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别装了,你以为你能有什么好下场?”
转醒的断指丝毫不顾自己的处境,下巴在砂石地面上擦过,扭头讥讽地盯着朱文莉:“你是共犯,共犯懂吗?一个巴掌拍不响,老子进去,你也跑不了!”
张连星慢慢蹲下,将指骨一节节捡起来,轻轻拢在手里握住:“阿烛,包里有……”
不等她说完,阿烛已经来到她身后,拨开铺在背上的长发,从包里翻出个小袋子,然后从她手里接过已经拂去了泥土的白骨,小心放进去扎紧。
张连星于是转向郝苏:“你们要怎么处理他?”
郝苏奇怪地看她一眼,考虑到军团的流程并不是什么秘密,于是道:“先核实物证,如果和之前的受害者能匹配得上,他会被移交刑事部。并且鉴于你是受害者之一,”她停顿了下,硬着头皮继续道,“只要在合理范围内,你对后续进展有一定知情权。”
张连星的重点却不在这里,若有所思:“如果罪状属实,他应该活不到过年吧。”
郝苏:……
一旁的朱文莉听完,哭得更凶了。
她才刚刚成年,还不想死,可心里又清楚自己确实做了错事,哪怕是被胁迫的。
只因为自己长了张没有攻击性的脸,异能又能控制血液,随时都可以被推出去充当诱饵,当那个没有威胁的受害者——
“朱文莉,再不动手可就没机会咯。”
不光朱文莉愣住,就连郝苏都反应了一下,意识到她在说什么后,猛地疾步上前:“张九谈!”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断指宁愿推你出去然后自己偷袭,也不让你直接动手?难道是怕多一个共犯吗?”
张连星一把按住郝苏,对她警告的眼神视若不见,又一脚把破口大骂的男人踹进地里:“不是的。因为这家伙害怕,他需要你保留良知。”
“他再清楚不过,一旦你迈过心里那条线,最先死的一定是他自己,就算你的异能媒介在他手里——”
张连星看向她,语气里是稀疏平常的淡然:“他也依旧不是你的对手。”
朱文莉睁大眼睛,像是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又好像看到了一直以来横亘眼前的悬崖,只要迈出一步,就是解脱和自由。
可她错过了。
张连星静静注视她半晌,清浅地勾起唇角:“杀他是不行了,郝队瞪着我呢。但任务对象反目互殴,还是挺常见的吧。”
断指终于从地里挣扎出来,满脸鲜血地梗起脖子,张口就是怒骂:“我□□——”
话音未落,他被一道巨力卡着脖子提起来,下一秒,迎面的拳风打得他整个人撇过头去,带着余力的脑壳狠狠撞上地面,发出“咚”一声巨响。
朱文莉眼底漫上血色,纠缠日久的恨意破笼而出,乍然翻涌间,喉咙一下子哑得说不出话,索性再次挥拳。
阿烛把男人提起来之后就松了手,这会儿自觉地退后几步,站到张连星旁边看戏。
“老子是你爹!!”断指呕出一口血,血红的蛇眼咬住朱文莉,“翅膀硬了是吧,等甩开这帮废物,到时候看你还横不横得起来!还有你——”
他突然转头盯住张连星:“老子早晚弄死——啊!!”
话没说完,那张不停开合的嘴被一脚踹中,一排牙齿齐齐断裂,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重新瘫回了地上。
阿烛踩着他的头,面无表情碾了半圈,将被沾到血的鞋底擦了个干净,刚才还撂着狠话的人顿时惨叫起来。
郝苏心里一咯噔,连忙冲过去拦他:“壮士,知道你很不爽,但这人我们还要带回去审审,您……”
脚下留情。
阿烛没看她,屈尊降贵收回腿,眼神还不解气似的阴森森盯着。郝苏怕这火药桶再发难,连忙安排队员把断指拉起来带走。
朱文莉粗喘着发了一会儿愣,突然露出个似哭非哭的笑。
她握了握肿痛发热的手,僵硬地慢慢爬起来,看向身边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张连星,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嘴上一直叫着姐姐,可生活在生死边缘的人,打心底里瞧不起她——
漂亮,脆弱,自我,又没什么自保能力,不管做什么都要依靠别人,还觉得理所当然。
心里不愿意承认这是嫉妒,认定挣扎求生的自己一定强出百倍,可现实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张连星不是什么花瓶,也并不自我,甚至还能在一切结束后考虑她这个从犯的心理状况,不轻不重地推一把。
可张连星看起来没受什么影响,仿佛刚才的事只不过是路边小狗吵了一架,这会儿缓步走到一块残垣旁倚着,累极了似的发出一声老年人般的长叹。
朱文莉满腔的谢意全被憋了回去。
……她果然还是个花瓶吧。
“行了,前因后果等到了司法处跟调查员说。”郝苏把朱文莉的信息一并记录下来,收起联络器对她肃声道,“在那里没有人胁迫你,有冤陈冤,有错就改,希望你找到前路。”
然后将环状的腕锁扣在她手上,又递过去一块纸巾。一切就绪,才看向一旁的两人:“两位,多谢配合,人我就带走了。”
张连星一点头。
阿烛站在她侧后方,是个让出主导地位的姿态,也是个便于观察的位置。可郝苏还记得,之前张九谈从楼上摔下来,他分明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顿觉这两人的关系比任务还复杂。
她什么也没说,利索地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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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没有异能以外的移动方式吗?”阿烛打量了一下天色,再看看方圆数十里荒无人烟的郊外,木着脸道。
“有车,但邢易不让我碰。”张连星捕捉到对方一瞬间有些微妙的表情,理直气壮地反问道,“难道你会开?”
