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染一脚踏入海月楼的门槛,一双映着楼内红光酒色、华耀夺目的金缕鞋就出现在了她跟前。
这双鞋子,正正对了魏染的布鞋。
魏染下意识看了自个儿的鞋。
脚下的鞋面,沾了尘灰、旧而素,十分不美。
她抬头往上瞧,便看到了一位华艳逼人、尊贵自傲的小姐,如珠如玉般,展露在她跟前。
与她面面相对。
一如,对了金缕鞋。
魏染一阵无措。
惊异间,这位小姐掀眸打量了她一眼,魏染正色,也静静回望她。
眼前这一身素衣的小娘子,眼底一丝慌色,面上却镇定静默,与她相对,十分有意思。
周家大小姐心道。
玉美如琥珀的眼眸,平水起了点点微澜,她又细看了眼前人一眼,笑道,“还请小姐,为我让步。”
魏染惊住了。
怎么也没想到,这位贵小姐,竟会对她说这个,她抬眉,黑亮的眼睛,认真看过去,呆呆立在当场。
周玉琼红唇浅笑。
魏染一个侧身,给这位让路。
她想起两月前,那次她淋雨,丫头芷月那样戏弄地,叫她让路。
彼时,今日。
她一个失神,恍惚看向这位不知哪家大户里的千金贵小姐。
这位贵小姐,她竟如真正的高华之月!
在她从容走过时,魏染闻得她发间,一阵淡淡清香,不由得心生迷醉。
下意识问了句。
“这是,哪家小姐呢?”
魏染声音很轻,她不以为这位金贵、华丽的小姐会真的留意,回头来告知她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子。
却未曾想,香衣翩然,这位贵小姐回身。
便如月华照临了魏染。
她芙蓉面含了点点笑,贝齿轻启,“家弟设宴在二楼,这位小姐姿容不凡,不知可否赏脸,上去吃一杯清酒?”
“你竟是那周二公子的姐姐?”
魏染一激动,说出口的话难免有些失礼。
这位贵小姐却并不在意,只点了头,又看过魏染眉眼,“你瞧着与那……莫不是魏容大小姐的妹妹吧?”
魏染没否认。
这位贵小姐面容便越加和善、笑意也愈发亲和,“怪我没认出来!家弟虽不年幼了,可却被我这姊姊给宠坏了,这回让你们见笑了!”
魏染连道,“哪里!周公子一片真心,他……他很好!是我嫡姐,她配不上!”
虽知不该这么说,不该她这个庶妹妹说这些个有的没的。
可她喜爱这位贵小姐,她那么关心她弟弟,一个冲动魏染就说了心里话。
魏容她哪里配得,这对姐弟俩的心意?
这位千金小姐却弯了眉眼,“为何这样说呢?我瞧着不错,你姐姐沉鱼落雁,我二弟喜欢就好。”
“可……”
魏染无法说出口,她那嫡姐已有了二心,这事儿也不该她说。
不明所以的周家大小姐误会了,又十分温柔地赞了她,“我看,你也不错,也是个闭月羞花!魏师爷有你和姐姐这对姊妹,当真有福!不知哪位郎君有幸,能入了染小姐的眼呢?”
魏染蹙眉,几点忧色,看着这贵小姐的眼睛,“你莫要这样,说我好。我和我嫡姐,都不好!”
“哪里不好?”用眼神安慰她,周玉琼依旧面色温软。
她耐心安抚这个师爷家的妹妹。
“为了我那痴心二弟,你这妹妹,便是真的不好,我也要夸你千百遍呢!望你在你姐姐、爹爹那处,为我那傻弟弟说个好话!唉,摊上这么一个多情种小弟,我也没法子,都说长姐如母呢!”
这话原本很好,可魏染一想到魏容那一场哭闹,心头如堵了团棉絮,无颜面对这位高贵的千金。
她尊贵高雅,不嫌寒门,珍重了她与魏容。
可很快,她与痴情的周公子就会悔悟,因魏容的变心,而寒了心,悔恨今日对她们这对姐妹俩的高抬一眼了。
竟说她是闭月羞花,她怎不知自个儿呢?
