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映冬说自己一觉醒来感觉好多了,让严湛和爱丽丝出去玩的话带上她一起,偏偏天公不作美,半夜里,窗外就下起瓢泼大雨。
乌云沉甸甸地压笼天际,雨水把玫瑰花打得东倒西歪,狂风摇晃枝桠不停拍打窗边。
三人坐在病房里仰着脑袋看天。
爱丽丝还在单方面的和严湛绝交,昨天吵完就一直忍着没和她说话,但因为是单方面,严湛虽然有所察觉,却依旧像往常那样靠近,问:
“怎么样?我就说交新朋友不错吧?”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少年浅金色的发尾,“看人家这手艺,让我来可不一定能编这么好。”
爱丽丝愣了愣,侧头看严湛一眼,纤长的睫羽轻颤,胸口莫名的憋闷使眉间也浮现一股郁气,半晌才吐出一句:“你给我弄的也挺好的。”
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了气严湛,居然把她给扎的头发拆了。
严湛肯定悄悄地难过了,说话微笑落在他眼里都像是在逞强。
交朋友的感觉的确不差,萧映冬对他也挺好,改变发型也成功引起了严湛的注意,但为什么…他还是得意不起来。
爱丽丝想要摆脱这种情绪,于是他决定和严湛和好,正要开口时,一旁的萧映冬忽地起身,脸色有些发白:
“我又感觉不太舒服了,先去趟会儿…”
“别啊…”严湛有些焦急,“活动活动吧?一直躺着也不利于健康,我们要恢复健康才能出院啊。”
“出院”两个字敲醒了萧映冬混沌的大脑,被疼痛和疾病占据所有感官体验,以至于她都快忘了,自己所在的不是一家真实的医院,而是灵异鬼屋。
她有些着急:“你确定吗?健康就能出院?”
“不确定…”
腰间传来的阵阵刺痛让萧映冬倒吸一口冷气,她佝偻着身子走回病床:
“现在下雨天也出去不了啊…我先歇歇…等其他人回来我们再一起商量吧…”
“好吧。”严湛无力再劝。
雨水夹杂着燥热的空气,雾蒙蒙的闷热气息席卷而来,将病房里的空气变得更加滞涩潮湿,严湛心中也同样变得烦闷起来。
许巍阳已经死了,汪元武和赵屿诚被那群医生推走,现在还没回来,恐怕也凶多吉少。
严湛感觉被重重死局包围,简直想发疯,扭头朝旁边的少年说:“爱丽丝,你想不想玩水?我们去外面玩吧!”
爱丽丝闻言只是惊讶了一瞬,接着便抿着笑点点头。
夏季的雨水是温热的,砸在脸上、挂在睫毛尖、淌入衣领,他们拉着手光脚踩在水泥地上,又一下跳进湿哒哒的草坪。
一边大笑一边相互追逐,最后实在跑得没力气,干脆并排躺在地面,望着雨滴成线地砸落在身上。
严湛侧头看向旁边的少年:“爱丽丝,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oss?”
“什么意思?”
水将他俊秀的侧颜洗得更加剔透,长睫打湿成簇,雨滴在山根处积聚成一汪小小清泉,然后沿着眼角滑落到精巧的耳边。
纵使每天都对着看,严湛还是被这样罕见的美貌惊得屏住呼吸,定了定才解释道:
“意思就是,会不会你才是决定我们能不能离开这里的人?我身体已经恢复健康了,能不能走了?我想回家…”
少年摇头:“不是我,之前不是也和你说了,每个世界都有它进食的方法,灵魂、精神、□□…就连我有时候也会被它们误伤的。”
比如被推进手术室切碎、被怪物要碎、被人敲碎脑袋等等。
严湛:“…是吗。”
爱丽丝:“…是啊。”
“那你为什么要引人来?”严湛终于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因为…一直没有人来,自己待着有点无聊啊。”
无聊所以把人引来送死吗?女人磨了磨牙,没忍住狠狠拍了他一巴掌。
“好疼啊!严湛,你打我干什么?”他捂着肩膀小声抱怨。
严湛腹诽:装什么,都是瓷娃娃了还怕疼,说出口的却是:
“我看见有蚊子,你说说看你的故事呗,你一个瓷娃娃怎么修炼成精的?”
