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直接睡过了大半天。
傍晚的黑市比白天要热闹些,街边零星出了几个摊位,只放了再普通不过的物资,往来经过的人没有看那些东西一眼,目光全都投向摊位后面的“广告板”。
张连星略过一众格外热切的目光,拐进街旁的居民楼里,推开一扇不起眼的外门。
“来啦?”
小卖部一样的屋里坐着个女人,见来的是她,“咣啷”一声放下了什么,支着陈旧的柜台递出只精瘦的手:“这衣服眼熟,你哥的?”
张连星点头,提了个小袋子放在她手心:“红老板,太阳快落山了。”
红老板拆开松松绑着的袋口,就着台面倒出一手微光,几颗晶核越过手指跳下柜台,她“哎呀”一声弯腰捡起来,摊开全部点数一遍:“那你等会儿往西街走,还能看看夕阳。”
数量没错,甚至还余出几颗。
她笑着将晶核推到一边,拉开身后的小抽屉取出个带着木香的信封:“早给你备好了,看看。”
牛皮纸信封里只有单薄的一页纸,张连星扫过一遍,目光在末尾的签字和异能手印上落了落。
她拆信的功夫,红老板已经将满桌面的晶核收拾好,这会儿重新坐了回去,抬手朝西指了指:“谢谢惠顾,下次再来。回去记得走西街啊。”
想到刚才路旁投来的奇异目光,张连星无奈点头:“好,我去看看。”
在末世,电是个稀罕东西,原本通电才能亮的灯球没了作用,被拆开底座塞了支蜡烛,挂在摊位旁边充当简易的照明。
零星几个摊位凑出一条明明暗暗的光带,从远处看去倒也温馨。
——就是这样一条平和无害的街道,毫不留情要了张九谈的命。
张连星目不斜视,一步步从暖色光点间穿行而过,经过光点之后常年照不进光的巷口时,她停顿片刻,微微侧了侧头。
窄巷被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挤满,勾肩搭背将一个年轻人堵在墙角,潮湿的凉风将几句浑话扯得失真,摇头晃脑地对他伸出手。
天色昏暗,从巷子外只能看到对方的黑色鸭舌帽和小半截侧脸,张连星收回目光,悠然踱开了。
见她没有要管的意思,年轻人无声叹了口气,拍开那只即将落在肩上的手,抬起下巴冷声说了句滚。
男人们先是一愣,紧接着被那略带藐视的目光激怒,拽住领子把人提起来:“再给老子说一遍?!”
为首的男人身高将近两米,年轻人被他拽得掂了掂脚,微微仰头时,鸭舌帽在重力作用下掉落,捂得严实的脸终于露了出来。
“嚯。”男人不怀好意地咧开嘴,拽着人晃了晃,“看在这张脸的份上,要不跟哥哥们混?哥们带你玩点新鲜的。”
年轻人皱起眉:“我说,滚远点,口臭男。”
男人脸色骤变,手臂暴起青筋,攥起拳头狠狠砸向那张冷玉似的脸:“找死——!”
“嘭——”
沉重的闷声响起,狭窄的巷子顿时被惨叫声填满,外面经过的人被吓得一激灵,纷纷快步走开了。
张连星坐在平房顶的沿边,静静打量脚下的战况。
年轻人单手扣住抓到眼前的手,旋身勾上身后人的膝盖,一拉一拽将两人砸了个对脸,随后猛然下蹲,身后的破空声正正抡上对面两个脑袋,他趁机出腿横扫,前仆后继的几个人顿时哀嚎着齐齐倒下。
其余人见他一副轻描淡写的模样,顿时犹豫着不敢上前,转身一哄而散了。
除了一开始被拽了衣领,之后再没被碰到过半点衣角,见他站起来补了口臭男一脚之后去捡帽子,张连星才出声招呼道:“晚上好,这位先生。”
年轻人的手连停顿都没有,捏着帽檐抖掉草屑和灰尘,扣好戴正:“我觉得你有点过分,你觉得呢?”
如果被堵的人没有自保能力,那她的行为在道德层面称得上见死不救。
可这人分明是个扮猪吃老虎的,贸然插手岂不是影响他表演,当没看见反而成人之美,他怕是谢谢还来不及。
张连星:“不好意思,不觉得。”
两方都没有扯皮的兴趣,鸭舌帽仰起头,直入主题:“我打听了一下你接过的任务。你我目的相同,不如搭个伙。”
张连星随手揪着墙头发黄的野草,一棵棵拔得越来越秃,不置可否地晃着腿。
她对任务的选择确实有些挑剔,只要有心留意就能发现端倪,这不奇怪。
夜色渐渐浓郁,她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年轻人见状继续游说道:“我是火系异能,可攻可守,不会拖你后腿。”
“而且,你应该也发现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微微低哑,带着某种奇异的诱哄,“有些事情已经开始,丧尸的越级进化就是苗头,这时候的帮手越多越好,不是吗?”