她竟夸了她。
这位贵小姐,她竟夸了她!
魏染一个冲动,认真道,“我非是闭月羞花,小姐你才是千金明珠!真正高贵者,永远高贵,小姐你要永远这样的好!”
周家大小姐微敛眉梢,她似有些不解,想要说什么。
却又听这看来良美纯善的庶妹妹,又垂眸对她轻道:
“莫因错看了一两个我这样的,而思了变化,让您伤心。小姐,你这样,就很好!”
细看她许久,这位师爷家的小妹竟也不看她眼睛,只是垂眸几分忧虑。
周玉琼朱唇敛笑,眼眸沉思。
她回想了今日席上,她二弟的一番失落,以及他不住地望去的,坐在角落那一位极貌美的郎君。
她拉住魏染的手,一只手轻覆在魏染的手背上。
在魏染吃惊,抬眼望她时,这位周家大小姐笑了下,“今日,我盛装前来,就为了望一眼我二弟的意中人。我未曾见过你姐姐,只我二弟痴心,心心念念这几年,我这长姐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上。”
“家中帮他说了许多好话,才同意的他的这一门亲事,也多亏了祖父疼他。”
“知他喜事将近,我千里迢迢,从京城特意赶回家来。为见他春风得意,一腔欣喜来了海月楼,可我却未曾见到你姐姐。”
魏染安静听完,她不知说什么好。
这位贵小姐想必是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她却并未生气。
也没对她翻脸。
依旧牵着她的手,言语亲和,“你是个好妹妹,我若不急着赶回京中,也可为你介绍个好人家。”
魏染抬眸,眼角有些红,“周家,我已看明白,是个好人家!”
周玉琼却笑开了,“你比她好些。只同意你嫡姐进门,家中那一关,也是让我二弟焦头烂额了这好些年。虽我这个长姐,对你没有二话!”
这位贵小姐竟以为她魏染想要去她们那样的人家!
且她误解了,以为她竟有那等狼子野心,这位贵小姐也万无一分生气,怪她唐突、无礼。
以区区庶女身份,冒犯他们城南周家。
又一次地,魏染心生敬意,十分欣喜。
她心下,甚而几分激动,隐隐的一丝伤怀。
这世道,谁人没有个眼色,去依从那高低贵贱之分呢?
人们把一切分的很清。
身为师爷家的小庶女,她未曾受过这样的高看,无人这样敬她。
没有一个。
原以为,那李三郎是这样的,如这位贵小姐一样高看、珍视了她,万无一点轻视。
可他不。
为和魏容相看,不辞空宴。
只因,她是庶女,叫她两月空等。
他令她失望。
这一个陌生的,一面之缘的小姐,却填补了三郎缺她的。
她以为,他缺她的。
怪就怪在,她认定了他,如这周家大小姐一样,是珍重她的。
害她空欢喜了一场。
换做魏容,怕是这人,第二日就颠颠地上门了。
可惜。
是她魏染。
怀着几分清醒的酸楚,魏染摆出一脸欣然笑意,“公子很好!当配一个更好的,如你们周家一样的人家!我嫡姐,她不配。”
她低头,摸了下鼻子,“我也是,我也不配。”
自知这话,太失分寸,可她魏染,从来就不是一个在乎什么分寸之人。
这贵小姐很好,她便是真心想要提点,听不听随她姐弟俩,但魏容这言行,实在是有些不地道。
大小姐还以为她也想进周家,她自觉自个儿不够好,并未有那样的想法。
小姐多虑了。
这师爷家的小妹,嘴上说着不配,她竟是笑着的,周玉琼点点头,方才她出酒楼,一眼撞见这个小娘子,便有些讶异,心生了好感。
这样的女儿郎,如何不美?
如何说她不好?
她竟低眸,这般姿态。
周大小姐还是笑着,“没有不配。本小姐若是男儿,你当可配得我!”
什么?
