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轩内,烛火燃尽,只余下冷硬的灰烬气息。
兰芍枯坐在冰冷的梳妆台前,铜镜映出一张惨白浮肿,眼窝深陷的脸。昨夜那窗外的白影,还有那几滴触目惊心的“血”……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神经。
一夜惊魂未定,此刻窗外透进的惨白晨光,非但没能带来一丝暖意,反而更添几分阴森。
她颤抖着手,打开那描金绘凤的首饰盒,想用这些冰冷的珠玉来压一压心头的恐慌。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翡翠镯子,却猛地僵住。
盒子最底层,锦缎的衬布上,赫然躺着一小块素白的东西。
她猛然收回手,瞳孔因极度恐惧而放大。那是一小块边缘不齐的素白绣样,针脚细密,绣的是一朵半开的,略显陈旧的玉兰花——分明是芬姨娘生前最爱绣、也最爱佩戴在衣襟上的花样!她记得清清楚楚,芬姨娘被推进枯井时,衣襟上就别着这样一块绣样!事后她亲自检查过,那绣样随着尸身一起沉入了井底淤泥,绝无可能重现天日。
怎么会……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首饰盒里?!
兰芍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腥甜涌上喉头。这不是人为,这绝不是人为能做到的!只有……只有从地狱爬回来的冤魂!是芬姨娘!她真的回来了!带着满腔的怨毒,要向她索命!!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濒临崩溃的尖叫冲出喉咙,又被她死死捂住嘴,化作痛苦的呜咽。她瘫软在地,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冷汗浸透了寝衣。
汐冬阁。
栖烛手脚麻利地伺候琴嫄怯梳洗更衣,脸上还带着一丝昨夜“扮鬼”成功的兴奋余韵。
“小姐,都收拾干净了,一点痕迹没留。” 她压低声音,眼睛亮晶晶的。
琴嫄怯对着铜镜,将一支素银簪子稳稳插入发髻,镜中人神色清冷,眼底却蕴着一丝冰寒的算计。“做得很好。” 她起身,理了理衣袖,“走之前,把‘那个’给她送去。”
栖烛会意,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好的,边缘刻意揉搓得破旧的黄纸。她像一只灵巧的猫儿,悄无声息地溜到锦瑟轩紧闭的院门外,趁着四下无人,迅速将那张纸从门缝塞了进去。
纸上,只有两个用暗红色、仿佛干涸血迹般的颜料写成的狰狞大字:
七日……
索命!
*
摧弦江,临山演武场。
箭矢破空,稳稳钉入远处的靶心红心。琴嫄怯放下手中的长弓,气息微喘。尤在堇抱臂站在一旁,今日的骑射练习似乎比往日结束得更快些。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上议事小楼的楼梯,进入那间熟悉的雅室。尤在堇反手关上门,他转身,背靠着门板,目光落在窗边的琴嫄怯身上。
“昨晚那场‘好戏’,” 他开口,“就是你你们……后宅冤魂索命?”
琴嫄怯转过身,晨光勾勒着她优美的侧脸轮廓,唇边噙着一抹冷嘲的弧度:“不错。开场锣鼓,总要敲得响些,才能引人入胜,不是吗?”
“效果如何?” 尤在堇挑眉。
“锦瑟轩那位新夫人,” 琴嫄怯语气平淡,却字字如冰,“想必正享受着‘惊喜’。”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待这场戏唱到最精彩处,落幕之后……我需去一趟城西观云寺。”
“观云寺?” 尤在堇目光微凝,“寻人?”
“嗯。” 琴嫄怯没有多言,只轻轻应了一声,目光投向窗外远山,显然不欲深谈。
尤在堇心知她自有主张,此事多半与她琴府的过往或复仇布局有关,但既然她不主动说,他亦不问。盟友之间,有些界限,心照不宣。
两人又低声商议了几句后续安排。琴嫄怯拿起放在桌上的帷帽,准备告辞。
尤在堇上前一步,替她拉开雅室的门。
就在琴嫄怯抬脚欲踏出房门的瞬间——
“咻——!!”
一道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撕裂空气,寒芒如同毒蛇吐信,裹挟着凌厉的杀气,自斜上方电射而至。目标,赫然是琴嫄勉力踏出的身影!
