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驱散了浓厚的阴云,肆意挥洒着耀目的光芒,给天地间都镀上了一层金辉。
一尘不染的宫道上,徐怀真拿着一本蓝色封皮的书籍,正缓步前行。
她微微垂着头,是宫人走在皇宫中惯常的恭敬谨慎模样,可仔细看,却能看出她此时隐藏在恭谨之下的魂不守舍。
与裴晏声时隔一年的再遇……
他深邃眼眸中那难以辨明的情绪,到底让徐怀真有些恍惚。
徐怀真完全没想过会见到他。
毕竟青简世珍虽然距离承天门很近,但到底还是处于内廷之中,裴晏声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所以方才当他递过来那册棋谱后,徐怀真怔愣了几息,而后才裣衽施礼,问了声安。
随即她并未等裴晏声再开口,便直接告辞,背影有些仓惶地离开了青简世珍。
如今她回想自己方才的举措,眼眸里的懊悔一闪而过。
也不知当时她在慌什么,大方得体的问安寒暄几句又不难,为什么要要直接离开,显得很像是在落荒而逃。
她又没做错什么事情。
虽然这一年,她的确是在躲着裴晏声……
长长地叹了口气,徐怀真只觉得今天这一桩桩、一件件事,就像一颗颗投入湖中的石子儿,不停地激起一圈圈涟漪,让她难以平静下来。
仍旧心烦意乱的徐怀真抱着棋谱,在正午的日光升至头顶时,快步回到了藏秀宫西偏殿的住处。
只是刚到门口抬起手,还不曾推门,徐怀真就听到了里面熟悉的几道声音。
脚下一顿,徐怀真快速收敛起面上略有异样的情容,又抿出一弧清浅的笑,这才推门走了进去。
“檀侍令、胡侍令,你们来了。”
屋子里正在说话的三人听到开门的声音,一同转过头看向徐怀真。
闻言历弥珍先开口道:“她们两个来关心我的伤势。”
说着,历弥珍探手触了触颊上的指痕,又笑着继续说:“但我瞧着,关心我是假,她们啊,是想凑热闹才对。”
“弥珍你这话说的,可教我伤心,我哪里是来凑热闹,这不是一直在关心你吗?”
说话的是面容娇俏的檀香,她和胡茉莉都是正七品的侍令宫女,比徐怀真和历弥珍的品秩要高上一级,年岁也略微大些。
不过她们几人同出掖庭,感情一直不错,平日里相处时也没有什么上下之分。
毕竟都是皇宫里最底层的小宫女,七品八品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任人使唤的存在。
“可不是吗,我还特意带了药膏来给你,你这可是不识好人心啊。”
不比檀香性子直爽活络,胡茉莉平日里会更沉稳一些,但在熟悉的人面前,还是能说笑几句的。
此时她说着又看向徐怀真手里的棋谱,了然地继续道:“又去青简世珍阁找棋谱寻清净了?”
将那本崭新的棋谱放到一旁床头的矮柜上,徐怀真笑着坐到了胡茉莉身边,“还是茉莉姐姐了解我。”
说罢徐怀真又问了一句:“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闻言檀香脸上带着未褪的兴致,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压低了声音说:“还能说什么,说这届采女们呗。”
啧了一声,檀香撇了撇嘴,“要我说啊,咱们这届采女,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才头一天,就闹出了这么大动静,还害得弥珍挨了打。”
胡茉莉看向西厢的方向,也叹了口气,跟着说:“是啊,这位入了宫,只怕以后还有的热闹。”
说着她顿了顿,没再继续。
观定意毕竟身份敏感,她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又另起了话头,看着历弥珍关切道:“还有那万秋万宫令,也不是个消停的,以后不定还会起什么幺蛾子,你可得小心些。”
只是一旁的檀香没意会到胡茉莉的想法,并未去说万秋,反而依旧议论着观定意。
“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观大人不愧是曾经官拜一品的人物,就算出了事,这也有人帮他把女儿拉出火坑……”檀香语气唏嘘,“不过这观姑娘能入宫,倒是比进教坊司那等地方强上千百倍。而且这宫里的事儿啊,谁说得准呢?保不齐日后,她还有什么造化也未可知。”
胡茉莉听着檀香越说越过,微微蹙眉,伸手去拽了拽她的衣袖,只是檀香正在兴头上,没注意到胡茉莉的动作,还在继续说着。
“就是不知道,帮观姑娘入宫的,是观大人的哪位门生故旧,这本事也够大的,能进采女名册可不容易,怕不是哪位手眼通……”
“檀香。”
只是檀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旁的胡茉莉打断了。
她看着檀香,满脸的不赞同,“你午膳是吃了酒不成?怎么什么胡话都敢说?”