阿烛眉心一蹙——他还真不会。
两个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张连星叹口气,一歪肩膀解下背包:“今天到不了C城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一开始不管朱文莉的话,还是能到的;如果刚才不联系郝苏,那人杀了也就杀了。”阿烛从她手里接过包,自己背了起来,“看不出我们队长还是个老好人,遵纪守法。”
张连星二话不说,照着他后背不轻不重来了一巴掌:“阴阳怪气。”
解决个人当然容易,可那样一来,朱文莉只能自己一个人流浪。
她一个没有走出阴影的女孩子,太容易被这末世生吞了,既然附近有军团的人,不用白不用。
刚才还能看到天光,才几步路的功夫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镇上不比城里,一圈转下来也没有个能落脚的地方,零星的几家旅店也只剩下破破烂烂的空壳,张连星对着一屋子的脏污连门都不想碰,只好转头出镇,接受今晚没觉睡的现实。
镇外有两棵大榕树,密密麻麻的气生根织成网,张连星挑了处看起来最舒服的地方坐下,把自己扔进树网里:“一晚上的时间呢,歇会儿再走。”
异能者的体质比普通人强悍不少,连夜赶路是很平常的事,可她要休息,阿烛也没说什么,摘了帽子打量她一眼:“不然用你的异能吧,只是晕一会儿,我问题不大。”
张连星对舍生取义的队友投去赞赏的一眼,随即苦笑。
她的异能方便,但有个致命的弱点:异能者一般通过吸收晶核恢复,可她不行。
尽管进行过不少尝试,可惜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这就意味着她的异能永远都以自身状态为上限,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能动用。
今天早上已经用过一次,没想到短短一天时间里遇到这么多意外,仅剩的一点在传送郝苏时已经耗尽,有那个恢复的时间,走也走过去了。
于是她摇摇头,将树下的枯枝叶拢成一小堆,期待地抬头:“阿烛,你冷不冷?”
“我不冷。”阿烛像块木炭,不光不发芽还要抹人一脸灰,“任务还没着落,不要因为这种事浪费异能。”
张连星眨眨眼“哦”了一声,垂下脑袋拨弄几下落叶堆。
阿烛看着她落下去的眼睫,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微微的愧疚刚冒出头,就见她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啪”一声点燃。
阿烛:?
他瞬间明白刚才只是在找他的不痛快,眼角一抽。
今夜无星无月,云层间只有一块模糊的亮斑,晕染出一小片光晕,昏暗的月光伴着植物根茎上的泥土味笼罩过来,使得本就没有人气儿的郊外更加森凉。
阿烛漫不经心把玩着帽子,片刻之后突然抬眼——
说要休息一会儿的人倚着枝条,呼吸平稳,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一片静谧之中,有人悄无声息半跪下来,长指微弯,手背青筋暴起。温热的体温隔空传来,随着几缕被夜风带起又落下的碎发,攀绕上近在咫尺的手指。
平时从未隐藏过的杀意,此时却滴水不露,只差不到半公分的距离,就可以像解决丧尸那样,扭断这截苍白的脖子。
那个人向来妥帖又谨慎,不会散漫成这样,不会虚弱成这样,更不可能毫无防备地,在这种情况下睡过去。
眼中的绀色一闪而过,五指猛地收紧——
一切暗涌被黑夜掩下,原本安静搭着的长睫颤了颤,张连星不适地歪了下脑袋,迷迷糊糊地轻咳了一声。
阿烛下意识抽手,转而钳住两只手腕按在头顶,紧紧盯着那层单薄的眼皮。
她没醒。
像个切断了联系,全凭本能反应的木偶。
——果然。
也许是冷,被迫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腕挣动一下,却被身前的恶人擒住动弹不得,只能皱起眉,无意识地抿抿唇,看起来莫名委屈。
结束过无数条性命的手,突然也随她的动作缩了缩。
手腕的温热一点点传到掌心,阿烛眼底暗光一闪,突兀地想起她摩挲指节的动作,沸腾已久的杀意瞬间抚平。
他犹豫片刻,还是缓缓松了手,近乎恼怒地叹了声气。
与死亡擦肩的人睡得并不安稳。
熟悉的气息就在身旁,浑身被冻透的感觉却像极了魔域,也像极了那段不知日月的前尘——
“这兔崽子直接吃了算了,他把老子胳膊都啃下来一块!”虎头人身的山妖撸起袖子,对同伴们展示手臂上一点浅淡的牙印。
“你个夯货,这么大点的崽子够塞谁的牙缝,”旁边槐树妖看也不看地冷哼一声,“以后自然有的分,就这么几年等不了?”
