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整整一下午,葱郁的林木依旧层层叠叠延向天际,丝毫看不到林子的边缘。
满月的双腿早已酸软不堪。夕阳最后的一缕余晖穿过枝叶缝隙洒落下来,她再也支撑不住,这种身体上的极度疲倦暂时压过了对陆宴白的惧意。
她看着已经沉到了最边缘的太阳,耍赖地抱住身旁的树干:“我不走了,反正我不走了……一步都走不动了……”
真要命,这里这么大的吗?
陆宴白闻声回头,目光落在她狼狈不堪的模样上,眉梢微挑。
确实有点不正常。
他放出过纸人探路,就算带着满月,也不应该走这么久。
不过也无所谓。
无论是他们主动去找,还是等着对方按捺不住自己送上门来,最终的结果都差不多。
他们就地安营扎寨。
篝火很快劈啪作响地燃了起来,驱散了林间渐重的暮色与寒意。
满月抱着膝盖坐在火堆前,太阳彻底落山后,林间的温度骤降,即便有火光取暖,她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一件外衣忽然从天而降,兜头盖在她身上。清冽好闻的雪松气息瞬间将她包裹,是陆宴白身上独有的味道。
满月愣住,她拿下外衣,诧异地看向对面。陆宴白依旧坐在那里,仅着中衣,火光在他的侧脸上跳跃,他并未看她,就好像只是顺手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冻病了更麻烦。”
“……谢谢。”有点不敢相信他的好意,满月仔细瞧了瞧,才小声道了谢。她默默将外衣穿起来,暖意顺着渗入,似乎不止来自于衣袍的温度。
鼻息间充斥着他衣衫上的清冷气息,让她心跳莫名快了两拍。
真稀奇,他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四周没有野味,他们只能用野果充饥。
满月正心不在焉地啃着手中的果子,余光忽然瞥见侧前方的浓密树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她动作一顿,疑心自己看错了,下意识向陆宴白看了看。
他似乎早已察觉,并不在意,只垂眸拨弄着篝火。
满月再度看去,这次看清了。那是个体型很大的妖兽,银白的毛发在夜里格外醒目,它藏身在一丛低矮的灌木后,可它好似并没意识到自己身量的巨大与灌木的狭小多么不相称,自以为藏得严实,实际毛茸茸的身躯和尾巴早暴露无遗。
满月:……
这种蠢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许是因为陆宴白在身旁不远处坐着,再加上她并没有感知到危险,胆子不由大了许多,不仅没感到害怕,反而觉得那家伙有点可爱。
难道是因为饿了,所以才藏在那里偷看他们?
满月犹豫了下,将手边吃不完的野果试探性地丢了过去。果子骨碌碌滚了几下,恰好停在那毛茸茸的旁边。
陆宴白听到动静抬头看她:“怎么了?”
“那里好像有东西。”满月指了指灌木丛。
陆宴白循着她指的方向扫了一眼,无需细看,便已了然。
织梦兽。
陆宴白挑了下眉。
按照他一贯的性子,没卸磨杀驴已属难得。之前替它解了封印,织梦兽本来想跟着他,他对这些东西却一向没什么耐心,便让它自生自灭离开了。
没想到它还是偷偷跟了上来。
又或许,是有人派它来的?
眸色微微一暗,无数的可能在脑海中闪过,陆宴白没有阻止满月的动作,他也想看看它打算做什么。
那毛茸茸的巨大脑袋小心翼翼地从灌木后探出,湿漉漉的鼻尖耸动两下,迅速将那两三个果子叼起来,又缩回灌丛后。
窸窸窣窣一阵,不过片刻,声响便停了,那点果子显然还不够它塞牙缝。
满月看它似乎并无攻击的意图,胆子更大了些。她又拿了两个果子,这次没有丢出去,而是放在了自己身前不远处的空地上,想试着引它靠近。
那东西果然再次探头探脑,它犹豫地迈出步子,小心翼翼地朝着果子和她挪动过来。
离开了灌木丛的掩映,满月这才看清它的全貌。
好大的一条……狗?
满月被它夸张的体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陆宴白的方向躲闪了下。
陆宴白察觉到她的动作,弯眼笑起:“怕了?”
“……才没有。”满月嘴硬,视线却紧盯着面前的巨兽。
满月前世去西藏旅游是见过藏獒的,那已经是她认知中体型最大的犬类,但眼前的毛茸茸显然还要更胜好几筹,壮硕得如同小山,说它是神话里地狱三头犬她都信,可惜它只有一个脑袋,而且看起来颇为憨厚。
其实除去夸张得有些吓人的体型,满月在它身上感知不到任何危险暴戾的气息,甚至有种没由来的……亲切感?