看他面露疑惑,严湛又补充:“意思是你作为瓷娃娃,为什么能说话,像个活人似的。”
“爱丽丝不是同类”这个事实像掉进眼睛里的细小沙粒,即使是两人投缘地玩耍,肩靠肩地并坐,严湛依旧无法完全信任他,可连绵的雨线无形中拉近彼此间距离,模糊了人与鬼的界限,严湛终于有底气问出一直藏在心底的问题。
“哦…我一睁眼就这样了。”他淡然回复道。
制作他的瓷偶师名叫阿列克谢,他手艺精湛,性格却十分沉闷,仅有的温柔都献给了他的妻子。
据说他的妻子年轻貌美,是当地有名的美人,阿列克谢所做的每一个人偶都是以妻子为灵感,以此诉说缱绻爱意。
两人育有一子,名叫伊万,一家三口平淡幸福,不料妻子却忽然病重去世。
本就低郁的阿列克谢似乎失去了生命的全部意义,对自己的儿子伊万也并不亲近。
男孩在孤独中慢慢长大,陪伴他的只有环绕在家中的人偶们,他仰望它们、观察它们,仿佛成为它们之中的一员,随着时光流逝,某些刻在脑海里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
他从内心里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女孩。
他不是伊万,他是爱丽丝。
生理性别和内在性别产生了巨大的质疑,少年的内心痛苦不已,身体却遵从本能,开始偷偷学习化妆打扮,穿着裙子在镜子前注视自己。
感觉从未有过的适宜,好像他生来如此。
伊万其实长得很像他的母亲,所以在阿列克谢看见伊万身穿亡母衣裙的模样,一瞬间的恍惚,随后是无法遏制的暴怒。
他一拳挥向自己的儿子,不顾他求饶忏悔,将伊万送进了医院。
一年后,圣格奥尔吉综合医院传来伊万的死讯,随同寄来了儿子的骨灰。
阿列克谢佝偻的背影似乎更加萎靡了,一瞬间似乎老了十岁,一股迟来的后悔席卷老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和妻子交代。
怀着类似赎罪的心情,阿列克谢开始创作此生最后一个作品:爱丽丝。
陶土中混合了伊万的骨灰,头发用的是曾经收集珍藏的妻子的金发,烈火炙烧,画笔勾勒,半年后,一位美丽精致的等身人偶伫立在破旧阁楼中央。
可惜,阿列克谢最终还是没能抛下执念,将爱丽丝塑造成男性,平坦的胸口,缺乏曲线的体型,以及不可忽视的男性性征…
尽管他身穿绸群,面貌柔和妍美如少女。
老人凝望着爱丽丝,胸口情绪复杂混乱。
他想,假如伊万真的是个女孩,真的是爱丽丝,她一定会像她的母亲一般漂亮,也不会这么早就…
人偶无机质的注视下,阿列克谢忽觉自己是罪人,是他的顽固思想杀掉了妻子唯一血脉,而眼前这个人偶就是他的罪证。
全身忽冷忽热,意识迷离间,阿列克谢竟然觉得爱丽丝活了过来,湛蓝的眼睛正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审判他。
老人猛地后退几步,脚下一空,跌落阁楼。
鲜红血液从脑后汩汩流出,他死前所见到的最后画面是阁楼上探头俯身的少年,金发如瀑布悬垂,他嫣红的唇瓣一张一合,语气中带着疑惑:
“父亲?”
