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周灏找出很久没用的笔记本电脑，插入光盘。
屏幕出现几秒卡顿，猝不及防进入正片，影片拍摄于四十年前，画面里的人衣着、妆容都很朴素，色彩灰扑扑的，并不像现在的影片那么鲜艳，镜头移动着，推到各个“采访对象”面前。
陈作韫大概四十多岁，坐在马路边上，抽着水烟，穿的汗衫短裤，黑色布鞋踩着当拖鞋用，一副无所畏惧、放飞自我的姿态。
镜头后的人问他拍完片子后想去干什么，他顶着烈日，满头大汗地瞪了镜头一眼，“干什么？回家睡大觉！”
接着就是旁人的哄笑。
陈作韫的性格幽默，幽默中带了点霸道，周灏跟他没有一丝相像，别说演十七岁的陈作韫了，光是演陈作韫就够悬。
担忧之下，周灏拨通叶徵的电话，叶徵沉默片刻，忽然问：“你的十七岁，跟陈作韫的十七岁有什么不同？”
周灏微愣。
他的十七岁，跟陈作韫的十七岁几乎如出一辙，都是在不同的时代里逞凶斗勇、混迹街头。
“不用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买了机票，明天早上带你去见制片人和副导，八点半的飞机，记得提前一个小时出发去机场，我们机场见。”
“……”周灏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叶徵就挂断了。
甚至，叶徵都不问他有没有空、要不要去，这么霸道，看来，这份工作不是个轻松活。
第二天清早，周灏是七点出的门，推着行李箱出电梯时，叶徵打来电话，要他帮忙去麦当劳带份早餐。
周灏庆幸自己出门得早，不然还要腾出时间去买早餐，哪来得及？
出了小区，他意外地撞见沈翊，一身风衣站在风口里，衣摆被风吹得呼呼作响。
“周灏！”看见周灏，他迈开脚步走上来，脸色微微有些憔悴。
周灏惊讶地打量他，问：“你不用上班吗？”
“我休假。”沈翊说，竖起受伤的手指头，牵强地扯动唇角，“病假。”
周灏不知道他找自己有什么事，不过看沈翊也没急着说事的态度，就知道并没有事态紧急的情况。
他下意识抬手看表，问：“有什么事吗？”
沈翊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放在风衣口袋里，犹犹豫豫不肯拿出来，看到他看表，就更不敢直接拿了。
“你有空吗？”沈翊问，眼神恳切地看着他。
“我有急事。”周灏答。
沈翊这才注意到他的行李箱，有些晃神，“你去外地啊？”
“嗯。”周灏再次看表，“我得走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吧。”
他自认为表达得很清楚，没有多想就离开，穿过马路，进了麦当劳，等他买好早餐再出来时，沈翊已经走了。
到机场的时候，叶徵仅穿着一件冲锋衣，站在麦当劳的招牌下打电话。
周灏不明白机场都有麦当劳，为什么还让他带，等走近了，看到麦当劳里人山人海，心里了然。
走到叶徵面前，听见他对着手机那头客气地说：“周灏今天跟我一起走，你不知道呐？”
周灏疑惑看他，收获叶徵一个古怪中带了点狐疑的眼神。
“好的，那我们回来再约。”叶徵挂了电话，转头接过他手里的纸袋，看似漫不经心问：“你出门不用跟家里人交代吗？”
周灏唯一的家里人、叶徵认识的人，就是沈翊。
“沈翊问起我了？”
“没有，他说自己休假，问我有没有空泡茶。我跟他认识那么久，他从来不会主动约我，所以我想，他是找你的。”叶徵用精明的眼神看他，“你们吵架了？”
“有点小摩擦。”周灏一句带过。
叶徵也不多问：“别影响工作，但也不要因为工作影响你们两人之间的感情。”
“知道。”周灏也没想让叶徵难做人。
这趟飞的是A市，位于北方，半个月前就入了冬，三天前才开始供暖，叶徵畏寒，供暖前都躲在南边。
金麒早早等在接机处，像是刚开完会，一身正装，臂弯里挎着件大衣，眼睛一路盯着叶徵，抱怨他不多穿点衣服，敞开大衣将人裹紧。
叶徵冻坏了，将周灏送到剧组所在的酒店，然后去隔壁咖啡厅喝热咖啡去了，只扔给周灏一张房卡，要他放好行李箱赶紧下楼，然后去拍摄现场。
在来的飞机上周灏才知道，这个纪录片已经开拍，目前正在拍一个刺绣大师。
周灏拖着行李箱去前台办理入住，然后进了电梯。
房间号是3727，上去要一段时间，周灏给手机开了机，看到关机期间沈翊给他发过消息。
沈翊：【你去A市了吗？】
距离这条消息发过来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是在登机后发的，也就是说，沈翊明知道他跟叶徵一起来了A市，还要多问这么一句。
周灏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简短回了个“嗯”过去。
消息刚发出，电梯忽然停了，周灏看了一眼，发现电梯停在了餐厅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打开，一个穿着旗袍披着貂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进来，带进一股清甜的香水味，手上还提着一瓶红酒。
周灏粗略地扫过女人的脸，往角落里退了退，蓦然发现这女人长得有些不对劲。
他又抬眸看了一眼，这女人烈焰红唇、披肩小绵羊卷，戴了珍珠耳钉，一举一动颇具女人味，但“她”骨头关节大，有喉结，明显是个男人。
不愧是时尚都市，穿衣打扮不是一般般的自由，性别也格外多样性。
周灏心生感叹，把她当成跨性别者。
旁边那人察觉到他的目光，瞟了他一眼，腰肢一摆，右手臂环住腰间，左手捏着红酒，像捏着香烟那般擎起，傲慢地翻了个白眼。
