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李悟宜从腰间锦囊掏出一颗拇指大小、泛着淡蓝幽光的珠子，介绍道：“此乃我梵云宗独有的通讯灵宝，名为唤灵珠，只需握紧此珠，在心中默念欲通讯之人的令名，即可与之心音对话。”
“若对方来讯，通讯需指尖点两下，断讯则点三下。”
“梵云宗弟子入门时，皆会获赐一颗唤灵珠随身佩戴。这颗便是我的。”她顿了顿，神情略显尴尬：“接下来，我会告知你我师兄的令名，届时你便可与他传递消息。”
禾黛接过珠子收好，莞尔道：“多谢道长。”
“记住，我师兄的令名是...”李悟宜清咳一声，脸颊微红，声音低了几分，道：“张环宗门第一帅。”
禾黛唇角微弯，点评道：“挺好，我记下了。”
李悟宜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哂笑道：“呵呵…我师兄比较自恋。”
“对了，还有一物。”李悟宜说着，褪下腕间的玉镯，轻轻戴在禾黛手上。
禾黛垂眸端详。玉镯通体清润，内里似有粼粼波光，细看之下，竟如点点星河般流转，绝非俗物。
她道：“此镯灵蕴内敛，光华隐现，不似凡间普通玉镯。”
李悟宜颔首：“不错，此玉镯是由天地灵力经年滋养的玉石而琢，乃我师尊亲手打磨制成，送与我的护身灵宝。遇到危险时，它可替你挡下一些伤害。”
禾黛拱手郑重道：“如此贵重，那便多谢道长了。”
李悟宜却连忙摆手，脸上浮现出愧疚之色，闷声道：“云絮姑娘，不必言谢。斩邪除祟本是我辈责所在，如今，却因我畏首畏尾，反要让你以身涉险，代我入那龙潭虎穴，实在是愧不敢当。”
禾黛温声开解道：“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常情。再者婚嫁之人本就是我，道长不必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闻言，李悟宜只勉强扯了扯嘴角，无言以对。一旁的云瓷早已红了眼眶，哽咽道：“阿絮，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禾黛颔首，遂转而问道：“方才道长说你断了药，这是为何？”
云瓷面色一沉，温润如月的眼眸中顿时翻涌出浓烈恨意，语气愤懑道：“因为药有毒！”
禾黛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
云瓷拭去眼角滚烫的泪，嗓音带着压抑的颤抖，道：“前些日子，李道长为探查方家之事寻到我，无意间，发现了我每日所服的汤药中竟被人下了毒。自云不谓掌家之后，我的药便一直由他亲自经手送来，除了他，还能是谁？”
李悟宜沉声补充：“是一种慢性毒药，不会立时致命，却能缓慢侵蚀根本，令人日渐虚弱。”
云瓷苍白病态的面容因激愤染上一抹悲催的血色，她恨声道：“正因如此！这些年来，每天的微量毒药，才致使我的身子一直不见起色。知晓他对我存着那般龌龊不堪的妄念，已然是令人作呕，未曾想，他居然为了将我困在病榻之上，日日下毒残害我的身体…我真的、真的好恨他！”
禾黛心中杀意翻腾，寒声道：“畜生不如的东西！”
“对了，”云瓷强压下恨意，目光担忧地在禾黛身上逡巡：“你上次逃婚失败，被他打的伤，恢复得如何了？”
她不放心地上下摸索察看起来。
禾黛温言安抚道：“放心，都已无碍了。”
云瓷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禾黛颈间淡淡的淤痕。
“幸好那晚，我偷偷进柴房去给你送药撞见了你...”似是回忆太过痛苦，她话未言尽，只后怕道：“不然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阿絮，你逃走之后去了哪里？是不是吃了很多苦？”
禾黛启唇欲答，喉间却像被什么堵住，一阵艰涩。
云絮…已经死了。
看着眼前少女痛苦、悲切、失而复得又充满担忧的泪水簌簌落下，禾黛心中泛起一阵细密的隐痛。
不过万幸的是，阿絮在这冰冷的世间里，还有一个真心爱她的姐姐。
禾黛抬手，轻柔地拭去云瓷脸上的泪痕，答道：“我逃去了山上的乱葬岗躲藏，后来，辗转流落到一个小镇上，幸得一位好心人收留，才得以安身。”
“那就好。”云瓷长叹一口气，感慨道：“阿絮，我总觉得你变了许多，沉稳了，也坚韧了。明日，你就要嫁去那方家了。答应我，千万要小心，无论做什么，一定要以自己的性命为重…”
突然，门外传来侍卫不耐烦的催促：“试个嫁衣要这么久？好了没有？”
“马上就好！”李悟宜连忙高声回应，随即压低声音急切道：“云瓷姑娘，我们必须得走了。”
云瓷满眼不舍，目光眷念地望着禾黛，仿佛有千言万语还未来得及诉说。李悟宜不再迟疑，迅速捏诀施法。一阵微光闪过，云瓷的面容再次变回那陌生的丫鬟模样。