两方都没注意到头顶的人影,就此大声吵嚷起来。
兔子?
张连星听得云里雾里,刚巧底下的山洞里传来拍打翅膀的声音,一只蝠妖拖出来个瘦骨伶仃的孩子,利爪没入血肉,鲜腥气味洒了一路。
那孩子原本垂着脑袋一动不动,乍一接触到阳光,顿时被灼伤似的疯狂挣扎起来,可他的反抗落在成年妖族眼里,不过是毫无章法的抓挠。
妖群谁都不想便宜了别人,十数只顿时一拥而上。
还以为他们已经丢了那套同类相残的习俗,没想到在这魔域边境,居然这样光明正大对个孩子下手。
指尖白雷一闪,叠在一起的妖群瞬间被电弧炸了个外焦里嫩,这几年早就被标志性的银光吓破了胆,见状头都不敢抬,尖嚎着“饶命”四散逃了。
只有那孩子依旧埋着脑袋,连滚带爬地钻回了身后的山洞。
不光路走得摇摇晃晃,眼睛也睁不开,脏黑的一双手摸索着山壁径直往深处钻,被撕碎的皮肉落到地上,碾出长长一条血线,他一声没吭,倒确实像只快要断气的幼兔。
不管是人还是妖,这种伤势都有点要命。
小家伙终于察觉到身后跟着的陌生气息,徒劳地蜷成一团,抓着脏兮兮的碎布把自己盖住。
张连星想了想,从洞口一跃而下,几步来到他身前。
刚拢着外袍俯身,迎面突然抓来一双细瘦的利爪,狠戾的劲风直冲双眼——
张连星闪电般钳住两只行凶的手腕,另一只手捏着他没多少肉的脸颊左右看了看,又掀起一边眼皮,端详着那双空洞但色泽妖异的兽眼,心想还挺漂亮。
那孩子一击不成马上放弃,哪怕什么也看不见,也还是艰难地眯起眼,长长的睫毛扫过张连星的指尖,安静得像只家养兔。
张连星瞥一眼依旧维持着妖爪的手,没有放松钳制,粗略检查过一遍。
除去皮肉伤,眼睛看起来没有外伤,应该只是环境造成的视力退化,还有得救。
但是这腿凸出的弧度十分不自然,关节处的骨骼张牙舞爪地支棱着,不像天生,倒像是断裂以后自己愈合的,因此长得歪扭错位,走路也不稳。
放他在这里也是等死,张连星捏了捏干瘦的手臂轻轻开口:“打个商量。你把这爪子收回去,我带你治伤,怎么样?”
出乎意料地,小孩听到这句似哄似骗的鬼话,还真愣了一下,听话地迅速收回,整个人透出股乖巧劲儿。
“……你要带我走吗?”
沙哑细弱的嗓音响起时,语气中已经半点敌意都没有了。
“嗯,带你去我的门派。”
见他不再挣扎,张连星松开手,将他的身体状况一五一十说了:“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那帮妖再来的话你还是没法自保,对不对?”
小孩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不敢置信地舒展了眉眼,随即又沉默地低头,嗫嚅着说不走。
张连星揉了揉他的软发,盘起腿在对面坐下,大有继续耗下去的意思:“好,那我也不走了。”
也许是没遇到过这样不讲理的操作,孩子呆了呆,没有焦距的眼睛虚虚地望过去,忍不住解释:“……出去的话,我会死的。”
“为什么?”
“因为……”他脱口要说什么,却又半路咽回去,语气也低沉了些,“洞口有法术,离开这里就会被诅咒。”
张连星闻言,回头朝山洞口望了望。
就算真有什么禁制,也早该在她踏进来时碾碎了,可这小孩不知是听了谁的瞎话,任她怎么说都不信,逼急了就把脑袋埋起来不吭声。
她的大弟子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因此对付小孩还算有经验,四下看看,捡起一片吹进洞里的树叶。
“以灵墟第二十七任尊长天声之名,佐以独门护佑之法,”她面不改色扯谎,将树叶往他脑袋上一拍,“保你百年不受邪术侵扰,言理而无害,逢时皆祥。”
“现在,你是可以出门的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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