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如今的他对自己认知不清,觉得能配得上她了。只是突然发现,他不偷不抢,靠自己堂堂正正地生活,本来就该挺胸抬头,甚至是趾高气扬地走下去,有什么好矫情的呢?
某一个普通的晚上,他想通了很多事儿,抽了一晚上的烟,早上起来,卧室地上全是烟头。
他照常给刘春慧擦身子、做早饭、喂饭,从衣柜里帮她挑了几件衣服,一件一件比划着问她:“你今天想穿哪件?”
刘春慧每天憋在屋里不出门,成天就是那身破烂的睡衣,也没有换衣服的必要。她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意思,只拧着眉看他,不说话。
程峥随手替她挑了件洋装:“那就这个吧,衬得人家里有钱,不好欺负。”
他也不管她的吵闹、反抗,儿子长大了,力气大得很,三两下帮她换好衣服,推着她出了门。到了地方,才发现他带她来的是养老院。
钟城县这么个小城市,年轻人都过得死气沉沉,更何况那些不能自理的老年人。
程峥推着她在养老院里参观了一遍,有被绑起来的老人,有自己坐轮椅上,饭撒了一身都没人管的——不是那些护工不想管,而是人力有限,管不及。
他推着她回到养老院门口,不顾她怨恨的表情,慢悠悠地抽着烟:“这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养老院了,你觉得怎么样?”
刘春慧装哑巴,但握着轮椅扶手的手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程峥将烟踩灭,对她说:“你可以选择回家,让人家好吃好喝地伺候你,也可以选择来这儿住,我有空来看你。”
经济大权在他手里,除了他这个不孝顺的儿子,世界上也没人会再管她了。
刘春慧脾气差,但脑子不傻,她学会了服软,虽然还是时不时地折腾,但好歹没再将请来的保姆给气走。
生活重新回到正轨,程峥长舒一口气,原来曾经以为不可逾越的难事儿,说起来也就这样。
他去找过林素。
没别的意思,也许就是觉得当时自己干得不太像人事儿,去给她当面道个歉也好。
到了她的学校,一园子的青春男女,他那股又痞又成熟的气质,往一群尚在象牙塔里的人中一杵,显眼得很。
说来也是缘分,他一眼就瞧见了林素,只不过她没瞧见他。
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柔软的长发、冷白的皮肤,身后屁颠屁颠儿地跟着个小男生。
倒是也奇怪,那么久没见了,其实程峥在脑袋里想象过很多次,她有没有变样,是不是还像原来那样看起来冷淡、疏离。也很多次设想过,再见面他应该说什么,是装酷着问好,还是捏着嗓子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顿饭。
但真看见她了,程峥的目光在她身上不过停留几瞬,注意力就被她身后的男生引走。
程峥站在树荫里,细细地打量着那个人,乖巧的头发耷拉在额前,烫着纹理,细皮嫩肉的,拎着个奶茶殷勤地跟在林素后面,另一只手还帮她举着太阳伞。
程峥一咧嘴,气笑了。心里头堵得慌。
他想着,要不见面干脆上去问她:“两三年没见,怎么喜欢这种类型了?”
最好拽着她的手腕,箍着她,好好问清楚,到底是这两年她学习学得眼瞎了,还是被大城市的流行文化带偏了口味,怎么审美差成这个样儿?
最终,他也只是想想。
默默地抽完几支烟,买了回程的车票,照样过自己的日子。
程峥看得开,有些事儿错过了就没有再找补的意义。他这家庭,说起来还不如那些父母双亡的人来得清净,随便找个姑娘,都得在心里掂量掂量是不是会拖累了人家。
他自己一个人,也不缺钱花,偶尔遇见合眼的,只要不谈婚论嫁,也不是不能凑合凑合。怎么过不是潇洒。
只不过安稳日子过了两年,又因为一些捕风捉影、似是而非的,像她、几乎可以确定是她的传闻、猜测,生活像沙子里混进了玻璃渣,毫无防备地赤脚走上去,浑身不自在,又无计可施。
手机屏幕亮了又灭,天色也昏沉渐暗。他独自坐在阴影里,手里夹着一根烟,却迟迟没有点燃。
屋外,刘春慧在叫嚷,喊他抱她起来,喊他去做晚饭。
程峥的目光盯着虚空,恍若未闻。
半晌,终于点开那个待过很久的对话框,像有火烧着手指似的,快速输入【回来了?】,然后,不给自己留反应的时间,点击“发送”。
对面几乎是瞬间弹出回应:
【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
程峥盯着消息气泡旁边红彤彤的感叹号,像黑夜里刺眼的星火,倒映在他眼眸。
半晌后,屋里响起一声轻笑:
“真他妈绝了。”
……
林素这几日忙得不可开交,各处商谈、实地勘察、拉投资,几个地方到处飞。
刘意林原本是来这里找她玩儿的,愣是几天没见着人影。
心里又委屈又想解闷儿,没事儿就往程峥的汽修店跑,但去了五次,次次都跑空。
反倒是和店里一个叫张蕾的美女打了几次交道。
一开始,刘意林到店里,对方许是见她穿着不凡,是个可以宰的豪猪,对她的态度也亲切地很,带着她在店里看二手车。
刘意林跟着她逛了两圈,见店里都是些经济实用的老土车,实在装不出兴趣满满的样子,干脆单刀直入地问她:
“美女,你们老板呢?”