魏染吃惊,抬头望她。
这位贵小姐并非像是开玩笑,只是冲她点点头。
又一脚探出,“一双金缕鞋,一袭好衣裳,也妆点不出一位可亲的娘子。”
她又从头至脚,望了魏染一眼,“我自小跟祖父混在京中,见多了什么达官贵人、皇亲贵胄。人是人,鬼是鬼,再是娇花一朵、千金宝珠,也难防一根毒刺入心。”
“你,已很好!”
魏染久久望她,这位贵小姐只是颌首,道别,又那样高贵、优雅地离去了。
她如天上的白月……
关照了一哭泣的孤灵,让世间的尘埃,轻薄了几分。
“若我是个男儿,再是位高权重,威风凛凛!我也觉得你配得!”
“这位贵小姐,你可真好!”
人走后,魏染只是看她背影,偷偷说着。
她喜欢这个贵小姐!
既她已知晓她话外之音,她这个小庶女,人微言轻的一个事外人,也不用去操心她嫡女姐姐和什么贵公子的事儿了。
周家大小姐自然会去关照自个儿弟弟的。
魏染转头,欢欢喜喜进了海月楼。
有了贵小姐的一番美言,本来几分寒酸气,似乎也没有了,她昂首挺胸,兴冲冲和几个华服丽影的公子、小姐们一同上了二楼,宛如她魏染也真是很不错的一个人。
不逊色于这一群体面人物呢!
谁叫那样一个贵小姐,那样高贵、优雅,竟说她,“她,已很好”呢?
她就愿信了这样一位贵小姐的话了呢!
跟在一位公子和一位小姐后头,魏染来到海月楼二楼最大的一间雅间门口。
门头一块墨黑匾额上,金粉镌刻了‘聚仙阁’三个大字。
雅间门开着,里面传来悠扬的古琴曲,魏染听着有几分耳熟,却一时没想起来,这是个什么曲子。拦在眼前的,是一副晶莹耀目的透明水晶帘子,不及魏染向内看,走在她前面的这一位小姐,就捏着团扇,轻轻挑起了珠帘。
听得一声珠玉轻击的清脆响动,这位一袭水蓝裙的小姐便已经进去了。
魏染跟在她身后,混在了人群里,一进了包间才发现方才的担心是多余的。
聚仙阁内,虽是高朋满座,大多是香衣高洁的风流雅客、文人贵子,可门口靠左这一桌,满满当当地,挤了十来个清寒的布衣书生,每个瞧着都比她还不好些。
等她看到一位乞丐一般的老妇,坐在桌边一个角落,捧了半只烧鹅啃得满嘴油花后,魏染才更是松了口气。
也搬了个小凳子,坐了那老妇身边。
这埋头吃地十分起劲的老妇,忽的一个警觉,下意识就要将手上啃得残碎的烧鹅藏起来,待抬眼一瞧,却又是一个惊讶。
她用眼神指了指前面的一张桌子。
这是张空桌,似乎是宾客们嫌太冷落,是以无一人坐这张桌子,可桌上却和所有桌席一样林林总总,摆满了各色丰盛、精美的菜肴、甜点。
魏染知道这老妇的好意,虽她贪嘴,也有些饿,但她来此地可不是为了什么吃的。
她来找人的呢!
“这桌没人吃。”魏染轻道,她不想惊动身后满桌的书生们,他们言谈似乎很文雅,虽几人聊着,可吃的却比别处安静些。
听了魏染的话,老妇放下手上东西,眼神一瞪,“当是留给贵客!”
魏染惊讶地望了这老妇一眼,却见她就要起身,似乎要为她取来吃的。
拦都拦不住,魏染只好又坐回了小凳上。
这老妇却没回来,她竟一人大大方方坐在了这一桌没有一人的席位上,转头冲魏染招招手,“过来!你这丫头!”
大庭广众,这……
似乎不合适。
魏染屁股钉在小凳上,摇摇头。
这老妇就急了,怒吼一嗓子,“天下酒席,何人吃不得?万般盛筵,他人可吃,你为何不可?”
“今日,你便是这贵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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