
百里珩勾起唇角,眼中却不见一丝笑意:“你可知,光是这句话本王就能摘了你的脑袋?”
杜沅康一看不好,仓皇解释道:“王爷,我们确实不知您的身份,这一切都是误会。我们若是知道是您,给我们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啊。”
他话音未落,带来的几人皆已被百里珩的侍卫拿下。杜沅康眼角一跳,回看沈治中一眼,脸上已变得惨白。他双膝一软立刻跪下,哀求道:“王爷饶命,王爷饶命。”
沈治中闻言身体一颤,却挺直腰板始终没有低头。
百里珩垂眸冷漠地瞥了一眼颤抖不止的杜沅康,一脚踢在他的胸口,将他踹倒在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虽是济州知州,可你忘了这是谁的天下?”
杜沅康一口气上不来,捂着胸口双眼上翻,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拖着身体披着凌乱的散发跪在百里珩身前:“臣知错。臣绝不是蔑视圣上威严,臣是猪油蒙了心,臣罪该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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