毛茸茸朝着她靠近了几步便停下,四只澄澈如同琉璃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她,眼神湿漉漉的,带着讨好和渴望。满月这时才发现它有四只眼睛,有点像她小时候在老家那种老旧画报上看过的年兽,瞧久了,这副憨态可掬的模样意外地还挺可爱。
满月推了推野果,想让它更靠近一些。
然而毛茸茸只是哀哀叫了一声,声音并不骇人,有点像是呜咽,旋即便怯怯地望向她身旁,不敢再往前半步。
满月循着它的目光瞧去,正好对上了陆宴白看她的眼。
陆宴白眸光微动了下,旋即错开了视线。
满月明白过来,它是在忌惮陆宴白。
不知为何,这一发现非但没让满月紧张,反而让她对眼前这大家伙的好感度瞬间攀升了不少。
毕竟在这世上,除了她,似乎也没其他人会天然地对陆宴白感到害怕。
简直是知音啊。
“别害怕。”满月放柔了声音安慰它。
毛茸茸见陆宴白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终于大了些胆子,向着满月走了过来。
它在野果处停住,一口一个就将果子吞下。
满月见它确实温顺,试探地伸出手,轻轻触碰到了毛茸茸的边。
预想中的退缩或警惕并未出现,它不仅没有任何不适,还撒娇似的主动歪过头,蹭了蹭她的手心。
满月的心瞬间化了。
打从第一眼,她就觊觎它这身顺滑漂亮的毛发,见它不怕生,她大着胆子揉了揉,身心都瞬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治愈。
这手感……太好撸了!
回想还在前世,满月的梦想一直都是去狗咖做兼职,可惜她高考结束没多久,崭新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就莫名其妙转生到了这个世界。
满月现在已经很少回想前世的事,她知道就算怎么想也没办法回去,反而会因为两个世界的差距过大容易不太想活。
但眼前温驯的毛茸茸,尽管严格意义上不能算狗,却还是不禁让她重温起了那种遥远的感觉,充满了安全感,遥遥望去,就像一场梦,可望不可即。
满月越撸胆子越大,她搂住毛茸茸的脖子,脸贴在它厚厚的绒毛上,它身上并没有想象中野外动物的腥膻味,反而是一种仿佛刚被阳光晒过的洁净味道。
满月没忍住将脸埋在里面深吸了一口。
呜呜呜,未免也太好吸了。
一声轻笑从对面传来。
满月回过神,看到陆宴白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她脸颊一热,有种被抓包的窘迫,不好意思地小声提议:“要不……你也来摸摸?真的很舒服。”
陆宴白的视线从她泛红的脸颊移到那只蹭着她手心的织梦兽,唇角笑意未减,却带着明显的疏离:“没兴趣。”
满月直觉陆宴白有点奇怪,好像心情突然就变得不怎么好的样子。可不容她多加思考,织梦兽就用湿漉漉的鼻子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和脖颈,夺走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好狗狗,好狗狗。
前世她阿姨家有条萨摩耶,她经常去她家玩狗,撸狗的手法早练得炉火纯青。
毛茸茸被她撸得摊成一摊狗饼。它仰过来,吐着舌头哈气,不是狗胜似狗。
满月彻底顾不上陆宴白,专心陪它玩了起来。她将剩余吃不完的果子都给了它,还发出一些指令。这家伙体型虽大,却并不笨拙,反而灵活得很。
织梦兽似是知道满月很喜欢它,愈发来了劲。
她们一起玩了很久,玩得满月都有点累了,可这大家伙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她这才渐渐感觉到有点不对劲。
满月抬头瞧向陆宴白,语气带着不确定:“它……是不是想跟着我们?”
陆宴白没看她,只淡淡扫了眼她身后的织梦兽,语气凉凉的:“不行。”
织梦兽听懂了他话中驱赶的意味,忽然停止了撒娇的举动,趴伏下来,以一种臣服的姿势对着满月,四只眼睛同时眨了眨,晶莹剔透的泪滴滚落下来,化成了绿色的火萤四散。
满月瞧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怔住了。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家伙好像真的不是寻常的妖兽。
它……不会就是织梦兽的本体吧?
织梦兽见她迟疑,原地打了个滚,再次用自己毛茸茸的大脑袋使劲蹭她,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一副铁了心不想离开的赖皮模样。
满月却有点宕机了。
她好像无意之中惹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织梦兽确实很可爱,但是怎么说呢……它毕竟现在还是堕仙手下的上古妖兽,她就这么把它拐跑……
满月求救似的再度看向陆宴白。
陆宴白弯起眼睛,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这种时候想起我了?”
满月心虚起来,她也没想到这会是织梦兽啊。
不过——
满月怀疑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它的身份了?”
