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溪边无尽夏飘摇，树下。
小芝葡萄若有所感侧头，撞进摇晃的紫色眼睛中。
她怔了下，嘴唇微张，“夏……”
名字还没叫出来，夏油杰已然向她走来。他身边缀着一个短发男生，友好地向他们招招手。
“你们是千叶高中的学生吗？我是灰原雄，刚才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灰原雄道。
他毫无警惕心的自报家门。
小芝葡萄看了看两人走出来的那一片地方，树丛被扒拉到的痕迹明显。她摇摇头，正要说什么，一道淡淡的声音飘来。
“下雨了前面道路塌陷，为了安全请你们先回去吧。”夏油杰道。
小芝葡萄想起还没有回复夏油杰刚才的短信，抿唇一瞬，刻意笑了笑：“你怎么会在这里？”
灰原雄噫了声，搔着后脑勺哈哈笑道：“原来你们认识吗——”
他话音被夏油杰打断。
“不认识，这位同学认错人了。”
夏油杰平静的声音毫无起伏，连着那抹唇边笑意也令小芝葡萄感觉陌生无比。
她愣了半晌。
一路沉默着和藤原真琴走在回大本营的小道上。
“你不舒服吗……小葡……”
就在藤原真琴因为担心她小声询问时，小芝葡萄扯扯嘴角，转头看身后，空无一人。
这一刻，她被刻意回避的尴尬变成心跳越来越快的怒意。
她盯上藤原真琴的弓箭，双手合十，“真琴君，求你把这个借给我吧，我用一用就还给你。”
已经到了大本营附近，藤原真琴注视着她惹眼的蓝发，卸下他的箭袋和长弓递了过去。
“不用请求……我也一定会尽我所能帮你的……”
小芝葡萄借到了弓箭原路返回，她跑得很快，没听到身后藤原真琴落寞的声音。
她这次真的要用这把弓拍死夏油杰！
谁让他装作不认识她的？
然而，树林大到使她摸不清方向，树在她眼里一模一样，小路更是四面八方地分叉。
刚才有看得懂地图的藤原真琴带路，她才不至于迷失了方向。
分叉路前，小芝葡萄脚步退了退。
夏油杰也没道理一定要在外面跟她相认啊，她们连朋友关系都说不上。
说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小芝葡萄墨镜下的双眼不受控地睁大。
漆黑的隧道，废弃的铁轨，荒草蔓延的山坡，蝉时雨拍打她脚边的石头。
她抬起头，暗红色鸟居俯瞰着她，红木漆已经斑驳。腐烂的木身上缠绕，涌动着窸窸窣窣的黑影，它们挤在鸟居的倒影，月光照射下，仿佛是无数少女挤在巨大的蛹中挣扎起舞。
那一刻，小芝葡萄的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耳尖动了下，瞬间搭弓回头，目光凌厉地拉开弓弦。
箭在弦上，她的手臂被一只手轻轻捉住，紧接着飘来清淡的薄荷香和浅浅的呼吸。
“小芝同学，是我。”
小芝葡萄沉默着偏过头，夏油杰正垂眸注视她。他的手修长白皙，一根一根地，轻巧掰开她拉弓时紧绷的手指。
“差点吓死了。”灰原雄从荒草后探出头，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膛，“还好有夏油前辈。”
小芝葡萄顿时像被烫到一般缩回自己的手，背弓收箭，状作淡定道：“你哪位，不是不认识我吗。”
“那肯定是因为夏油前辈不想打扰你们，氛围太美好了，打扰情侣恋爱是种罪过呢。”灰原雄抢答，眼睛像冒着星星般。
小芝葡萄蹙了下眉，冷冷哼了声，“你眼瞎吗，我和真琴君哪里是情侣了。”
“欸，对不起！拜托原谅我吧……”
灰原雄立刻九十度鞠躬，小狗般的大眼睛泪汪汪。
小芝葡萄啧了声，二话不说转身要走。
夏油杰微微叹气，伸手拦她：“小芝同学不要怪灰原，他是好意替我解释。不过你怎么会来这里？是感觉到了什么吗？”
小芝葡萄盯了夏油杰几秒，不耐地拍开他的手，重重的一声响，他白皙的手背变得通红，火辣辣的痛肉眼可见。他仍面色不改，漂亮的紫眼珠弯着，眸中散着淡淡的光彩，像钻石的反光。
然后，一道飘着葡萄奶油味的影子凭空出现在小芝葡萄面前。
她睁大眼，从夏油杰手中抢过，嘴角翘起，极其自然开始拆菱花堂的包装，往嘴里塞了一块麝香葡萄大福。
等她吃得脸颊鼓起，夏油杰见她指了一个方向，是山坡上的暗红色鸟居。那里原先有一座废弃神社，战国时代供奉着恶神，后来和平时代来临没人再去那座神社祈福，自然而然就荒废下来。
小芝葡萄似是有意无意道：“硬要说感觉到什么的话，就是觉得那里阴森森的吧……说不定有鬼。”
“是吗。”夏油杰定定注视了她一会儿，看了看一旁沉默的灰原雄。
灰原雄隐蔽地比了个ok的手势，鼓起的口袋暗示东西已经回收。夏油杰唇角微扬，侧身让路。
