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妄哪知道秦芜生会在门外蹲这么久,自己竟也没察觉。
他将小人放在桌上,几步走到门边,房门打开不用刻意张望便瞧见秦芜生那么大只的人抱着双膝蹲坐在台阶上,闻声才扭头。
余妄松口气,幸好不是真的蹲。
他看着秦芜生笑得有些无奈,“让你回去,怎么在这坐了这么久?”
秦芜生眨着一双桃花眼,嘟嘟囔囔道:“不想回去。”
余妄侧身让开道,“进来吧。”
那本还抱膝坐着的人立马高高兴兴往屋里走,视线在屋内扫视一圈,最终落在矮桌上的白玉小人身上。
屋内烛火晃动,秦芜生靠近蹲在矮桌旁,眼神炽热看看小人,又看看余妄,“这是给我塑的那个吗?”
余妄点头,他又试探问:“我可以拿起来看看吗?”
余妄好笑,“本就是要送你的,怎么不能看?”
秦芜生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也没让余妄听清,喜滋滋捧着小人上看下看,烛火覆过娃娃投射的人影正好和余妄的身形重叠。
“师兄好厉害,”秦芜生又捧着和余妄放在一块,那句“简直一模一样”在嘴边停滞片刻,吐出来便成了,“有七八分相像呢!”
“是吗?”余妄好整以暇看着他,眼前之人恍惚间成了邻家三岁的小娃娃,又笑,“那不如过些日子我再塑个你的,我自己留着。”
“好啊,那师兄塑好了记得给我看看。”
余妄应声:“好,塑好了第一个给你看。”
霞光垂落地面,房檐下夕阳已然垂地,往上能看见遮了半边天的暮光蓝色。
常年提剑握刻刀的指节上长着薄薄的一层茧子,指腹摩挲过小人的脸时满脸会擦到,却从始至终没留下一层擦痕。
零散的光落在余妄周围,秦芜生忽而想起曾听过凡俗界的一句诗——“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他想着想着便念出来,余妄闻声去看他,正瞧见他背着满天霞光看着自己。
***
临风宗每月两轮讲学,每至朔日设讲学两轮,第二轮一般复述第一轮所讲。是为参悟能力差的弟子再点拨,故而上午讲学时下午的讲师也应到场。
此次复讲讲师是位年轻的女讲师,今年才刚上任讲师一位,今日的讲学是她第一次讲学,早早便到了山头。
这山名为清悟山,便是其中一座无主峰,每月一开,山高千丈,自山顶到山脚有一条河,名清悟河,蜿蜒而下,于山腰形成瀑布,道之仙灵瀑,环瀑布百丈之域是一小片迷雾,虽处临风宗管辖内,却只有玉华仙尊进过一次,再出来,阵中便又是一处无人地,有名仙灵阵。
宗门传说这阵中有神兽镇压,又说此阵乃是仙人遗留。玉华仙尊从阵中出来后也只说阵中有一瀑布,其上仙气缭绕,其余却是阴森诡谲。
宗主曾多次询问,却也没探到更多的消息。
第一轮的讲学自卯时启,午时初结束。现下寅时四刻山上便已有弟子守着,多是长老弟子,早早在此刻等候,互相交流近期修炼所得,又或是闲聊趣事。
余妄和秦芜生与玉景一道,提早了半个时辰到山头,以免晚到惹弟子目光。
秦芜生是闲不住的性子,与玉景在万名碑后坐了会儿便拉着余妄往前头走。
万名碑直入云霄,看不清多高,石壁光滑无暇,若注入一定灵力,碑中刻下的名字便会显现。万名碑乃是临风宗的象征建筑,心不诚者,名字便无法刻上,若是变心,名字便会从石碑中消失。故也有玩笑话称这万名碑又名验心石。
秦芜生仰头望那见不到顶的石碑,问身侧的余妄,“师兄要不要猜猜这石碑有多高。”
余妄侧头瞧他,“又要打赌?”
“不赌,这次没把握,不敢赌。”
余妄信步往前走着,问:“前日的赌就有把握了?”
秦芜生笑看他,“你猜。”
说笑时,有道女声入耳,“二位可是玉华仙尊座下弟子?”
