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的校车刚驶出校门,陈念就把耳机塞进耳朵。
从学校到苔石镇要坐两个小时公交,再转一班乡镇小巴,这条路她走了三年,车窗外的风景看了无数遍,却始终盼不到尽头。
书包侧袋里,周舒怀昨天塞给她的荔枝糖硌着腰,糖纸的纹路透过布料印在皮肤上,像个微小的暖斑。
公交摇摇晃晃驶进苔石镇时,天阴得厉害,细密的雨丝斜斜地织着,把青石板路润得发亮。
陈念抱着书包快步往家走,刚拐进巷口,就听见熟悉的争吵声像炸雷般响起——父亲的怒吼混着母亲摔东西的脆响,从自家二楼窗户里泼出来,溅得满巷都是。
“你那个赌鬼朋友再来家里,这个家就别过了!”母亲的声音尖利得像玻璃摩擦,“这个月工资又被你拿去填坑,念念的相机存储卡坏了都没钱换!”
“你懂个屁!那是我生意伙伴!”父亲的声音带着酒气,“等我赚了大钱,别说存储卡,给她买台新相机!”
“赚大钱?你喝了多少猫尿!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连电费都欠着!”
陈念的脚步像灌了铅,她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看着自家窗户透出的昏黄灯光,手指死死攥着书包带,指节泛白。
书包里的相机硌着后背,上周拍摄时存储卡确实出了问题,她没敢告诉家里,只说“还能凑合用”。
深吸一口气,她推开虚掩的院门。客厅里一片狼藉——陶瓷花瓶碎在地上,里面的干花混着瓷片散落。
“你们别吵了!”陈念的声音带着哭腔,她冲过去想捡地上的瓷片,却被母亲一把推开。
“念念你回来正好!你说说你爸!”母亲抓着她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又把钱借给那个骗子,这个月连你的生活费都快没了!”
“小孩子懂什么!”父亲红着眼眶吼道,挥手打掉母亲的手,“我是为了这个家!等我做成这笔生意……”
“生意生意!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母亲突然抓起桌上的玻璃杯就往地上砸,“这个家早就被你败光了!”
玻璃杯在陈念脚边炸开,碎片溅到她的脚踝,带来一阵尖锐的疼。
她吓得浑身发抖,却还是挡在父母中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别吵了……求求你们别吵了……我不要新相机,也不要生活费,你们别吵了好不好?”
父亲甩开她的手,酒气喷在她脸上:“大人的事你少管!回房间去!”
母亲却抓着她的肩膀哭:“念念你看清楚!这就是你爸!一个只会喝酒吹牛的废物!”
“够了!”陈念突然尖叫出声,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你们每次都这样!能不能为我想想?同学都有家委会活动,你们谁去过一次?我生日想要颗荔枝蛋糕,你们都说‘浪费钱’,可你们喝酒买花瓶就有钱!”
话说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父母都怔怔地看着她,眼里有惊讶,有愧疚,却没有她盼了多年的心疼。
父亲别过脸,母亲的哭声低了下去,却没人说一句“对不起”。
陈念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反手锁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
脚踝上的刺痛还在,可心里的疼更甚,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着。
她的房间就在客厅隔壁,墙壁薄得能听见父母的呼吸声,刚才争吵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陈念爬到书桌前,看着桌面上散落的荔枝糖纸——那是周舒怀之前给她的,她舍不得吃,一张张抚平压在课本里。
指尖抚过糖纸上的荔枝图案,眼泪突然决堤,砸在糖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目光落在书桌角落的美工刀上,那是她裁照片用的,刀刃闪着冷光。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冰凉的刀刃,刚才如果我不劝架,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疼?
如果我像这把刀一样硬邦邦的,是不是就听不到他们的话?
刀刃贴在手腕内侧,微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是不是往胳膊上划一下,他们就会停下争吵?
是不是血淌出来,他们就会像别的父母一样抱住我?她想起班里同学说“我爸妈连我哭都舍不得”,可她刚才在客厅哭成那样,父母只当没看见。
是不是我死了,这个家就不会再有争吵了?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上来,勒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起周舒怀递荔枝糖时躲闪的眼神,钟思淇拉着她喊“我们去吃冰淇淋”,方奕拍着胸脯说“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那些在学校里的温暖此刻都变成了刀子,割得她体无完肤——原来那些好都不属于她,她只是暂时借来的。
手机在书包里震动,是钟思淇发来的消息:“到苔石镇了吗?周舒怀说他表哥寄了新的存储卡,问你要不要试试,说‘免费赞助摄影社骨干’!”
陈念盯着屏幕,手指抖得连密码都输不对。
她知道钟思淇在撮合,知道周舒怀在关心,可这些善意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她看得见,却摸不到。
家里的争吵声不知何时停了,换成母亲压抑的哭声和父亲摔门而去的巨响,紧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把美工刀藏进抽屉最深处,用厚厚的词典压住。
然后抓起桌上的荔枝糖纸,一张一张撕碎,碎片撒在书桌的角落,像无数个破碎的梦。
窗外的雨还在下,苔石镇的雨总是这么潮湿,连带着人心都发了霉。
蜷缩在书桌前,她抱着膝盖无声地哭,眼泪打湿了书包上的相机挂件,把猎户座的星图晕成一片模糊。
原来学校里的星光和荔枝糖的甜,都带不回苔石镇的家,这里只有摔碎的花瓶、恶毒的争吵,和她藏在抽屉深处的疼,像见不得光的苔藓,在潮湿的角落里疯狂生长。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平静得像什么都没发生:“念念,出来吃晚饭了,给你煮了鸡蛋面。”
陈念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掉眼泪,对着镜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知道,明天早上母亲会像往常一样问“下周生活费够不够”,父亲会躲在奶奶家不回来,而她手腕内侧的凉意,和心里的疼,都只能藏在苔石镇的雨里,无人知晓。
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周舒怀发来的消息:“刚在小卖部买了袋荔枝糖,下次给你。苔石镇下雨了吗?记得收衣服。”
看着“荔枝糖”三个字,陈念突然捂住嘴,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她想回复“我想吃荔枝糖”,想说“我害怕”,想问“你们能不能来接我”,可指尖在屏幕上抖了半天,最终只回了个“嗯,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窗户,也敲打着她的心脏。她剥开一颗荔枝糖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怎么也压不住喉咙里的哽咽。
原来苔石镇的雨,从来不会像学校的雨那样,有带着银河图案的伞和小心翼翼的关心。这里只有争吵、眼泪和无声的疼。
而她只能把自己缩在房间的角落,抱着一颗荔枝糖,盼着周一的校车快点来,把她带回那个有阳光、有朋友、有荔枝糖甜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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