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器突然尖啸。
红光中,杨晟看见杨启燊的轮椅扶手弹出针管,他撞翻档案柜的瞬间,针尖擦着耳垂掠过。
“这才是你真正的生日。”杨启燊的声音从烟雾深处传来,“你阿妈抱着你从医院逃跑那天……”咳嗽声混着轮椅电机过载的焦味,“她偷走大哥的私章,在码头仓库躲了三天……”
杨晟不管什么东西,拿起就往对面砸过去,口中怒吼着:“既然你这么为了兄弟着想,那你该下去陪他才对!”
“你阿妈到死都以为你是野种!”老人眼白泛起死鱼般的灰青色,“她跳海前给我打电话说把晟仔送走,杨家容不下他!”
杨晟如同野兽咆哮:“那就全都去死——老变态!”
玻璃碎裂声炸响。
杨晟用消防斧劈开通风口,背后传来纸张燃烧声音,火势在无情地蔓延,吞噬着一切可燃之物。
他的战术手套粘在滚烫的管壁上,撕脱时带起掌心一片皮肤。
“走啊!”郭明德的吼声带着金属管道的回响,“你当自己是铁板烧里的鳗鱼啊?”
杨晟在狭窄的管道里疯狂爬行,燃烧的纸灰如同一群黑色的蝴蝶,在他身后紧追不舍,随着他的动作在空中飞舞。
“你阿妈当年跳黑天鹅......”杨启燊的哼唱突然混着电流杂音刺入耳膜。
杨晟的膝盖重重磕在管壁接缝处——那里卡着半枚珍珠母贝耳环,钩针上还缠着染血的丝绸纤维。
“谢幕时差点摔下来......”
老东西的轮椅碾过燃烧的佛珠,白玉兰胸针在火中迸裂的瞬间,杨晟看清花瓣背面刻着的澳门赌场坐标。
“衰仔!”郭明德从上方探出半截身子,眼镜边框钩住通风栅格,“再慢点老子就要吃炭烤杨晟刺身啦!”
两人从悬崖边的排污口滚落礁滩上,月亮正悬在太平山顶。
郭明德扯开烧焦的阿玛尼西装,露出烫得发红的胸膛:“扑街!早知要跳海,我就穿鲨鱼皮泳裤!”
杨晟把发烫的脸埋进海水,吐着气泡闷笑:“谁让你在档案室顺雪茄......”
话音未落,郭明德突然惨叫。
“叼!有东西咬我屁股!”
“那是藤壶,白痴。”杨晟甩给他半瓶漂上岸的依云,“用这个洗伤口,比威士忌强。”
“强你老母!”郭明德对着瓶身二维码扫码,“07年产的?这他妈是古董矿泉水吧?”
浪涛声中,杨晟摸到口袋里黏成一团的胶卷。
月光照亮画面一角——杨启燊年轻的脸正在给芭蕾舞鞋系带,背景里疗养院的窗玻璃上,赫然映着母亲惊恐的倒影。
郭明德凑过来看胶卷,突然倒吸冷气:“这舞鞋......不就是爆炸案现场……”
海面突然亮起探照灯,快艇引擎声撕裂夜空。
杨晟把胶卷塞进防水袋咬住,反手将瑞士军刀抛给郭明德:“游不过就装死,你演技值八千万。”
“我要的是金像奖影帝提名......”郭明德的吹嘘被浪头拍进水里。
蓝牙耳机里传来叶观澜处理过的机械声音,穿透卫星信号的冷静怒吼:“两个白痴,十二点钟方向有暗礁!”
……
九龙城寨旧址
杨晟蹲在锈蚀的消防栓后边,目光紧盯着郭明德将三沓现金塞进塑料袋的动作。
远处传来麻将牌哗啦啦的响动,穿汗衫的阿伯推着肠粉车从巷口经过,蒸笼腾起的白雾模糊了霓虹灯上的“私家侦探”字样。
“查到当年化验所的老技工住这栋。”郭明德指着危楼裂缝里透出的微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确定,“但你要有心理准备,十年前中风后他这里……”
他手指在太阳穴画了个圈。
“不过没关系,还有一个姓张的,如果拿不到,我们再去找他。”
铁门吱呀一声,惊飞一群蝙蝠。
杨晟踩过满地注射器,在六楼最里间闻到浓重的尿骚味。
他抬眼望去,核对好门牌号,门缝里突然伸出枯树枝似的手,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污垢。
“钱呢?”老人的声音沙哑而急切,“没有钱,就没有真相。”
在二十瓦的昏黄灯泡下,老人左侧瘫痪的面庞不时地抽动,如同被无形的的风牵引。
杨晟看着他颤巍巍地从冰箱底层抽出裹满保鲜膜的档案袋,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当年杨生亲自来取报告。”老人右眼突然迸出精光,仿佛回到了那个关键瞬间,“他撕掉最后一页时,钢笔水溅到我白大褂上。”
杨晟用瑞士军刀划开胶带,XXXX年的亲子鉴定书在霉斑间浮现。当他翻到最后一页,粘在封底夹层的半张纸片飘落。
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那张被撕成两半的纸片。当他将两部分拼凑在一起时,他的心跳不禁加速,因为那是被粗暴撕毁的补充报告。
然而最重要的结果缺失了,杨晟翻遍了档案袋,里面什么都没有了。
“还有吗?”