陆宴白未置可否。
自从这个大家伙出现后,满月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它吸引了去,这让陆宴白莫名有了一丝极为罕见的不爽,甚至隐隐产生了欲除之后快的杀心。大概也是提前预料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所以他才提早放走了织梦兽。
只是没想到它胆子挺大的,被他拒绝了,转头就找上了满月。
陆宴白又瞧了织梦兽一眼,那目光看似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大约察觉到这眼神里暗含的不善与警告,织梦兽巨大的身躯瑟缩了一下,愈发可怜起来,又用力眨巴了两下眼睛,更多晶莹的泪珠滚落,化为一片细碎的绿色萤光。
它彻底匍匐下身子,将巨大的头颅卑微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喉咙里发出哀切至极的呜咽声。
满月瞬间被这悲切的呜鸣击中。
现在她能理解为什么总有人爱编纂一些给命文学。
这也太难抵挡了。
明知道留着它可能会提前引来不必要的杀身之祸,但还是狠不下心。
她俯身摸摸它柔软的毛发,连声安慰:“不哭不哭……”
陆宴白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依旧浅浅的,火光在他俊美的面容上跳跃,却让人看不透那笑意之下的真实情绪。
其实就算不论外表,单论遭遇,满月都挺同情它的。本性温驯无害的善良妖兽,被挟制着不得不做出违背心意的残暴举动。这种经历满月太懂了。
满月记得原著里提到过,织梦兽被堕仙封印,她仔细看了看,并没有找到类似的标记和痕迹。
没有封印?
满月眼睛一亮,一个想法逐渐成型。
那是不是说明就算真的带它离开,也可能不会被堕仙发现?
她犹豫了片刻,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望向篝火另一侧的陆宴白,声音不自觉地放软:“它好像真的很想留下……”
陆宴白眉眼弯弯,态度却很是绝情:“不可能。”
他不杀它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留下它。
满月眼睛里的光一下熄灭了。
“可是我看它身上好像没有封印,也许,也许不会连累到我们呢?”满月抬起头,再次看向陆宴白,眼睛圆圆的,带着明显的恳求意味。
陆宴白本已到了嘴边的拒绝,在看到她这副表情时却微妙地顿住了。
他垂下眼眸,跃动的火光将他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深深的阴影,掩去了其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
那种烦躁的感觉又来了。
满月对目前的处境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这么麻烦别人终归不太好,更别说这人还是阴晴不定的陆宴白。
她挣扎了一下,决心还是退后一步:“那……就让它在这里待一晚上,天亮再让它走,可以吗?”
陆宴白淡漠地看她一眼,不知为何,这个折中的提议反而让他看起来更不爽了,周身的气压都似乎更低了一些。
饶是陆宴白自己也有点意外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她没有继续求他?
还是因为她认定他肯定不会答应她。
可不管是因为什么,陆宴白都很不喜欢这种被人牵制的感觉。
得快点找到那个花妖才行。
最终他没什么表情地轻点了一下头,随即不再理会她和那只仍在抽噎的巨兽,有一搭没一搭往火堆里扔着枯枝,仿佛对篝火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满月丝毫没在意他不同以往的情绪变化,得到准许,她立刻欢喜地搂住了织梦兽的脖子,开心地和它贴贴脸颊。
虽然只有一晚上,但也足够慰藉了。
织梦兽大概也明白这已是目前所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不再流泪,只是低低叫了两声,便温顺地趴伏在她身边,像个巨大的银色守护神。
夜深了,满月依偎在织梦兽温暖柔软的腹部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天边骤然传来一声撕裂苍穹的惊雷。
紧接着雷声滚滚而来,震得整个山林仿佛都在颤抖。
满月从睡梦中被惊醒,她揉着惺忪的眼坐起身。
只见远处半边天空都被诡异的红光所笼罩,即使林木如此茂密,也遮挡不住那骇人的景象,将整个森林映照得一片血红。满月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仿佛末日降临。
“怎么回事?”她走到陆宴白身边,声音带着刚醒的懵然。
织梦兽也感受到了不安,发出低低的呜咽,紧跟在满月身边。
陆宴白早就醒了,他半倚在树上,仰头瞧着天边,红光映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他侧过头,目光在她写满困惑和惊骇的脸上停留了一瞬,语气莫测:“天劫。”
语毕他视线下移,织梦兽似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往后缩了缩。
天劫。
天劫……?
满月怔住了。
在她的印象里,原著中唯一能引发天劫的人只可能是堕仙。
可堕仙不是一向利用命魂珠躲避天劫吗?怎么会……
一个不合预期的想法悄然浮上水面。
难道……命魂珠已经不在堕仙手中了?
满月看向了陆宴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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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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