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羽独自上了二楼。
这是她今日第几次上楼了？四次，还是五次？每一次都空无一人，这次恐怕也不例外。
苏青羽心里有些紧张。山雨欲来风满楼，自己却无事可做。这种情景，让人很难不紧张的。
今天清晨，潜影峰的人带来了两个消息。
昨夜，浪涛会对碧云门的搜查，终于结束了。
明天早上，玄剑宗要向浪涛会正式开战了！
司徒澜就在潜影峰的人身后。等她们宣布完这两个消息，就开口招呼道：“师姐，师弟！”
当时，苏青羽正跟柳青岚讲话呢。她早就看出来了，柳青岚巴不得快点摆脱她。司徒澜一开口，柳青岚就像条鱼一样，麻溜地滑出门外了。
苏青羽没有被叫到。
她知道，凌烟雨和柳青岚要去跟清月峰的大部队会合，编成小队，准备行动。
司徒澜没有叫她，这代表着什么？
也许什么也不代表。她知道二师姐最讨厌她，连一声“师妹”都不愿叫。她习惯了。
虽然有点尴尬，犹豫了一下，她还是跟在凌烟雨身后走了过去。
司徒澜却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她。半晌后，才开口道：“苏……九师妹，你就不必来了。”
声音竟然比平常客气许多，苏青羽几乎吓了一跳。
自己发狂的事情，二师姐也知道了？
二师姐知道了，就约等于所有人都知道了。她如此讨厌自己，自然无心帮自己掩藏什么。
柳青岚也开始疏远她了。除了稳重好心的大师姐，恐怕真没别人会跟她讲话了。
不过……
苏青羽总是犯错，很莫名其妙地犯错，很多时候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觉得她这个人不行，本来也不太搭理她。
现在这样，也没有太大差别。
她想起更早的时候。她还没有进到玄剑宗来，经常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同样也是一个人。微风轻抚，天地茫茫，古来十万八千年，一霎飞鸿去远，她感觉世界非常空荡，而自己非常小。
司徒澜还是盯着她，欲言又止。
苏青羽虽然心里觉得没有什么，但也还是怕自己失控。她默默调息一转，退了两步，才问：
“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你……”司徒澜别扭地躲了一下眼神，说：“你就留在这里，等师尊吩咐就好。我们走！”
说着，她转头足尖一点，御剑而起，朝玄剑宗主力驻扎方向去了。
柳青岚小声说了句“九师姐再见”，也匆匆一跃，消失在重重屋檐之上。
凌烟雨也看出她们的状况，苦笑着转过身来：“是我考虑不周，你别往心里去。我去问吧！”
苏青羽只好点点头：“师姐保重。”
语气听来倒像是在送客。凌烟雨也不多言，温和一笑，同样飘然离去。
楼梯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二楼的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味。想到今早的这些事，苏青羽不仅紧张，而且还感觉有点难过了。总共就被交代了两件事，结果一件也完不成，让人很难不难过的。
云初月的房间在窗边。苏青羽穿过走廊，几扇紧闭的房门静默无声，也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她的心已经沉了下来。但是，以清月峰峰主的修为，在或不在，岂是她能感知出来的？所以，苏青羽还是走到窗边那扇门前，抬起右手，轻轻地叩了下去。
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因为一只手已经捏在她的腕上。
苏青羽悚然动容，猛地转过头去。身边竟已站了一个人，而她却搞不清楚，这个人究竟是从窗户外面翻进来，还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那人一袭黑衣，长身玉立，长眉锋利地斜入鬓发，下半张脸上覆着一块黑纱。她的头发、眉毛、睫毛都是漆黑的，两只眼睛却是浅淡的琥珀色，一瞬不瞬地盯着苏青羽：
“你不可以进去。”
苏青羽试着抽了抽手腕，捏在腕骨上的手指像钉子般钉住了她，抽不动：“我为什么不可以进去？”
黑衣人却不回答，只道：“你是苏青羽？”
苏青羽也不回答，反问道：“前辈又是什么人？”
黑衣人冷冷地看着她，手指用力更甚，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从上而下地朝苏青羽扑来。
很冷！
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和师尊很像，却又不太一样。如果说师尊的内力是如霜如月的冰凉，这个人的内力则是如精钢般的寒冷，又硬又冷。苏青羽的脑子又开始乱了起来。
“师尊呢？”不由得又开口问道，“师尊在里面吗？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你想见她？”黑衣人傲然地抬了抬下巴，“你想知道她怎么样了？”
“什么意思？”苏青羽很想冷静应对，但心里却像有暗火翻腾，逐渐使她失去控制。
和之前几次一样。是担心，她又在担心了！
那可是云初月，鼎鼎有名的玄剑宗清月峰峰主，武力高强内力浑厚，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心绪既生，却是难以压下。她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这担心化成了烦躁，又发展成席卷全身的狂乱。
“让开！”
话音未完，苏青羽彻底按捺不住，目露凶光，剑已出鞘，锋锐迅捷的剑尖直向那黑衣人的面庞刺去。那人却不闪不避，抬手一捏，已把剑锋捏在两指之中！