周灏这才意识到对方觉得被冒犯，赶紧收回视线，微微鞠了个躬，安安静静地贴着墙壁，低头看手机。
沈翊：【A市很冷，出门记得多穿点衣服。】
周灏回：【知道了。】
他体热，穿了一件黑色套头卫衣，外面是棕色翻毛领皮夹克，下身一件灯芯绒束脚裤配马丁靴，倒也不觉得冷。
这时，电梯“叮”地一声，电梯门又开了，周灏抬头一看，37楼，拖动行李箱就要出去，旁边的旗袍美人抢先一步。
周灏狐疑着跟出去，听叶徵说这一层都是剧组的人，前面这位，说不定接下来的日子还要经常见。
他拖着行李箱跟上去，为了避免对方觉得自己居心不良，还特地拉开了一些距离。
然而一路走到底，只剩面对面的最后两间房时，周灏才后知后觉预感到，对方好像住自己对门。
旗袍女正在开门，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周灏不想再被人误会第二次，连忙指了指对面的门，“我住这儿。”
说着赶忙上前刷开门，对方这才打消疑虑，进了屋，“砰”一声关上门，门上写着“方俊夏”的牌子也跟着震了震。
周灏又探出头看了一眼，很多房间上都贴了名字，但他的没贴，估计用不了多久，他的房间门上也会贴上“周灏”两个字。
放下行李箱，周灏下楼去找叶徵，隔着玻璃窗，看到金麒在给叶徵涂护手霜。
他恍惚了一下，所谓的爱人，就是金麒跟叶徵这样吧。
两人看到他，叶徵提了两杯咖啡出来，金麒手忙脚乱收拾护手霜，追在他后面，嘴里抱怨个不停。
叶徵来到他跟前，从杯托里取出一杯咖啡递给他，“再等等，还有个人。”
说着抬头往酒店门口看，举手挥了挥。
周灏转头，见到把貂皮披肩换成了貂皮大衣的方俊夏。
“介绍一下，顾绣大师方俊夏。”等方俊夏走近，叶徵又说，“这是周灏，下周进组，你们俩的部分同步拍摄。”
方俊夏一如先前的傲慢，瞥了眼周灏，目光移向别处。
剧组的商务车缓缓驶过来，方俊夏拿过叶徵手里的咖啡，轻车驾熟地上了车。
“他就那样，走吧，上车。”叶徵无所谓笑笑，走上去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位，周灏只好跟着进后座，坐在方俊夏旁边。
司机看着像剧务，金麒还趴在车窗上给叶徵塞暖宝宝、塞护手霜，絮絮叨叨交代着事情，叶徵就无情地把车窗升起，将金麒的脸和声音隔绝在外。
“你们还是老乡呢，可以多聊聊，熟悉熟悉。”叶徵冲后面的周灏和方俊夏说。
方俊夏微笑点头：“好的叶导。”
嘴上说“好的”，可直到车驶出二里地，人家也没有要“聊”的意思，双手环在胸前靠在椅背上假寐。
见状，周灏也只好闭嘴。
他听过蜀绣、苏绣，第一次听说顾绣，到了现场一看，是个刺绣工厂……其实就是个破旧纺织厂改造，临时搭的景。
毕竟拍的是传奇人物，老师傅不在了，自然就是徒弟来代替，方俊夏拍的，估计也是他师父年轻时候的经历。
周灏这才明白叶徵要他来观摩的原因，他跟方俊夏，“演”的都是自己的师父。
那么，方俊夏那一身就不能代表他本人的喜好了。
这场是拍方俊夏的师父女装时在工厂上班，遭人取笑的剧情，说是演戏，其实也不需要多精湛的演技，方俊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刺绣，偶尔几句台词，就连群演的台词都比他多。
正看得入神，半场就结束了。
副导走过来，用卷成筒状的剧本敲了敲周灏的胳膊，“很简单吧？”
周灏转头，看到他伸手出，“我叫高觉，大家都喊我大头，你也这么喊就行。”
周灏握住他手：“你好，我是周灏。”
“怎么样？看了半场下来，是不是很简单？”对方大咧咧地笑。
周灏心虚地上下晃了晃他的手：“不是一般般的简单。”
“你跟方俊夏是差不多的拍法，他有经验，你可以多跟他交流交流。”大头副导看了看旁边的某人。
周灏跟着偏移视线，方俊夏站在他们旁边，正在拧开一瓶水，一群工人在他右后方搬织机，方俊夏背对着他们站在过道上，对身后的情况无知无觉，看着有点危险。
想什么来什么，一架旧织机从方俊夏身后路过，方俊夏正好退后，眼看就要撞上，周灏离他近，上前一步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将人挡回去，织机上的铁钉外露，勾住他胳膊上的皮衣，滋啦划开一条道，里面的棉絮乍然迸裂。
听到动静，工人连忙避开，连声道歉，方俊夏转头看清情形，张口就骂：“没长嘴啊？路过不会说一声？”
倒没有责怪周灏的意思，但还是嫌弃地拍了拍被周灏触碰过的肩膀。
大家对刚刚的事有目共睹，有人替周灏抱不平，笑着说：“方先生这臭脾气得改改，不然以后怎么找对象？”
又有人说：“瞎说，方先生哪里需要找？他是万绿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追他的人都排着队呢！”
叶徵坐在监视器前，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再怎么受欢迎，也得赔了人家的皮衣不是？”
方俊夏瞟了周灏一眼，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副CP的女王受方俊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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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赔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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