“小芝同学，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行啊。”
“在那之前，小芝同学先跟灰原道歉吧。”
闻言，小芝葡萄侧头望向灰原雄，他僵硬地笑了笑。明明是个高大的男生，仿佛非常害怕她一般，不敢跟她对视。
“夏油前辈，没关系的，我不用——”
“对不起。”小芝葡萄干脆利索地说。
话音落下，她拎着那袋麝香葡萄大福蹦蹦跳跳地走了。
期间回头看夏油杰有没有跟上，发现他还落于其后的话，会瘪着嘴大大方方表示出她的不高兴。
因为低着头，少女巴掌大的脸上挂着的墨镜会滑下来，出挑的蓝发飘飞，忧郁的棕色眼睛与灰原雄想象中完全不同。
他以为那该是一双盛气凌人的眼睛，随时酝酿着像定时炸弹的怒意。然而，少女眼中清透如镜，就像明媚的夏天。
事实上，灰原雄以为不会再见到比夏油前辈更温柔的人。
直到这一刻，他注视前方渐行渐远的两人身影，匆忙让自己忽略刚才那惊鸿一瞥。
树上无尽夏花瓣随风飘落，掉进水洼。
2
一箭射出，箭影穿花拍叶，弦音清脆如铃响。
小芝葡萄放下长弓，走进有半个人高的麦浪中拾起箭，箭尖穿透一只伏在麦田深处的蚱蜢。
过了今天，就是为期一星期研学的最后一天。
她依然找藤原真琴借来了弓箭，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射箭，把猎物当作夏油杰的话一定会射中。
因为研学，夏油杰并不需要每天接送。这七天来，他们常常在筵山麓碰面，但小芝葡萄旁边有她的同学，加上上次被夏油杰假装不认识的事情，她同样忽视他。
仅仅这么做，她依然没有多好过。
并不明白为什么她自己的心中像缠着一个结，时间越久，结就越乱，使她每每想起夏油杰的态度就会心烦意乱。
蓦地一阵掌声扑面。
她循声望去，就见到了黑发少年鼓掌走来。简单的白衬衫和阔腿裤，头发像刚洗完般披散在肩膀，发尾滴着水珠。
“小芝同学有想过往弓道方向发展吗？”
“不知道。”小芝葡萄搭弓，瞄准了夏油杰。他不偏不倚地站在她的射程范围，并不是因为害怕而一动不动，唇角牵笑，就像是在放任一个顽劣的孩子。
她不爽地咬了咬舌尖。
夏油杰看着她射出一箭又一箭，在旁若无其事，又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感。
他到底想干嘛！
就那样盯着她，像个鬼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小芝葡萄想着要不然现在走掉好了，森本理惠跟她说，雨见村今晚举办夏日祭，班上的同学们几乎都会去。
当她准备放下弓箭时，夏油杰忽然说：“小芝同学，其实。”
“我是来道歉的。”
小芝葡萄睁大眼，搭弓的手无意识绷紧。
夏油杰缓步在她的射程里走近她，直到两人面对面，他额心再前一步就会被锋利的箭刺穿。
小芝葡萄皱紧眉，就要放下弓箭时，箭被人稳稳握住。
“你——”
她惊异的话音被夏油杰的力道打断。
有箭挡住，他们没办法完整地对视。
他深紫色的眼睛微垂，乌黑柔软的鬓发挡住他泛红的耳廓。仿佛纠结了下，他摸了摸后颈。
“……抱歉了小芝同学，那天我说的那些话并不是想用大道理来批评你。”
小芝葡萄愣了下。
风吹过麦浪，两人四周响起如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就像那天在她家楼下，不欢而散时的那场雨。
“我本意是希望你能像这个年纪的其他同学那样能去好好上学，有人能关心你，你也能正常感受到他人的关心。你生我的气，的确是我的错，因为我完全没有为你考虑。”
夏油杰停顿片刻。
因为小芝葡萄挣脱他的力气，放下了弓箭。
筵山麓山腰上忽然升起一簇烟花，黑夜被烟花染成五颜六色。烟火的光照到两人身上，倒映进两双微微颤动的，明亮的眼睛。
像是过了几个瞬间，像是过了几个光年。
小芝葡萄偏过头，抓抓头发，望着花火抿了抿唇，小声道：“我生气不是因为你那句话……还不是因为你老忽视我。”
而那时，她的这句话被噼里啪啦的花火声音覆盖。
她觉得夏油杰肯定听不到，才不知不觉说出了心里话。
女孩的脸红承载着明亮的夏天，倒映进夏油杰极其轻缓颤动的眼珠中。
就在漫天花火盛大轰鸣时，夏油杰瞬间眉头紧锁，目光敏捷地投向废弃神社方向。原本鸟居下封印松动的咒物已被回收，现在的夜空突然落下一层薄薄的蠕动的黑泥。
作为咒术师的双眼，锐利地穿透隔绝普通人的「帐」结界，那里正疯狂地翻涌、膨胀、扭曲着令人恶寒的巨大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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