“都在这里了。”老者喉咙间透出一种古怪的笑声:“你老豆读完那份真实的报告后,一口气吞下了三粒降压药。”
杨晟下意识握紧了破碎的纸。
郭明德扫了一眼他的脸色,立刻明白没希望了。杨晟不用说多余的话,他马上发动汽车,飞速前往下一个地点寻找另一个人。
一路上,杨晟始终保持缄默,他的亲子鉴定报告历经多次更迭,因此,除非那份真正的报告现身,否则他誓要将香港翻个底朝天!
铜锣湾化验所
薄雾缓缓地弥漫在维多利亚港上,如同一层轻纱轻轻覆盖在这座繁华都市的海港之上。
杨晟在方向盘上掐出月牙痕,副驾的郭明德按下车窗,便利店自动门的叮咚声惊碎街道的寂静。
“张伯来了。”
后视镜里晃出佝偻身影。老人邮差包上的反光条在雾中忽明忽暗,像是跳动的保险箱指示灯。
杨晟握紧紫光笔。二十六年了,那个沾着雪茄灰的墨绿色铁匣总在噩梦里洞开,溢出母亲破碎的珍珠项链与带血的芭蕾舞鞋。
“杨生。”车窗被叩响三下,张伯的渔夫帽檐还在滴水。
老人无名指上的婚戒擦过牛皮纸袋,在玻璃上刮出刺耳的吱呀声——与记忆中保险箱转盘转动的声音惊人相似。
文件袋带着陈年樟脑味滑进车内时,便利店霓虹突然爆出电流声。
杨晟看见老人后颈的褐色胎记,呼吸骤然停滞。这个月牙形印记,他在录影带里见过——母亲溺亡当天,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在游艇会走廊闪过。
“当心陈律师。”
张伯突然用指节敲打车窗暗码,那是杨晟小时候和母亲常玩的电报游戏。
紫光灯扫过文件首页的瞬间,维多利亚港的晨雾突然染上血色。2008年4月17日的检测结论在紫外线下泛着幽蓝:「杨晟与杨启铭符合遗传规律」。
“不可能……”
指甲深深陷进真皮方向盘,喉间泛起铁锈味。记忆中父亲总是用那只戴着翡翠扳指的手推开他,说野种不配上杨家的餐桌。
郭明德用钢笔尖挑开装订线,冷金属触感让杨晟打了个寒战。
七岁生日那天,他偷偷摸进书房,保险箱转盘也是这般冰凉。
——
童年往事·七岁
暴雨砸在太平山祖宅的琉璃瓦上,杨晟赤脚踩过波斯地毯。父亲书房门缝漏出的灯光像条金蛇,嘶嘶吐着信子。
“你以为换个鉴定所就能瞒天过海?”二叔的声音裹着雪茄烟雾涌出来,“大嫂当年抱着孩子做检测时,我的人就在化验室。”
杨晟蹲在明代紫檀柜后,看见父亲的手在抖。那枚翡翠扳指磕在保险箱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墨绿色铁门弹开的瞬间,暗红色丝绒盒里闪过银光——是他在母亲梳妆台见过的剖腹产手术刀。
“阿燊,收手吧。”父亲抽出张泛黄的照片。逆光中杨晟看见母亲穿着芭蕾舞裙倒在血泊里,脚边散落着沾满精斑的手帕。
柜门突然被撞开,杨晟滚进满室雪茄味中。二叔的鳄鱼皮鞋尖挑起他的下巴,父亲手中的威士忌杯碎在地上。
“小野种听见多少?”
记忆在这里裂成碎片。他只记得自己被拎着睡衣扔进阁楼时,瞥见保险箱最底层躺着双染血的芭蕾舞鞋,鞋尖缀着的珍珠正是母亲葬礼上失踪的那颗。
——
现实·铜锣湾
“看骑缝章。”叶观澜的声音将杨晟扯回现实。
紫外线下,文件装订处的公章泛着诡异的靛蓝色——这是2015年才启用的防伪油墨。
车载平板弹出光谱分析图,2008年的纸张纤维与2012年补发页在显微镜下泾渭分明。
杨晟的视线突然被替换页边缘的半枚指纹抓住,那螺纹走向与七岁那晚二叔按在他脖颈的拇指纹一模一样。
手术刀划开封胶时,陈年浆糊味混着血腥气在车内炸开。泛黄的澳门葡文学校便签飘落,咖啡渍斑驳处写着:“换阿谦报告,瑞士账户尾数加零。”
“这是母亲字迹!”