张连星晃腿的幅度都没变,垂着眼睫似笑非笑打量他半晌:“打听我的时候,没发现我是驱逐者吗?那些事有军团头疼就够了,和我有什么关系?”
对方一愣,像是从没思考过这个角度,微微睁大眼。
张连星却没多纠结,身体向后一撑扯开话题:“况且你是主动送上门的陌生人,非奸即盗,我不放心。”
鸭舌帽:“……”
他似乎处在耐心耗尽的边缘,深吸口气按了按眉心:“总不至于让他们把我揍晕,我被动送上门吧。要是混混都打不过,领出去是不是也见不得人。”
张连星一想,面露为难:“也对,拿不出手。”
瘫地上装死的混混们根本不想加入这段谈话,奈何明晃晃的嘲讽疯狂往耳朵里钻,只觉得被打到的地方更疼了,不由自主抽搐起来。
年轻人也眼皮一跳:“你说话这么温暖呢。”
本以为自己此行十拿九稳,却没想到她非但不接话茬,还有点无赖气。
视线跟着墙上的脚尖晃了两晃,突然反应过来她是在刻意为难,脸上顿时微妙了起来:“除了不放心以外,还有其他原因吗?”
张连星闻言,终于撑着墙沿一跃而下,仰头凑近了些,盯着不闪不避的人反问道:“除了异能,你有什么特长?”
……特长?
在这末世,实力难道不是最大的特长吗?
年轻人正思索着,突然被张连星脱口而出的赞赏打断:“嗯,长得不错。”
说完就转身往巷外走,也不管对方的反应,挥挥手示意他跟上:“怎么称呼?”
他下意识抬步,脸色却不太好看:“……阿烛。”
“阿烛,”张连星出了巷口溜达回主路,微微对身后侧头,“我刚接了去C城的任务,一起吧。你平时住哪?”
身后的人被她不按常理的脑回路整得有点沉默,听了这话,刚张开的嘴又闭上了。
“嗯?”她惊讶回头。
阿烛看起来把自己收拾得还算干净,但张连星瞄一眼他领口的碎叶片,顿时想起从前不省心的徒弟们,挑了下眉:“总当野人可不行,跟我来。”
一路向西,街边的摊位渐渐多了起来,也有了点热闹的人气。张连星的余光留意着街边,刚走出不过十分钟,果然看到两条挂在房檐下的人影。
于是见怪不怪地在对面的路牙坐下,清清嗓子,扬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边说边拍拍身旁,示意阿烛也坐。
阿烛挣扎一瞬,还是没有效仿这市井气息浓厚的坐姿,只在她身旁站定。
这张新面孔不少人都认识,本以为终于有人能治治张九谈这魔头,却没想到他俩竟然已经组起了队。
众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迎风飘荡的人影还在无声震慑着,他们互相看看,终归没敢开腔。
倒挂着的两人什么异能都试过了,死活挣不开这看似普通的绳子,早就难受得大脑充血、眼冒金星,听到期盼已久的声音,登时欢快地蠕动起来:“姑奶奶,我们没干什么,这次真没干什么!”
“姐姐救我,我快吐了姐姐——”
张连星屈起一条腿,支着下巴缓缓抬眼:“在邢易面前能说,跟街边的兄弟们也能说,只有我不能说?”随后慢条斯理地将过长的衣袖挽上去一点,“我懂,咱们慢慢熟悉起来就好了,不急这一时半刻。”
不,你不懂!
两人瞧见她慢悠悠的动作,以为这是要亲自动手,顿时扯着嗓子哭嚎起来:“没有没有!只是说你和邢易走得近……真的!!”
张连星赞赏地点点头,继续挽另一边的袖子:“还有呢?”
见她今天是要刨根问底了,蚕蛹兄弟对视一眼,咬咬牙,长痛不如短痛道:“就……说他是你养的小白脸。”
说完,被自己想象中的下场吓得浑身发麻,梗着脖子紧紧闭上眼。
半晌都无事发生,两人小心地睁开条缝看过去,见张连星还坐在原地,抖着肩膀闷笑个不停。
很快,那两根难倒了所有人的绳子凭空断开,利落得简直像个双标无赖,她站起身拍拍裤子,轻飘飘睨去一眼:“再有下次,挂着变蛾子吧。”
黑市的人都知道她有异能,但却一直没摸清是什么系——像是控制系,但从没见她控制过什么物体;要说空间系,好像也没有用得这么灵活的。
阿烛回想着刚才的异能波动,不动声色扫了走在前面的人一眼。
一路无话进了一片别墅区,在一处三层独栋前站定。
末世持续了快十年,原先的电子门铃早就没电了,她径自推开院门,踩着落了一地的银杏叶来到屋前,扣了三声门。
“哟,有客人?”
