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侯父子携礼登门致歉，楚明在前厅招待贵客，秦子楚迟迟没见到楚千婳的身影，“楚公，楚小姐为何没来？”猜测她心里记恨侯府，所以不愿意出面相见。
“婳儿有恙在身，留在院里休养。”楚明语气怅然。
昨晚府医诊过女儿的脉，特意叮嘱他们，旧疾未愈，不能劳心费神，给她重新开几副温养汤药，后悔放她出府参加寿宴。
父子俩对视一眼，长乐侯正襟危坐，“昨日见她身体康健，何时病的？”
“自坠湖以来，婳儿心肺受损，并非完全康复，来回奔走便病倒了。”
父子俩心里一沉，坠湖一事人尽皆知，楚公遍请名医，最后请巫师祷告才救回一命，看她活蹦乱跳模样，众人都疏忽这场病带来的严重后果，心里越发自责。
长乐侯再次道歉，“楚公，对不住，是我们狭隘……”正准备滔滔不绝讲述侯府的过错被楚明及时打住，“够了，一个武官怎么和文官一样絮叨。”
“楚公，我想和楚小姐当面道歉。”秦子楚起身行礼，誓有不见她一面，决不罢休的态度。
楚明拗不过他，叫管家领他去女儿的院子。
刚踏入楚千婳的院子，耳边传来嬉笑声，是她身边的两个侍女正在放风筝，而主人公躺在摇椅里，笑容清浅。
阳光漫过来，轻轻落在她脸上，衬得她皮肤透亮，皮肤表层的绒毛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浸在暖融融的光里，恬静美好，恐惊扰这份温柔，秦子楚勾唇一笑，这才是真正的楚小姐。
管家提醒他们有贵客，楚千婳回头看到一脸歉意的秦子楚，手里提着送她的礼物，她招招手，“秦世子，过来坐。”
兰香她们收回风筝，命人重新备一份茶水点心，秦子楚摆摆手，“不用，我小坐片刻便离开，不打扰楚小姐养病。”离得近才闻见她身上的淡淡药香，精神也不比昨天好。
“秦世子，只你一人来？”没看见秦雪薇的身影，大抵是不想看见自己。
秦子楚为他们开脱，“父亲陪楚公说话，妹妹要照顾弟弟，一时间抽不开身。”实则是担心妹妹火上浇油，会给侯府惹麻烦。
“不来也好，来了会忍不住吵架。”她替秦子楚倒茶，两人斗嘴多年，自己想象不到坐下来好好说话的画面。
秦子楚真诚道歉，“楚小姐，寿宴的事对不住。”喝一口茶才发现是参茶，温补元气，楚公对她宠爱有加。
“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秦世子比你弟弟睿智聪明。”担得起兰秋对他的夸赞，宠辱不惊，进退有度，初显家主风范。
秦子楚一身玄衣锦袍，革带束腰，英姿勃发，因常年在军中行走，坐姿挺拔，完全没有富贵公子的闲散，反而一身正气，潇洒磊落。
“听闻圣上罚他入京郊军营操练，秦世子可要好好盯着他，万不可懈怠，否则打不过千夜的事传出去，辱没侯府名声。”
“千夜是殿下千挑万选的侍卫，自是常人无法比拟。”弟弟疏于练功，染上恶习，如今的他连父亲的亲卫都打不过。
楚千婳与有荣焉，见他攥着茶杯，心情沮丧，“秦子穆有武功底子，只要秦世子多加教导，定有长进，不必烦恼。”
秦子楚怔了怔，想不到楚小姐会帮弟弟说话，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楚千婳注意到贴着墙壁走的楚珩，身形单薄，宛如随时坠落的枯叶，灵机一动，“秦世子，替我挡剑的仆从在床上躺了两日，反观千夜挨罚却能健步如飞，留他在我身边实在不能放心，不如送他去你营中历练历练？”
秦子楚暗叹一声，弟弟的剑被千夜及时击落，刺入的伤口不深，在他眼里不过是挠痒痒，他竟然躺了两日，令人一言难尽，他面色犹豫，“楚小姐，军营不可儿戏。”并非培养护院的地方。
“我知道，生死他自负。”她冲楚珩招招手。
楚珩观察她的神情，没有生气，便走到她两步远的距离站定。
秦子楚细细打量他，身体羸弱，面色惨白，比同龄人瘦弱许多，加上他咳嗽两声，担心他才入军营就会丧命。
“军营历练，非常人能忍受，稍有不慎会死人的。”秦子楚劝她再好好想一想。
“嗯，死一个仆从不打紧。”楚千婳轻描淡写地说，暗中观察楚珩的反应。
楚珩垂眸不语，神情毫无波澜。
“你想去吗？”在秦子楚眼里是一条人命，不能草率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愿世子收留。”楚珩知道，自己没有选择，如果他拒绝，小姐会把他逐出楚府。
“秦世子不必管他死活，每日扔去军营操练，夜晚放他回楚府即可。”
楚珩的母妃在世时，靖王寄望他成为太子，对他的培养不输于周齐轩，十年的功底不会让他轻易丧命，只是一朝变故，沦落到楚府做马奴，挫了锐气，只要捡起来，功夫不比秦子楚差。
“每天都要回府？”秦子楚发出疑问，倘若要培养他，最好和将士们同吃同吃，这样才能进步神速，成为楚小姐信任的护卫。
楚千婳凑上前，压低声音说，“他心思活络，若跑到别家住，岂不是浪费楚府的关系。”暗暗翻一个白眼，不想平白无故为她人做嫁衣。
秦子楚明白她话里的深意，楚家马奴和邝府小姐的事他略有耳闻，仍旧拿不定主意。
