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吗?”叶观澜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带着些许担心。
视频通话的电流声里混着浅水湾的雨声,杨晟把手机支在台灯旁边,镜头扫过凌乱的桌面。
——微型胶卷在暖光下泛着幽蓝,半枚刻着字的翡翠袖口压着账本残页,烟灰缸里堆满了扭曲的烟蒂。
“唔,在浅水湾了。”
杨晟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烟熏过的嗓子像砂纸磨过,领口敞着三天没换,锁骨处还沾着咖啡渍。
他已经对着这些东西看了三天了,什么头绪也没有,头发都快白了。
他将镜头翻转对准物证堆:“妈咪在日记本里多次抱怨佛堂气味刺鼻,并且写道:每次诵经后头痛欲裂,像有人拿锥子凿太阳穴。”
叶观澜的声音冷静而清晰,像黑夜中的一盏明灯:“黑色粘液经化验为掺杂苯二氮卓类药物的灯油,长期挥发会导致神经衰弱和记忆紊乱。”
“……是父亲?”杨晟的声音抖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心脏。
叶观澜继续分析道:“灯油中还检测出微量汞化合物,这种一般出现在化妆品中的成分中。”
杨晟握紧了桌上的翡翠袖口,金属边缘刺进了掌心:“父亲果然带着情人去了佛堂。”
“灯油挥发的气体会通过佛堂通风系统扩散,主要受到影响的人有两个。”
叶观澜的声音很温柔,但每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刨开真相的外壳。
他没说名字,杨晟已经知道了。
杨启燊和杨谦是最喜欢在佛堂里诵经的,母亲只是偶尔去一趟,而父亲,基本只有重要场合才会去。
叶观澜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理性:“我怀疑杨谦的药瘾也源于此,而杨启燊的偏执型人格障碍也与长期吸入毒素有关。”
杨晟忽然想到观音底座的刻字,向叶观澜描述后,他又说:“与父亲书房里的钢笔字迹一致。”
视频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镜头里杨晟看到叶观澜垂下的睫毛在纸上推算,专注而认真,钢笔尖随着思考的节奏轻敲纸面。
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杨晟能想象到,写在纸上的字迹和他人一样,干净利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五分钟后,叶观澜拿过手机,把镜头翻转对准桌上的纸,杨晟这才看清他写的什么。
1997看似是刻字年份,但仔细观察会发现“7”的笔画较粗,且边缘有被重新雕刻的痕迹。
“如果你形容的没错,那么1997的7横笔有二次雕刻的毛边。”
叶观澜把灯关了,接着用手机闪光灯照射刻字,发现“7”下方,隐约可见“1”的痕迹。
“看光影折射率,下面藏着‘1’的凹痕。”
杨晟猛地撑起身,台灯被撞得摇晃,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正确时间应该是1991,如果你父亲不长去佛堂,那篡改时间的人……”
“是杨启燊!”杨晟突然打断了叶观澜的话,“杨启燊有一把收藏的古董雕刻,是特制金刚石刀,我曾经见过。”
其实杨晟不是见过,是那把刀曾经试图割掉他的舌头。
叶观澜没问他为什么不是杨谦,而是将镜头转回来:“还记得这两个时间发生的事情吗?”
杨晟摇摇头,有些懊恼,带着一丝无力:“那年,他好像从澳门回来接手了家族基金会……时间太久了,记不得了。”
叶观澜的声音柔和了一些,像是安抚受惊椰椰:“没关系,我们再看看,真相总会浮出水面,就像你母亲日记里的那些字迹一样。”
……
香港,启荣大厦28层总裁办公室。
总裁办公室外的走廊寂静得能听见应急灯的电流声。杨晟贴着防火门潜行,大理石地面映出顶楼惨白的应急灯光。
他用郭明德提供的员工卡刷开电子锁,红外线警报器在墙角闪烁红光。电磁干扰器下一秒吸在消防喷淋头上,走廊监控画面定格在空荡的盆栽棕榈树。
推开办公室,杨晟闪身躲了进去。
杨谦的办公室里永远拉着遮光帘,不论春夏秋冬,好像一个怕见光的病人一样。
檀木书柜第三格传出齿轮咬合的轻响,环视一圈打开,五件纯白芭蕾舞裙如吊死鬼般悬垂,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
杨晟用手机扫描领标绣着的“林绮岚”,闪光灯照亮下方抽屉里泛着冷光的瑞士银行U盾。