两人动作一致,几乎同一时间回头。雾气散去,其后人影逐渐清醒,正是今日的复讲讲师,宗门桓行长老的弟子,而今两百岁,元婴巅峰修为,近两年在宗内风头正盛,只是有个特点——脸盲。
余妄应是。
秦芜生倾斜身子靠近余妄,小声道:“沧鳞仙子还真脸盲啊。”
是的,他们昨日才见过,对接今日讲学相关事宜。
余妄不置可否。确实脸盲,但不是耳聋。
左沧鳞将秦芜生的话尽收耳底,不觉尴尬,反倒开玩笑似的打趣自己,“确实有些脸盲,兴许哪日遇到我的真命天子能看清他的脸。”
秦芜生瞪大眼,“老天爷帮你作弊啊。”
左沧鳞笑道:“是啊。”
秦芜生撇嘴,“真不公平。”
余妄没去理秦芜生,知晓左沧鳞此番是有事,颔首询问,“师姐可是找师尊有事?”
左沧鳞点头道:“有个东西想要交给仙尊。”
余妄没多问,只道:“我去与师尊说一声。”
“劳烦了。”
余妄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朝着万名碑后走去。临到拐弯处,他侧头看了一眼左沧鳞。
三百年前左沧鳞也来送了样东西,至于送的什么,他到如今也未能知晓,只是在之后,玉华仙尊便请辞离宗,再也没回来。
看着人走后,秦芜生便佯装无意将昨日余妄给他的小人拿出来“欣赏”。左沧鳞显然是瞧见了,问道:“这人塑的可是余师弟?”
秦芜生惊讶道:“师姐怎么认出来的?”
左沧鳞自然道:“猜出来的。”
秦芜生一副恍然模样,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顾自喃喃:“这确实是照着师兄的模样塑的,”又装作不经意提道,“可是师兄特地给我塑的。”他刻意咬中“特地”两个字,抬眸去看师姐的脸色。
宗门内多有谣言,零零散散却也难免会听见些。左沧鳞了然笑道,“秦师弟与余师弟关系甚好,就是什么也不说也能猜得出来。”
秦芜生得意:“那是。”
他话刚说完,余妄已经从石碑后走出,冲左沧鳞微微点头道,“师姐请。”
左沧鳞道了声谢,跨上一级台阶往石碑后走。
秦芜生不知在想什么,莫名其妙点着头目送左沧鳞离开。
他二人没在此多做停留,又往外走了一段,秦芜生见着人便拿出那小人出来显摆,等人来问了,又佯装无意说出“这可是师兄特意给我塑的”类似的话。
余妄只是看着、听着,并不多言。
近卯时,靠近万名碑的地方几乎迈不出脚,卯时一到,玉华仙尊自石碑后走出——浅蓝白交替的圆领袍,腰带上绕过轻纱挂在肩头,腕间的护腕白素也难掩精致,白发高马尾,似那初出江湖的鲜衣少年郎。
凌空白鹤扑腾翅膀飞过,众弟子才恍然回神,只是自始至终见鬼的脸色不似那般平静。
秦芜生瞪圆溜一双眼看上座之人,捏了捏余妄的手,“师兄,师尊方才…不是这身装扮吧。”
左沧鳞手中摊开簿子未沾一墨,一手提着笔,神色平静。陡然察觉一道视线,抬头直直装进一双眸子里。
左沧鳞眉梢微挑,冲余妄颔首一笑,重新看向玉景。
直到讲学结束,余妄的注意力始终不在讲学上。他看的很清楚,玉景时不时往人群张望。
讲学三个时辰,玉景却提前半个时辰结束讲学。有人稀奇玉华仙尊难得提早结束讲学,也有人稀奇玉华仙尊今日的衣着,至于其他的,早早跑去秦芜生二人面前塞给玉景的情书。
秦芜生十分热情,有一个弟子递情书他便不打自招来上一句,“你怎么知道师兄前几日给我写情书了?”
众弟子无言看他,更甚者没忍住翻了白眼。
待人群散去已是午时初,玉景早不知去了何处,十有**是回了泽琼殿。余妄和秦芜生收好一堆情书便也准备回去。
走到山腰,他二人路过仙灵阵,秦芜生只是淡淡瞥一眼那阵中迷雾便道觉得渗人,柔弱无骨贴上余妄,“师兄,这迷阵真是瘆得慌。”一语毕,便拉着余妄匆匆离去,后者只侧眸瞥一眼,便不再去看。
泽琼殿难得忙碌,却不见得玉景,二人将今日收到的情书交予玉景身边的仙童后悠悠哉回择粼院。
他二人在院中便不窥外事,水法两侧,一左一右各自入定。水法中的精灵如那昙花一现的盛景,在最美的瞬间绽放,亦以最美的姿态逝去,便算在世间走一遭。
入夜灵气散去,余妄睁眼便对上一双黑黢黢的瞳仁,如前日一般,仿若无意。
秦芜生晃晃手里的酒,“师兄可要与我喝几杯。”
余妄两指并拢推开他的额头,颇为无奈,“好。”
院中有一处石桌,他二人在那落座。秦芜生倒了酒,笑着道:“告诉师兄一个好消息。”
余妄看他,“什么好消息?”