杨晟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记忆中母亲总用这种洒金笺给他写生日卡,直到七岁那年阁楼事件后再未见过。
叶观澜在耳机中说道:“把空调开到最大,热风吹便签纸。”
杨晟立马照做,果然,热风佛过便签纸,隐形数字2308在右下角浮现——这是澳门葡京酒店的一个套房号。
这个数字杨晟在父亲旧西装内袋见过,夹在母亲堕胎诊断书与澳门赌场当票之间。
杨晟抬眼望去,张伯正站在地铁口报刊亭前,佝偻背影与那年游艇会监控视频里的神秘人逐渐重合。
便利店的灯突然全灭。
杨晟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听见齿轮转动的咔嗒声,与七岁那晚保险箱开启的响动完美重叠。
紫光灯扫过文件末页时,他看见母亲的字迹在紫外线下泣血:
“阿燊在香槟里下药,他要杀我的孩子。”
他听见父亲对电话怒吼“亲子鉴定要是假的,我要杨启燊填海!”
杨晟咬破口腔内壁,血腥味随着“99.99%”的检测值在舌尖炸开,而此刻紫光灯下的数字,就像当年柜门缝隙透进的那缕光一样。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密密麻麻的文字,直到他看到了那几个数字:“样本A(杨启铭)与样本C(杨晟)遗传标记匹配率99.99%”。
杨晟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指不断颤抖,他来之前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想到真相居然是。
……他是杨启铭的亲儿子。
自动门开合的蜂鸣声里,杨晟后颈突然泛起细密的刺痛,他将热气腾腾的美式咖啡猛地泼向脸颊,以此催促自己从混沌中惊醒。
他手里紧紧撰着那份炙热的纸杯,一步步退向靠窗的高脚凳。
夜色中,弥敦道那24小时不息的霓虹灯牌投下红色的光影,透过窗户玻璃,将一道细长的光影伤痕映照在他的手背上。
透过玻璃窗,映照出他那不住颤抖的双手,与此同时,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叶观澜传来的监控视频修复片段。
保温柜中车仔面上升腾的热气,紧紧围绕着咖喱鱼蛋的鲜美腥香,恍若回到了八岁生日那天,老宅厨房中弥漫的气息。
记忆宛若一罐被撬开的沙丁鱼,那股腥味扑鼻,迎面袭来。
那年的深秋时节,那座半山腰的别墅旁,法国梧桐树正悄然飘落着一片片金黄色的叶子。
佣人许姐特意给水晶吊灯换了暖黄灯泡,餐桌上摆着杨晟求了半年的G1威震天模型。钢铁外壳在灯光下泛着冷蓝,手指抚过霸天虎标志时能摸到细密的颗粒感。
“阿晟快来。”母亲穿着珍珠白旗袍从旋转楼梯下来,鬓角别着他清晨偷摘的紫荆花,“你爸爸说今天亲自切蛋糕。”
她身上淡淡的苦橙香混着药味,腕间翡翠镯子撞在扶手上叮咚作响。
杨晟记得自己是如何踮脚扒着窗台张望,黑色宾利碾过落叶的声响令他心跳如擂鼓。
当杨启铭的意大利皮鞋踏进玄关,他抱着变形金刚冲过去,金属棱角硌得胸口发疼。
“爹地!”
回应他的是雪茄灰簌簌落在额头的灼痛。
杨启铭用镶金手杖挑开礼盒彩带,露出里面同款的擎天柱模型:“这么想要兄弟?”
话罢他突然暴起将两个机器人砸向大理石地面,齿轮弹簧崩裂飞溅,一块碎片划过杨晟眉骨。
鲜血滴在威震天的残骸上时,杨晟听见这世上最恶毒的判决:“野种也配要礼物?!”
母亲扑过来时打翻了药碗,褐色液体在地面蜿蜒成河。
杨启铭的鳄鱼皮靴碾碎擎天柱的头颅,塑料眼球弹到杨晟膝头:“看看你这双眼睛,跟那些戏子……”
“阿铭!”林绮岚突然爆发的尖叫惊飞窗外白鸽,翡翠镯子碎成三截,“你要逼死我们母子才甘心吗?!”
……
便利店的冷柜嗡鸣声与记忆中冰箱压缩机的声音重叠,像是某种时空错乱的征兆。
杨晟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玻璃窗上自己的映像,右手不经意间滑过眉骨上的那道伤疤——恰好与货架上的迷你变形金刚模型相映成章。
那是一款09年的威震天,塑料接缝仍保留着出厂时的一致痕迹,像时间在此停滞。
他突然抓起模型冲向收银台,扫码枪红光扫过条形码时,收银小妹惊呼:“先生您的手……”
鲜血正从攥紧的指缝渗出来,锋利的包装边缘割破掌心,和八岁那年同样位置。
跌坐在马路牙子上拆开包装,杨晟在底盘发现刻印的出厂日期:XXXX/10/23。正是父亲撕碎他童年的日子。
夜风卷起便利店传单拍在脸上,杨晟用染血的手指翻开郭明德传来的平面图,图纸边缘粘着片枯叶,叶脉走向与当年老宅窗外那株梧桐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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