“小心!” 尤在堇身体反应快过思维。他伸手,一把将琴嫄怯拽回自己身后。同时另一只手闪电般探出,试图格挡。
那寒芒却并非射向人体,而是“夺”地一声,深深钉入了门框旁边的朱漆木围栏上。尾端犹自剧烈震颤,发出嗡嗡的余响。
惊魂甫定,琴嫄怯被尤在堇护在身后,隔着半步距离,能感受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和身上散发的凛冽杀气。她抬眼望去,只见钉入木栏的,是一枚造型奇特的乌金飞镖,镖身狭长,尾部系着一缕鲜艳欲滴,随风飘拂的——红绸。
看到那缕红绸和镖身上独特的,如若火焰缠绕利刃的暗纹,尤在堇周身凌厉的杀气瞬间消散无踪,紧绷的嘴角反而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绽开一个极其熟稔,甚至带着几分久别重逢惊喜的笑意。
“哈!” 他低笑出声,抬头望向飞镖射来的方向——议事小楼的飞檐翘角之上。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像是暗夜中的鹰隼,正闲适地抱臂立于檐角。那人一身玄色劲装,几乎与深色的瓦片融为一体,只在衣领袖口处缀着低调的暗金云纹。
他身姿挺拔,气质冷峻如寒潭古剑,比尤在堇少了几分外放的恣意风流,却多了几分沉淀的,内敛的锋芒。面容轮廓深刻,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星眸在晨光下亮得惊人,此刻正带着几分戏谑和审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
“好你个尤在堇!” 清朗又带着金石之气的嗓音自檐上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打趣,“几月不见,你这摧弦江二当家的地盘,倒是热闹得很呐!竟还学会带小姑娘来演武场了?”
琴嫄怯站在尤在堇身后,目光沉静地打量着檐上之人。这便是摧弦江那位神秘的大当家,无觖。果然与尤在堇是截然不同的气质,一个似深潭寒玉,一个似淬火青锋。
尤在堇笑骂回去,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熟稔与放松:“胡扯什么!什么小姑娘。” 他侧身让开半步,将琴嫄怯的身影完全显露出来,语气带上了一丝郑重,“这位,便是琴府孤女,琴嫄怯小姐。我们的盟友。”
无觖闻言,眼中那点戏谑瞬间收敛,化作深沉的审视。他身形微动,如同落叶般轻盈无声地自数丈高的檐角飘然而下,稳稳落在两人面前几步之遥。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站定,目光落在琴嫄怯身上。片刻,他微微颔首,声音沉稳:“幸会,琴小姐。在下便是摧弦江大当家,无觖。”
琴嫄怯亦从容还礼,声音清冷:“幸会,无觖大当家。” 她目光扫过尤在堇和眼前这位气场强大的大当家,心知他们久别重逢,必有要事相商,便识趣地道,“我来此刚同尤公子讨论了一些琐事,二位既有要事叙旧,嫄怯便不多留了。” 说罢,微微颔首,戴上帷帽,在尤在堇示意下,由一名帮众引路,从容离去。
“走吧。” 无觖言简意赅。
两人一前一后,步履沉稳,径直走向议事小楼最深处、守卫最为森严的主议室。
刚推开沉重的雕花木门,两道身影便如风般卷了进来。
“大当家!!”
“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人未至,声先到。一道火红的身影带着蓬勃的朝气直扑过来,正是解迟。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烟霞色长裙,身姿婀娜的女子,正是精于算计,长袖善舞的三当家姣桐。她眼波流转,带着盈盈笑意,却也掩不住眼底的激动。
“解迟,姣桐。” 无觖看着眼前的左膀右臂,冷峻的眉眼终于彻底柔和下来,唇边勾起一丝真切的笑意。
尤在堇反手关上厚重的门扉,将一切喧嚣隔绝在外。室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四人沉稳的呼吸声。
主议室中央巨大的沙盘上,楚京的山川河流,宫阙府邸纤毫毕现。四道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其上,如同四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指向那沙盘最中心,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皇城。
空气仿佛凝固,酝酿着无声的风暴。
多年的筹谋,暗流的汹涌,无数牺牲与蛰伏……终于,被这归来的身影点燃了最后的引线。一股无形的,足以撼动山河的磅礴气势,在四人之间无声激荡。
无觖的目光缓缓扫过沙盘,最终落在尤在堇眼中,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宣告:
“看来今年……是该见分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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