他来到办公桌前,指纹锁红光闪烁起,秒针走动声与逐渐加快的心跳声融合在一起。
等待期间,他捏起一旁杨谦喝剩的普洱茶杯,杯沿印在紫外灯下显出男人唇纹。
“滴——”
解锁成功的瞬间,走廊传来保安对讲机的杂音。
杨晟抓起U盾塞进袜口,闪身躲进了他的休息室里。
杨谦休息室的檀香里混着针剂苦味,和他人一样像只苦瓜脸。
杨晟戴好口罩手套,用发卡撬开床头柜,三盒□□压着被剪碎的《星岛日报》,2016年7月24日头条残片映入眼帘:豪门阔太深夜堕海。
拉开衣柜,一排排西装整齐排列,杨晟直接拉开衣柜暗格,一个雕花铁盒低落在地上。
有三盒未拆封的□□。药盒底部压着泛黄照片。杨晟拿起来一看,是15岁杨谦正在暴雨夜偷穿芭蕾舞裙,而那芭蕾舞裙腰带上的血渍。
窗外的榕树下站着撑黑伞的杨启燊,伞骨尖端挂着林绮岚的翡翠挂坠。
他的眉头紧锁着,又翻了其它东西。
剪碎的报纸,《林绮岚女士荣获港岛慈善皇后》、《启荣集团太子爷深夜飙车被捕》、最底下是杨谦的诊断书:“解离性身份障碍,建议禁止接触童年相关物品。”
陈年芭蕾舞鞋缠绕着输液管,盒底还有一张诊断书,上面钢笔字晕染:“患者(杨谦)坚信自己本该是女孩,病理性认知源自童年创伤。”
“变态!”杨晟厌恶地骂了一声。
手机突然震动,叶观澜传来杨启燊疗养院账本:周伟的呼吸机采购单日期,正是杨晟五岁生日当天。
杨启燊基金会的捐款记录——每年向澳门某私立疗养院支付巨额费用,周伟的病床照赫然在列。
杨晟将铁盒归位,将休息室内翻了个底朝天,最后来到床前,掀开床垫,弹簧缝隙卡着半张烧焦的B超单:“妊娠16周胎儿右手呈六指畸形”。
窗台突然传来叩击声,杨晟皱了皱眉,来不及多想,把所有东西归位,准备悄声无息地离开了。
然而杨晟路过休息室全身镜时,他突然停下,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镜面镀层脱落处藏着微型摄像头。
他对着镜头举起泛黄的□□药盒,而在监视器另一端的杨启燊捏碎了佛珠,沉香木屑飘落在那年游艇会平面图上。
——我这个私生子,偏要搅得你们杨家不得安宁!
……
铜锣湾的霓虹灯在夜幕中晕染成一片迷离的光晕,杨晟换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色卫衣,戴着黑色假发,然后拿着郭明德给他的□□,走进了街角一家烟雾缭绕的网吧。
空气中弥漫着泡面与霉味混合气味,他先买了几瓶水和一盒烟,将东西放进去,又出去上了个厕所才进来坐下。
包厢里,键盘的敲击声和隔壁玩家的咒骂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掩护。
他将U盾插入主机,瑞士银行界面弹出屏幕,满墙霓虹灯牌在玻璃窗上投出蛛网般的红痕。
转账记录如同瀑布在屏幕上滚动:
- 2018.03.06 50万港元备注:2016.7.23补偿款
- 2019.11.15 50万港元备注:2016.7.23补偿款
- ……(每月重复如同诅咒)
叶观澜的加密邮件突然弹出手机屏幕,杨晟打开一看,附件里是某个医院病床的监控截图。
照片下方写着名字:周伟。
这是一个植物人,车祸,他的脖颈挂着杨启燊慈善基金会的银质吊牌。Google地球定位到澳门葡京酒店2308房。
杨晟放大街景时浑身血液凝固:窗边轮椅的蕾丝窗帘,与祖宅母亲卧室的遗物一模一样。
鼠标滚轮疯狂下滑,所有转账时间精准卡在“周二10:15”执行。
这个时间他太清楚了,因为父亲杨启铭在当年,每周这个时间都在浅水湾高尔夫球场见情妇,也是每周打高尔夫的时间。
杨晟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屏幕突然有黑客入侵警告,杨晟拔出U盾的瞬间,屏幕炸开血红色弹窗:2016.7.23 23:59。
又是这个数字!
那不用多想了,这个周伟肯定是杨启铭和情妇的植物人儿子,母亲去世那年7月车祸成废人!
……
天星码头的海鸥嘶鸣着掠过维港上空阴云,海风裹着咸腥味。
杨晟倚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将劳拉西泮药瓶抛向海面,药瓶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蓝光,像颗坠落的钻石,眨眼间被浪涌吞没。
郭明德坐在一旁,咬着菠萝包的焦糖脆皮,碎屑簌簌落在阿玛尼西装上。
“听说你哥今早开会时突然癫痫发作,现在全公司都在传他要被你二叔废了。”
渡轮鸣笛声中,杨晟翻出母亲泛黄的记事本,7月23日页角蜷缩着有行小字:阿燊说阿伟需要长期护理费。
墨迹晕染处还粘着半片干枯的玫瑰花瓣。
他猛然攥紧栏杆,绣粉簌簌落进海浪,或许周伟的补偿款,根本不是杨启铭给的!