“本想将他赶出府，但他当着众人的面替我挡剑，如今只能留在身边养着，日后带出去还是这般不中用，我面子往哪儿放。”全然不在乎他的感受，嘴角撇着，眼里带着三分讥诮七分鄙夷，字字诛心。
秦子楚松口答应，“好吧。”楚家富可敌国，自己只能帮这点小忙表达他的歉意。
楚千婳送他出府，回到院子看到楚珩站在原地愣神，几句话就受不了，日后如何登基称帝，喊他一声，“杵在这里干什么，回你屋去。”
“是。”
兰秋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这么做，府里有护院，皆有武功傍身，大可把楚珩交给他们，何苦放进军营历练，届时，被嘲笑的是小姐，甚至整个楚家。
楚千婳笑着说:“兰秋，秦世子和楚珩，你如何选？”
兰秋脱口而出:“秦世子。”看到小姐云淡风轻的模样，讷讷地说，“小姐莫非认为……楚珩会成为秦世子一样厉害的人物。”
“嗯，他会。”语气不容置疑。
兰秋认为小姐病的不轻，竟然相信楚珩会成为秦世子。
楚珩的房间没落灯，楚千婳想起还有几句话没叮嘱，推开他的房间，懒懒地倚着门，“每日都要回府，若一日见不到你，我会以罪奴论处，找人杀了你。”
“好。”
楚千婳缓缓靠近他，捏着下巴警告他，“听话，我就不赶你出府。”
“好。”
望着那双眼如秋水的眼睛，楚千婳松开手，转身回房间，楚珩，既然我注定会死在你手里，那么不要让我失望。
在我死之前，成为值得我敬佩的对手，不枉我在书里走一遭。
如今的你，没有资格取我性命。
你在意的人我有千万种方法让她死，亦有千万种方法让她活，全在你一念之间，我要你重拾利剑，成为主宰天下的君王。
次日清晨，秦子楚依照约定接他去军营。
暮色渐浓，楚千婳在院中迟迟没有看到他的身影，拿着暴君手册，内心焦灼，难道路上出状况了？
终于有人踉踉跄跄走进院子，楚珩感受到楚千婳冰冷的目光，他捂着脸过来行礼，“小姐。”
楚千婳不满地啧了一声，没用，去哪儿都有人揍他，“今天有几个人打你？”
“三个。”
楚千婳轻嗤一声，“没打死，有长进，回屋去。”对他的脸不感兴趣。
楚珩背影孤寂，捂着胳膊，一瘸一拐。
他一身破烂，不忍直视，军营有她的眼线，今天发生的所有事她都知晓，赞叹他的耐性，不仅抗揍，脾气更是出奇的好，难怪成为士兵欺负的对象，心里吐槽一句，真没用。
楚珩推开房间，发现桌上摆放着各类伤药，床榻有几套练功服，按照军营的规制裁剪，兰香提醒他，“换完衣服去厨房用膳，不吃饱，哪有力气练功，传出去给楚府丢人。”
待他处理完身上的伤，换好衣服走出房间，主屋已落灯，他放轻脚步去厨房，屋里只剩一个厨娘。
她手里正揉着面团，“楚珩来了，先吃菜，婶子给你下碗面吃。”热情洋溢，慈眉善目。
楚珩不习惯别人对他的好，撸起袖子准备帮忙，“我帮你。”
厨娘看到他身上的伤，哪有力气揉面，婉拒他的好意，“面团虽小，但要反复揉搓才能做出筋道的面条，其中的暗劲你不明白，等你伤好了，婶子再教你。”
这句话如同流星插入他的心脏，先前混沌的思绪被猛地劈开，疑云全都烟消云散，方才还紧锁的眉头彻底舒展开，烛光跳动，他轻轻笑出声，拨动灯芯，从此，他不再惧怕黑暗。
楚珩吃饱喝足，回到主院，望着主屋的方向，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抓住这次机会，不会给小姐丢脸。
日子在他挨打中悄然流逝，日复一日在军营和楚府之间往返。
深秋来临，天色比从前黑的早，他回主院的时候，角门突然出现一盏花灯，灯影如画，如梦似幻，他忍不住伸手触碰，感受片刻温暖。
“今日回来晚了。”楚千婳走近他，好奇一盏花灯有什么稀奇的，他花灯节不是出府了吗？
楚珩急忙收回手，躬身行礼，“小姐。”
楚千婳捏着他的脸，左右打量，今天没挨打，有进步，楚珩微微弯腰让她看得更清楚一些，“你是我府里的人，有人打你尽管还手，他们不敢动我。”只挨打不还手，有损她的脸面。
“是。”
目送她回主屋，随后去厨房吃饭，厨娘告诉他，小姐吩咐，无论他多晚回来，厨房都有他一口饭吃，尽管安心锻炼，不用担心身外事。
兰秋抱怨:“小姐，咱们楚府是有钱，但经不住楚珩这么花银子。”衣服如流水，小姐花在他身上的银钱越来越多，算来算去，祖孙三代在楚府打工都还不完。
楚千婳捏捏她的脸蛋，“小财迷，不过一些粗布衣裳，花不了多少钱。”
兰香点头同意，“放心吧，小姐有数，难道你没发现楚珩越来越结实了吗？”
“没有，反倒个头长高不少，和我说话都不知道低头，小姐，你可要好好教教他规矩，真以为去军营历练就是大将军了。”兰秋不改往日本色，对他一如既往的讨厌。
“好，听你的。”楚千婳笑出声，有她在身边，事半功倍。
楚珩从不觉得军营的日子苦，反而乐在其中，回房间休息，床榻摆满他的新衣服，没有繁复的花纹，只是再不过寻常的衣服，落在他眼里，却比华贵锦袍珍贵。
他推开窗盯着花灯，目光灼灼，随后躺在床上舍不得关窗，伴着微弱的灯光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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