这两指也像是两根钉子，把长剑牢牢地钉住了。苏青羽一手受制，又被拿住了武器，双眼却亮了起来，又亮又凶，亮得吓人。她左手握剑与那人相持，右手捏出一诀，一股狂暴的灵力顿时生发出来，从右手冲到左手，由掌心灌入剑身。
森寒的罡风化为剑气，爆发而出！
黑衣人松开了两指，这只手如果继续捏在剑上，就算不是被剑气切得稀巴烂，也要被寒气冻成冰块的。
随后，却是轻轻抬指一弹，将那剑气给弹散了。
她的动作快得可怖，力道更是准得出奇，任何人看见这一弹，都会不自觉地分出一丝惊讶的情绪来。但苏青羽却没有，她的情绪已经压在了另一个极端，脸色阴沉到极点，动作也是飞快，借着这一弹指的力道，剑锋一转，剑气再凝，向右手的腕上砍去。
俨然一副自断一臂的架势！
黑衣人的眉头终于微微抽动了一下。并不是她来不及放手，而是就算她放了手，苏青羽也闪躲不及，势必会砍伤自己。
只好猛一翻腕，双指相抵，故技重施，用拇指将剑气弹散。只是剑气虽散，尚有余势，这一瞬之间，莫非还能再一次捏住剑锋？
苏青羽没有看到答案。
另一道雪白的寒光，已经拦在了她的剑下。
“砰！”
门板爆裂的声音盖过了金铁交击的声音，霎那之间，木屑飞溅，灵气飞涌，那黑衣人的面纱也被掀飞出去。
“东方峰主！”云初月站在门洞之后，剑尖一挑，将苏青羽手中的剑震开。随即收剑入鞘，侧头看着那黑衣人，凉凉道：“请你来帮我守关，你却在外面和我的徒儿打架，我还不如去菜市场里闭关算了。”
“师尊！”苏青羽猛地转头。
东方寒星挺直腰板，冷哼一声：“区区分光化影之术，一个时辰，难道还不够你学？我只不过是来看看，究竟是什么水平的徒儿，能让云初月对我提出这样的请求。”
“哦？什么水平？”
“荒唐。”东方寒星冷冷道，“尚未伤敌，自损一千，除了疯没有别的。”
云初月转向苏青羽：“现在还疯吗？”
苏青羽见到师尊出现，心里纷乱的情绪早就一扫而空，已经自己调息两转，乖顺地垂着双手，完全看不出刚才的凶狠模样，老实道：“不疯了。”
又转向东方寒星，规矩地行了一个礼，又道：“东方峰主，青羽冒犯了。”
“是我试探你，谈何冒犯。”东方寒星不以为意。
苏青羽却说：“明知道峰主不会伤我，我还是忍不住对峰主出手，自然是冒犯了。”
东方寒星眉头一挑：“哦？”
苏青羽低头苦笑：“假如峰主对我真有敌意，都不用打照面，我就已经死了。”
“你不仅知道我不会伤你，还知道我必定要护你，所以你敢砍自己的手？”
“……”苏青羽挠挠头，又看了看云初月，表情一副派温良，只答：“其实，这样的试探，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了。”
她并没有十分的把握，只是心神激荡，行为也冲动起来，实在控制不住。
云初月扫了她一眼，脸上掠过一丝轻微笑意：“大胆。”
又问：“给你的心法，练得如何？”
“……徒儿本想练习的，”苏青羽低落道，“但……试了许多次，竟然完全无法入定。”
云初月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东方寒星双手抱在胸前，似笑非笑地用鼻子出了声气，转向云初月：“邪功入体，这也正常。云峰主，可以开始了吧？”
云初月叹了一口气，抬手一让：“走廊太窄，东方峰主，请。”
东方寒星便走进那个已经没了门板的房间。云初月又回头对苏青羽道：“把剑放在外面，你也进来。”
“嗯？哦！”苏青羽愣了一下，随即低头解剑，只听云初月淡淡道：“明日作战你和我一组。”
苏青羽眼神一亮，即刻抬头，却听云初月又道：“但你若再次失控，会很麻烦。”
“所以我要压制你身上的邪法。”
云初月也把腰间佩剑解下，随手放在门外，然后走到房间的中央。似乎她很不希望周围有剑。
“过来吧。”
苏青羽也走到房间的中央。
“放松，闭上眼睛，”云初月又说，“我会直接接触你的神识。什么也不要想。”
苏青羽依言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余光看见一旁的东方寒星也调整了姿势。她不是放松，而是紧绷，像一匹蓄势待发的黑豹子。
“什么也不要想。”云初月又强调了一次。
于是，苏青羽什么也不去想。除了不用运转灵力，头脑空空的感觉其实和打坐入定差不多，她的眼前慢慢形成一片宁静纯白的图景，一两个思绪跃动着，又缓缓平息。很快，她就忘记了时间的流淌、忘记了杂乱的思绪，很奇怪地，她连自己的身体都忘记了。苏青羽沉在自己空白的头脑里面，感觉很安心，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这纯白的图景之中，慢慢地浮现出一个人影。
“找到你了。”
一片白光中，这个人向苏青羽走来。她的衣服也是白的。苏青羽没有看清她的脸，柔和的光晕模糊了一切。白衣人的声音很熟悉，轮廓也很熟悉，苏青羽安静地等待着。
白衣人抬起手，点上她的额头。
不知为什么，苏青羽觉得这种感觉也非常、非常地熟悉。一种薄荷般的清凉由那两只手指涌入她的额头，无休止地扩散开来。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第二次。天地悠悠，宇宙永恒旋转，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很多很多次。
白衣人轻声道：“醒醒。”
时间开始流动，空白分崩离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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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白昼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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