严湛从爱丽丝讲诉的故事中缓过神。
他们并肩坐在雨幕中,一时间谁也没再开口,最后是爱丽丝打破沉默:“我都说了这么多,该你说你的故事了。”
“好啊。”女人眨了眨眼,细碎的雨滴挂在鸦黑眼睫,将眼眸洗得明亮。
“但我的故事没你那么沉重啦,只不过我也是单亲家庭,我爸妈在我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她还记得爸爸离开的那个午后,是个夏天,聒噪的蝉鸣声中,她满头大汗地在后面追着、跑着、大声呼喊着。
爸爸似乎终于心软,停下脚步。
“爸爸,你为什么要走?我们回家吧?好不好?”女孩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哭腔,中年男人低头看她,心中不忍。
“你妈妈不想让我回去。”
“为什么!”严湛尖叫着,心里涌起对妈妈的埋怨来。
“可能因为她讨厌我吧,快回去,你妈妈知道你来追我,肯定会生气的。”
“我不管我不管!”女孩嚎啕起来,跺着脚大喊,“让她生气好了!为什么要赶你走!我也要生气!我讨厌妈妈!”
严湛不记得那天是怎么结束的,但那种无助又惊恐的情绪却记忆犹新,滚入眼睛的汗水是怎样的刺痛,拽住父亲衣角的手如何绞得发麻。
之后,严湛的母亲带着她投奔姨母家,为了出去找工作,经常把严湛寄放在姨母家,也是那个时候,严湛和表姐秦佑安变得熟络起来。
轮到休假,母亲便会把她接回家中照顾,带她去到处游玩,给她买零食和衣服,可萌生于那个午后的怨恨却依旧萦绕在母女之间,隔出一条不可忽视的隔阂。
青春期,这抹怨恨变得更加刺人,但面对她尖锐的质问和嘲讽,母亲却只是沉默。
温婉却已老去的眼睛低垂着,粗糙的双手捏紧衣摆,母亲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垂着脑袋,令貌似站于制高点的严湛心里也痛苦不已。
也许是因为父爱的缺失,她总是习惯于在各色各样的男人中寻找父亲的影子,想要被谁坚定的选择,被谁捧在手心呵护。
于是她以百分百的热情投入每一段命运赋予她的爱情,虽然一次次地失望,却毫不泄气,敢死队一般往前冲去。
大学毕业,严湛和男友同居,因为筹划着结婚错过了找工作的时机。
也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婚礼前一天才发现男方出轨闝倡,被戳破后,男人还反过来指责严湛,说是因为她“不让碰”,自己才去外面找女人的。
未来婆婆也帮着儿子说话,说什么男人结婚后就会收心,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忍不了一点的严湛投奔表姐秦佑安,住在表姐家中天天以泪洗面,几月后才想起考虑生计。
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打算发展自媒体,白天拍变装短视频,晚上开直播。
可惜网上美女如云,严湛的长相虽然漂亮,但也算不上鹤立鸡群,她的视频缺乏特色,不得要领,只能靠蹭别人热度,因此数据一直不温不火,直播时又拉不下脸,不够风趣表情僵硬,显得不伦不类。
每天累得睁不开眼,赚得还不够多,挫败之际,又想谈恋爱了。
然后就认识了赵屿诚。
这可谓是她恋爱史上最大的滑铁卢,别的最多是骗钱骗身,这回可是要命…
这辈子真是被男人害惨了。
眼角热热的,泪水混着雨水滴落,让严湛不至于太狼狈丢人。
爱丽丝侧头凝望着她,神情十分认真,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抿唇。
严湛居然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出来他想要安慰自己、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纠结,于是十分耐心地等了半晌。
接着,爱丽丝一巴掌拍在严湛肩膀上,像是想把忧郁的情绪从严湛脑子里拍走似的:“我知道刚刚根本没蚊子,你打我。”说完就站起身跑走。
严湛:“…你!”
忧郁倒是暂时缓解,怒气蹭蹭地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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