“我想,应该去听听杨启燊怎么解释,他为什么连续20年给情敌的儿子打钱?”
郭明德手里的菠萝包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奶油馅溅上鳄鱼皮鞋上,瞪圆的眼睛活像铜锣湾避风塘的濑尿虾。
“痴线!你二叔给大哥情妇的儿子打钱?!”
……
台风“山神”掠过香港的子夜,太平山道上林木狂澜似幽灵之手,祖屋那维多利亚风格的斑斓窗户在电光火石间映照出神秘的兽形幻影。
潮湿的木地板渗出霉味,混着佛堂飘来的残香,像母亲葬礼那天的气息。
台风撞碎玻璃的瞬间,杨晟后颈溅满冰凉的雨水,他攥着发簪的手在发抖。
梳妆台上,镜子忠诚地映射出背后翩翩起舞的窗帘,其姿态宛若母亲生前那件钟爱的孔雀蓝披肩,在记忆中轻轻摇曳。
“叮——”
八音盒突然在抽屉深处唱起《月光光》。杨晟猛地缩回手,老旧的音簧发出嘶哑的颤音,让他想起07年那个雨夜。
八岁的他蜷缩在衣橱里,听着这首曲子从母亲卧室飘来,夹杂着父亲摔碎青花瓷瓶的脆响。
“细少爷,快走!”记忆里许姐拽他的力道突然与现实重叠——梳妆台第三层抽屉弹开了。
翡翠断裂面割破他指尖,血珠渗进天鹅浮雕缺失的眼眶。
杨晟对着闪电举起残簪,簪头南洋金珠的镶嵌槽在强光中泛着诡异的光。尸检报告第九页浮现在眼前:“死者右手紧攥直径5.2毫米金珠一颗,指缝残留翡翠碎屑。”
“轰!”
雷霆瞬间斩断了古榕树,那震耳欲聋的破裂声与心底深处的记忆重合。
十五岁那年的夏日,他手握一份全A的成绩单,满怀喜悦地冲进书房,却目睹父亲将母亲推倒在精致的古董留声机上。
那日,翡翠发簪应声折断,金珠滚入波斯地毯的流苏中,而被杨启铭那双鳄鱼皮鞋无情地碾进了坚实的实木地板。
应急灯突然亮起,杨晟在孔雀纹墙纸上看到血痕。
不是幻觉——东墙裂缝里渗出的暗红微光,正随着暴雨节奏明灭。他扯开霉变的墙纸,指甲缝里塞满潮湿的石灰粉。
接着露出嵌在砖石中的芭蕾舞者浮雕——林绮岚曾主演《吉赛尔》的造型。芭蕾舞者浮雕的足尖抵着他掌心,冰凉的大理石触感突然变得温热。
顺时针转动十五度时,他耳边响起齿轮交错的吻合声,宛如昔日母亲引领他学跳华尔兹时,那老式唱片机轻抚出的细沙般低语。
檀香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密室的潮湿空气粘在皮肤上,杨晟摸着渗水的石壁往里挪。
手机电筒照亮玻璃柜里泛黄的芭蕾舞裙,腰封上“林绮岚”三个金线绣字正在剥落。旁边衣架上挂着杨启铭的旧西装,袖口有褐色污渍。
他想起大哥办公室暗柜里那些未拆封的舞裙——原来都是拙劣的复刻品。
“啪嗒。”
保险柜歪斜的门板突然砸在地上,泛黄的股权转让书被穿堂风掀开。
2007年8月15日,远东船运51%股权以1港元象征价格转让给杨启燊。签名栏里“林绮岚”三个字力透纸背,最后一笔却突兀地拖出裂痕,仿佛钢笔尖突然戳破纸张。
正墙挂着林绮岚与杨启铭的合影,玻璃框右下角黏着干涸的血指印。
“叮咚——”
八音盒变调的旋律从密室门口渗进来。杨晟转身时撞翻茶几,半本咖啡渍斑驳的账册滑到脚边。
泛潮的纸页粘在指尖,2016年7月23日的记录栏里:支出200万港币至游艇会保洁部(凭证号SW1987)。
“游艇会保洁部”几个字被反复圈画,边缘晕开的墨迹像干涸的血。
他将保险柜全部搜完,最后找出夹层藏着被撕碎的诊断报告,拼凑出“进行性记忆衰退”字样。
杨晟的指尖触到诊断书碎片的瞬间,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粘稠。记忆像被惊醒的蛇,顺着脊椎窜上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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