“保重！”李悟宜深深看了禾黛一眼，拉着云瓷迅速开门离去。
房门重新合拢，落锁声响起。房内霎时陷入一片沉寂。禾黛独自站在昏暗的光线里，静默片刻，才缓缓躺回硬榻。她闭上眼，将脑中翻腾的思绪强行压下，等待着未知的黎明。
翌日，天光昏黄。
云府上下被一种沉默的压抑而笼罩。没有寻常嫁女的喜庆喧闹，只有仆役们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大红绸缎被草草挂上廊柱，衬着这座暮气沉沉的宅邸，格外不协调。
禾黛全程静默，任由喜婆和丫鬟们摆布。她们各个神情漠然，眉头不捎丝毫喜色，只动作娴熟而麻木地为新娘子绞面、梳妆、更衣。
待到凤冠霞帔加身，锦绣盖头遮面，眼前只有一片单调的红色时，这繁复且冷漠的流程才昭告结束。
上轿前，没有父母关切的叮咛、更没有姐妹执手的不舍。只有周穆晚隔着盖头悄悄塞给她一个鼓囊囊的锦囊，声音压得极低，匆匆道：“方家水深，拿着这些碎银傍身，日子也能好过一些。”话落，她便被喜婆推搡着送进了花轿。
花轿起行，唢呐锣鼓声喧天，吹奏的是一首极喜庆欢快的曲子，却在这天光将暗、人迹稀少的街道上，蒙上一层灰暗的诡异。
轿帘低垂，光线昏暗。禾黛端坐其中，阖眼假寐。忽地，胸口处出现阵阵灼热感。
她探手入怀，取出贴身放置的唤灵珠，热量霎时在指腹流转，珠子上的淡蓝幽光正在明灭闪烁。
禾黛指尖轻点珠身两下。刹那间，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陡然出现在她的脑海间。
那声音问道：“可是云絮姑娘？”
禾黛心念回应：“正是。”
“我是李悟宜的师兄。”停顿片刻，张环清咳一声，话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羞赧道：“名字姑娘已知，我就不多介绍了。说正事吧，近日，我与师弟轮番跟踪方昱，此人行踪规律，举止如常，并未发觉明显异状。然其府邸之内，我等不敢贸然潜入，恐打草惊蛇。如今，只能有劳姑娘深入探查了。”
随即，他语气转为郑重，道：“姑娘放心，我与同门会时刻蹲守在方宅附近，若有险情，只需传讯一声，我等必倾力相救，护姑娘周全。”
禾黛轻“嗯”一声。
张环的声音继续传来：“现下便有一事，需要姑娘即刻探查。”
禾黛问：“何事？”
张环道：“请姑娘设法辨明，那方昱是否为邪修本人。据我宗卷宗推测，此邪修前身极可能为鬼修，堕入邪道后，修炼法门便是先将人百般虐待折磨，再施以残忍杀害，最终炼化魂魄中滋生的滔天怨气，以此增进修为！此乃邪修鬼道一途的典型手段。”
他详细说明道：“鬼修境界大致分为三种阶段，低阶者，虽能凝练形体，却无心。高阶者，虽能凝出心脏，心跳声却虚弱漂浮。唯到了鬼王境界的鬼修，其心方与生人无异。”
“这方府邪修，蛰伏多年才害了五条性命，断不可能是鬼王级别。其修为，顶多介于低阶与高阶鬼修之间。因此，姑娘只需寻机贴近其身，靠听心跳搏动声，来辨别方昱此人是否为鬼修即可。”
此判断，倒与禾黛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禾黛回复：“好，我知晓了。”
“那便预祝姑娘此行顺利，万事小心。”张环说完，便断了通讯。唤灵珠恢复如常，重新被禾黛贴身藏好。
婚轿不比马车平稳，一路上摇摇晃晃是常事。禾黛不耐地一把扯下碍事的红盖头，顺便调整了个更舒适的坐姿。
她捏了捏发酸的肩颈，心中腹诽，这凡人的婚嫁礼仪，果真繁琐磨人。
虽说这场婚事于她不过是虚与委蛇，但在外人眼中却是十足十的真，容不得半分作假。
其他尚可应付，唯独这洞房花烛夜，着实是个麻烦。无论如何，她绝不可能假戏真做。
不过这独处的时刻，也正是探查方昱身份的绝佳时机。
轿身颠簸良久，终于在快天黑时停住。禾黛将红盖头重新覆好。随着一声尖细刺耳的“落轿”响起，轿身一沉，稳稳落在青石板路上。
轿帘蓦地被掀开，一只肤色异常苍白的手伸了进来，禾黛没有迟疑，抬手搭了上去。
在方昱的搀扶下，禾黛移步出了花轿，又一路被牵引至宅门前站定。盖头遮挡视线，她只能垂眸下望，一个火盆正拦在脚下，炭火噼啪作响，烧得正旺。
“跨火盆！”喜婆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
方昱握着禾黛的手紧了紧，一个和煦如三月春风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小心些。”
禾黛自若抬脚，稳稳跨过了上蹿下跳的火光。
入门之后，她便被径直引向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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