“茉莉姐姐别恼,檀香姐姐也是信任我们,知道我们不会出去乱说,这才敢说些心里话。”徐怀真见胡茉莉神色有些不好看,便旋开一弧浅淡的笑,插话说道,“不过这话姐姐私下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去探究。”
历弥珍也点头附和:“是啊,不管她身后是谁,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这种身份,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檀香见三个人都在说自己,顿时有些讪讪。
其实胡茉莉打断她时,她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确实有些口无遮拦了。
毕竟在深宫之中,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很多事也不是她们这些小小女官能窥探和议论的。
只是今日这事儿太过稀奇,这才让她失了分寸。
胡茉莉见檀香神色惶惶,暗叹了一声,随即又故意岔开话题去说:“说起来,这届采女里头,那个叫绛玉的,你们注意到了吗?”
檀香自然明白胡茉莉的好意,便率先接话去说:“当然注意到了,她那通身的打扮,可太显眼了。”
“那眉眼间的风情,怕不是奔着做主子来的喔。”说罢檀香对着几人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徐怀真对她们说的这位绛玉也有些印象,虽然观定意的出现,让她半上午都心神不定,但她既入了藏秀宫承了教导采女的工作,就还是要做好的。
余朝采女入宫的年龄普遍在八到十三岁,偶尔有大一些的也不过十四,绝不会超过十五。
而这就是怕采女年纪大了的容易有自己的心思,不好调教。
毕竟皇宫采选选的是宫人女官,是要做活的人,可不是选些眼高手低,只想着攀附权贵的。
“总之啊,我觉得这届采女怕是不太好带。”檀香和胡茉莉又说了几个采女中比较出挑的人,最终檀香发表了自己的结论。
胡茉莉也道:“只盼着她们不管有什么心思,想攀什么高枝儿,都自个儿折腾去,千万别牵累到我们这些负责教导的人就好。咱们啊,这一次,但求无过,不求有功。”
听到这话,徐怀真和历弥珍对此都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她们做宫女的,人微言轻,在这深宫里,明哲保身往往才是最重要的。
如此一番议论闲谈后,瞧着天色也到了午时过半,胡茉莉和檀香便起身告辞了。
“我们还得去膳堂瞧瞧,也不知道那些采女们午膳用得怎么样,你俩就先歇着吧。”
说着胡茉莉和檀香就拉开了房门走了出去。
送走两人后,屋内的气氛又沉静下来。
徐怀真看着窗外已从正中渐渐向西的日头,想了想,对历弥珍道:“师姐,我还要再去一趟青简世珍,你先午憩吧。”
“你不去用午膳吗?”历弥珍闻言蹙起眉,关切地问。
摇了摇头,徐怀真道:“没什么胃口,不去了。”
闻言,历弥珍无奈一笑,但也知道她今日心绪不宁,便只点了点头,“行吧,你去吧,我叫人备些点心,午后你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好,多谢师姐。”徐怀真对着历弥珍恬然一笑后,便转身离开了藏秀宫。
又一次走上了宫道的青石板路。
徐怀真依旧垂着头。
只是午间的阳光实在有些刺眼,扰得她心头一片混乱。
不过她虽然心乱不已,但她这次去青简世珍,却不是为了静心,而是寻人。
方才檀香的话虽然冒失,但却叫徐怀真上了心。
观定意身后之人不知是谁,而师父之死又似乎与观家之案有关,所以她现在需要一个线索。
一个能让她继续查下去的线索。
但观家案涉及朝堂,并非是她一个内廷宫女可以得知内情的,所以她需要帮助。
而她如今唯一能想到,可以帮她的人,只有裴晏声。
……
四年前,永熙十二年春,大儒裴璋的弟子裴晏声奉诏入宫,进入资善堂,负责教导太子与一众皇子们的功课。
他虽无具体官职在身,但才华横溢,深得皇帝信重,宫中上下,无论皇子公主还是宫人内侍,皆尊称他一声“裴先生”。
而在他入宫的两个月后,时年十三岁的徐怀真,也被分配到了资善堂做洒扫宫女。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皇宫的裴先生。
彼时,他站在资善堂殿中,身姿挺拔,言谈从容,仿佛带着一层光晕一般,让人不能直视。
但一开始徐怀真并没有在意他。
因为徐怀真的眼里只有干活。
资善堂的窗棂雕花繁复,若是积了灰会很难擦拭,所以必须每日早晚两次进行清扫,确保干净。
初入资善堂的徐怀真就被分配到了这个活计。
最开始她会按照要求,每日课前课后早晚两次去擦拭窗棂。
可当偶然一次,她在路过殿外,听到了裴晏声的授课之声后,之后的每一日,她都会在他上课之时,假借擦拭之名,偷偷溜到窗外,一边胡乱地擦着窗,一边竖着耳朵聆听里面传来的清朗授课声。
那时她年纪虽小,却对知识有着本能的渴望。
而裴晏声讲述的经史子集、典故轶事,为她打开了一扇通往广阔天地的窗。
只是俗话说的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日日前去偷师,徐怀真又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
那天,又一次在窗外偷听的徐怀真,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道低沉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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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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