来开门的男人看着不过二十五六,整个人却好似没什么朝气,眼底沉甸甸的。虽然刻意收敛了,周身的危险气息却一点一点往外钻,半点不安分。
阿烛略有些艰难地皱起眉,不受控制联想到“小白脸”的流言,只觉得荒谬:这可不是当小白脸的料子。
张连星“嗯”了一声,微微侧身:“这是我哥邢易。既然当了队友,那以后也是你哥了。”
“别胡闹。”邢易无奈,提着眼熟的兜帽把人扯进屋,然后冲门口一点头,“进来说吧。”
阿烛从院里的银杏树上收回目光,踏进门时喉结滑动一下:“你们是亲兄妹?”
“很遗憾,不是。”邢易从鞋柜最下面翻出双拖鞋拆开,听了他的疑问勾起嘴角,“当初这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要我收留她,我好心才分了她间卧室。”
——开什么玩笑。
阿烛只当这话是放屁,征询般看向另一位当事人。
哪知张连星接收到目光,先是毫不犹豫给了邢易一拳,然后四平八稳地坦然点头:“是这样。”
阿烛:“……”
身为屋主人,邢易迅速给新人安排好了住处,然后支使着张连星去把院子扫了。
阿烛猛地回头,却只看到了某人提着扫把乐呵呵推门的背影。
“外套,张烁烁!”邢易在她开门前一刻大吼一声,“再冻出病来我可不管你了!”
张连星不太乐意地停在门口,如最普通不过的兄妹一般讨价还价:“你的衣服袖子太长,不方便。”
“好好好,就这一天。明天就给你买新的,行吗祖宗。”
张连星这才满意,踮脚取下宽大不少的外套,一步步踏下台阶。
院里除了银杏树,还在靠近院墙的位置建了个泳池,里面没蓄水,同样也被落叶填满。阿烛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在树下站定。
“等来年天气暖和些,那个池子就可以用了。”张连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手里不紧不慢地把落叶扫成一堆,又从院后拖来个垃圾桶,“你回去休息就行。离家几天欠了不少值日,今天该我补上。”
阿烛脚下没动,看她院前院后地忙活:“天凉本就该落叶,一定要扫吗?”
“要啊,不然飞得满院子都是,等下了雪更不好清理。”张连星下意识握了握扫帚,“我家的老规矩了,习惯就好。”
阿烛于是没再吭声,好半天才转身,拿起竖在院子角落的另一把扫帚,自顾自从另一边扫起。
张连星见状,笑眯眯道了谢:“那过几天轮到你,我也来帮忙好了。”
两个人效率极高,很快就打扫干净回了屋。
眼见着阿烛进了房间,邢易马上回头,压低了声音找人算账:“从哪捡来的野男人,怎么也不打声招呼?真会挑,这人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是提前敲门了吗,你那些瓶瓶罐罐藏那么严实,不会被看到的。”
张连星盘腿坐在沙发上,捞了个抱枕抱在怀里,又在上面搁上脑袋:“至于这人是哪号灯、吃的什么油,我还是知道的。”
知道还把人领回来。
邢易恨铁不成钢,看着她光洁的额头,考虑着弹个脑瓜蹦的可能性。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邢易,”张连星读懂了这老父亲般的眼神,丝毫没察觉到脑门有危险,端起桌上刚沏的茶水抿了一口,“不接触看看,怎么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万一人家只是来当田螺姑……田螺小伙的呢。”
说完,抬眼正了正神色:“你是新时代的年轻人,想法不要总这么老成。”
“这腔调学得倒快……”邢易见她坚持也不多劝,“既然这样,明天的任务你多休息,脏活累活给新来的田螺干。”
张连星不置可否。
不懂装懂难,同样,已经熟练的东西想要装不会,也没有那么容易。
何况这人浑身上下都有种诡异的不协调感,明明可以将杀意藏得很好,却又总是故意提醒般露出点破绽,伪装得不算拙劣,但又确实敷衍——
这身体的原主人到底是多倒霉,怎么遇到的一个两个都想要她命。
夺命田螺,张连星笑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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