秦芜生说秘密般,小声道:“我突破到金丹中期了。”
余妄眼中有惊喜,“这么快?”
秦芜生又得意了,“那是。”
这般速度确也算得上快一些,常人或许稍显逊色,能达到这般修为也能得些许夸赞,偏偏他二人是玉华仙尊的徒弟。
天才身后必须是天才,否则便是废物,从来这样。
当初余妄百岁结丹已是常人不可匹敌,却仍被冠上废物的名头。秦芜生便更甚。
于是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了那天下无双的玉华仙尊,收了两个废物徒弟。
余妄一只手撑着脸看他,道:“那我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现下已是金丹后期,比你高一点。”
当初听秦芜生念叨玉景要求突破,只以为另有安排,如今想来,倒也无甚区别,只是安排自己的是秦芜生罢了。
“若是你迟迟不突破,照玉景的性子,是不会允许任何人告诉你的。”
“师兄突破了?”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余妄冲秦芜生点头一笑,“嗯。”
识海中咀嚼食物的声音细微,余妄百无聊赖地回阎浮洲,“我知道。”
这会儿余府求助的任务贴想来已经被玉景揭走,无论是秦芜生的暗示还是玉景的旁敲侧击,都只有一个目的。
秦芜生坐在对面,暗暗松口气,“恭喜师兄。”他指尖捏出一只灵蝶,那灵蝶扑腾着翅膀到余妄面前,笑问:“这灵蝶作为礼物送给师兄,师兄可喜欢?”
余妄伸手,灵蝶正停在他指尖,小巧一只,微微泛着白光,与那日他捏来逗闻风的灵蝶一样。
他点头,指腹轻轻擦过灵蝶的翅膀,“喜欢。”
这是秦芜生第一次给他捏灵蝶,又好像不是第一次。
秦芜生闻言笑得得逞,又捏了几只,灵蝶慢慢扑腾着翅膀到余妄身边,冷光轻柔地映在脸上,透过那双瞳孔能瞧见灵蝶真正包裹的人,是位有些晃眼的少年。
余妄捏住秦芜生打算继续的手指,阻止他,“够了,再捏这院中都是蝴蝶了。”
秦芜生撇撇嘴,“又没有多少。”却还是听话停手,看着余妄逗弄灵蝶。
秦芜生眸光随着灵蝶闪动翅膀而忽明忽灭,兀自想若是两人没有灵根,如今应是凡人一般的苍老模样,大概已经死了。想着若是余公子当真是苍老模样,又会是怎样的?
想,又撇开这个问题。管他什么样,余公子什么模样他都喜欢。
*
次日卯时初,院中灵气浓郁,剑如流光斩去成型的雾气。墨发重新落回肩头,洞门外匆匆赶来为仙童,不是以往那位。
对方匆匆行了个礼,不待两人问话便急匆匆道:“两位师弟,仙尊命你二位现在过去。”他形色匆忙,看得人也心生担忧。
余妄清楚之后的事,玉景要离开宗门了。
一行三人御剑而去,片刻便能到泽琼宫外,意外的吵闹,还未进门便听见吵嚷的说话声。
玉景往日喜清净,这泽琼殿便一直是安安静静的,平日除了他和秦芜生二人,也只有常跟在身侧的仙童出入频繁,就是宗主也少得进殿。
他们还未得进去,便听见埋怨声:“我就知道,那小子一回来他就要走。”
二人神色各异,那里头的声音还没停,仍旧是一人说的:“当初让你们把那小子拉进宗,你们还不听,现在好了。”
说话的是泽华仙宫的宫主,宗内三长老玉龙,平日说话便大大咧咧,声儿又大,这也才让余妄他们没进宫便听得一清二楚。
旁边宗主烦躁抓一把头发,语气也比见得好道:“拉了,怎么没拉?关键是那小子肯来啊,他打死不愿来,我能怎么办?”一抬眼,正瞧见余妄三人,眼睛一亮,忙招呼人过来,“快过来,好好劝劝玉景。”
秦芜生问:“劝什么?”
玉龙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还劝什么,白菜被猪拱了,现在连最爱的师兄也不要了。”
玉龙:我亲亲亲亲亲爱滴小师弟啊,你看看师兄我,你真的忍心丢下师兄去找那个“黄毛”嘛[可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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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一如当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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