张蕾脸上的笑容一顿,不答反问:“是我哪里服务得不周到吗?”
恭谦、放低姿态的话,语气却说得生硬。刘意林眼睛一眯,情场里冲浪多年的敏锐神经,瞬间觉察出对方的敌意。
一出出狗血故事在脑袋里浮现,比如惊天动地、恨海情天的三角恋,比如富贵女爱上贫穷男却惨遭插足,再比如多年未见对方已有新欢惨痛离开等等。
顽劣又八卦的本性被勾起,刘意林倚着柜台,故意冲人一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回:“那倒没有,你挺专业的。但我来这么多次,其实就是为了约你们的帅哥老板出来吃个饭。”
她人高腿长,热裤、吊带,大波浪红发撇到脖子一边,红唇一弯,性感又飒爽,别说男人,女人也要看直眼。
张蕾脸色一僵,整个神情冷了下来,硬声回:“他有事,不方便。”
刘意林支着下巴,凑近了看她:“你好像有点生气?那人该不会是你男朋友吧?”
一张凑近的脸,妆容精致,带着养尊处优、游戏人间的轻慢。张蕾看着她,突然就想起另一张冷淡疏离、却同样讨人厌的脸。
她一顿,平复了呼吸,笑着答:“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们这还有其他顾客要接待,恕不奉陪。”说完,也不给人回话的气口,转身叫了一旁唯唯诺诺不敢吭声的徐天,让他送人出去。
刘意林饶有兴趣地扬起眉。
才两句话就破防了,急着赶人走,看来不是正牌女友。
临走前还贱兮兮地递给徐天一张名片,动作间香风阵阵:“我那车修完之后总有毛病,你们老板又见不着人,别是’畏罪‘跑了,让他有空给我打个电话。”
徐天一根筋的性子,真以为是车修出了问题,那么贵的车,赔都赔不起。趁着张蕾没注意,赶紧将名片收了起来。
程峥收到徐天的短信时,正在外面买菜。
手机嗡嗡震动,发过来一张照片,里面是张名片——他那天给人扫码的是店里的工作号,这几天没去店里,对方联系不上他,这方法倒是迂回。
程峥这辈子对自己修车的能力从没怀疑过,车修得好不好、坏没坏,他大约比车主还清楚几分。
明知修车只是借口,他却盯着那张名片看了很久。
“帅哥,这鱼你还要吗?”菜场的老板见他盯着手机发呆,问他。
肥硕的鱼在网里扑棱,鱼嘴缺氧地开合。
程峥应了,付了钱,回程路过家里的老房子,脚步顿了顿,转身上楼。
叩叩叩三下,屋里租客打开门,老太太惊喜地问:
“小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程峥晃了晃手里的菜,混不吝地笑:“刚从菜场回来,顺路送温暖。”
老太太哭笑不得,迎人进来。
要说做房东,大约没有比他更体面的了,三天两头地过来修东西、送菜。
不过,这菜不是前两天刚送过?冰箱里头的都还没吃完呢,怎么又过来了。
老太太心里纳闷,却乐得热闹,要给人转钱,程峥拎着她后衣领,半推半搡地将人带回沙发坐下。
对方又惊又乐地捶他:“我这老骨头,你嫌我死得慢啊!”
程峥自顾自地在冰箱替她理菜,没正形地回:“摔了找我,管报销,24小时陪护。”
玩笑般的话,说得人心里妥帖得很。
等收拾妥当,她要留他吃饭,程峥垂着眼婉拒,说家里还有个祖宗要伺候,让她自己做饭时注意油火,实在不行就点外卖。
老太太心里有点失落,但也理解他家的情况,说笑两句送人出门。
临走时,他站在楼梯口,憋了半天的话,到底是没忍住,扭头问:“那天那个女的,再来过吗?”
老太太一愣,想起那天见到的漂亮姑娘,摇摇头:“就那一次,没再见过。看着不像本地人,许是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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