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一个老大爷颤颤巍巍地走进店里，怀里抱着一个黑色相框，里面放着张黑白照片。
店主连忙打住话茬，跟卫灵峬挤了挤眼睛使眼色，随后便迎过去扶着老大爷。
大爷脸上老泪纵横，眼皮浮肿，眼球上布满红色血丝，像是哭了几天几夜一般。
“诚子他爸啊，你别伤心了，诚子说不上过两天就回来了。”店主搀扶着老大爷坐下，宽心道，“他这才走了半月吧？再等等？”
枯瘦发黑的手紧紧捏着相片边框，老人家摇了摇头：“我感觉到了，诚子回不来了。”
声音嘶哑，言语之间尽是遗憾和痛心。
卫灵峬上前，看看那遗照，莫名觉得十分眼熟，便问道：“大爷，您孩子上哪去了？”
店主连忙再次使劲挤挤眼，示意卫灵峬别再问，以防害得老大爷更伤心。
老大爷倒是不介意，轻轻摸了摸诚子的脸。
“上惶崖遗址打工去了。”他叹了一口气，“那地方，听说因为出了太多事，早就被封禁起来了。可是近些年不知怎么的，又传出招工的消息，去了不老少青壮年，一个个跟鬼迷心窍似的……”
大爷说着又红了眼眶，卫灵峬慌忙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大爷，大爷抓着卫灵峬的手，抬头看着她，语重心长道：“你一看就是好娃娃，千万别往那地方去，吃人不吐骨头啊……”
卫灵峬苦笑着，拍拍大爷的手背，点点头。
“大爷，您孩子叫诚子是吗？”卫灵峬问。
听两个人刚才的对话，诚子才去打工没几天，说不定还没来得及被迫害，还有获救的可能。
“诚子是小名，大名叫葛诚。”
店主“啧”了一声，似乎是已经很不满意，她将卫灵峬拉到一边：“你怎么看不明白人眼色，别问了，诚子他爸心里难受！”
“你放心。”卫灵峬大声说，“大爷，我尽力把诚子给您救回来！”
店主和老大爷一齐当场愣住，心里寻思着这小姑娘说这不自量力的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话音刚落，街道上跑过一个小孩，嘴里不断喊着“夺命工地又来招人啦”，好像是被吓得不轻，带着哭腔，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卫灵峬凑到门口看，店主却匆匆忙忙把她撵了出去：“出去、出去，要关门了。”
卫灵峬刚迈出店门，身后的卷帘门哗啦一声落下，将店铺与街道牢牢隔绝开来。
她只好站在店门口看着那小孩。
他跑到街角处一个女人怀里，女人捂着他的眼睛，迅速转身走进店铺，锁上店铺门，连遮光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就好像里面空无一人一样，只有小孩子隐隐约约的哭嚎声传出。
女人和小孩的反应只占半数，而另外一半人还是兴奋地朝市集处涌去，卫灵峬百思而不得其解。
她步履匆匆往回赶，挤过拥挤的人群，正是采购师傅，正站在采购车旁边吆喝登记，车上拉着红色的大横幅。
一天一百元，许多人面露向往，交头接耳。
“之前一天才几十块，翻番了嘞！”
“是啊，我还真有点想去。”
“但是听说这地方不对劲，去了的人都再也没回来……”
“怕啥！我最不信那些！咱们结伴去，要回一起回，还能把我们扣下不成？”
一个面色黝黑的莽汉挥着手，冲出人群上前登记，后面的人迟疑片刻，纷纷觉得他言之有理，一齐上前记了名字，当即就要回家收拾东西去工地。
卫灵峬蹙眉盯着那汉子的脸，记忆浮现的一刻，猛然间如同当头一棒，这人……她昨天在工地见过！
心里隐隐明白了什么，这人是采购师傅弄来的托，目的是骗这些傻镇民上当！
如果他们真的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采购师傅又拿出手机，翻出几张和工友的合照，往人群面前一亮：“看看！你们认不认识，他们在我们工地过得好好的呢！这次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你们招来一起享福！”
托连声附和：“您说得真对，也就是我们镇近水楼台先得月，不然上哪找这么好的机会？”
一阵凉意爬上了卫灵峬的背脊。
她好像明白了陈颖要她来镇上的用意。
那么，陈颖究竟是人是鬼呢？
是人？她和这么多鬼生活在一起，难道就不会害怕吗？
如果是鬼，又为什么要给她暗示线索？
但当务之急，是拦住这群已经沉浸在狂热的赚钱气氛中的镇民们。
卫灵峬恨不得急得团团转，然而现下却根本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能既不让她暴露身份，又拦下报名的镇民。
眼看着托撂下笔，站到采购师傅身后，吆喝着催促镇民快上前报名，卫灵峬只好眼一闭、心一横，冲了出去。
“师傅，来买菜还是来招人呐？”卫灵峬不知打哪抓了一把瓜子，一副混混样，将瓜子皮呸的一声吐在采购师傅脚下，“这男的是你请来的托吧？哎哟别摇头，我可看见啦，他早上和你一起来的！”
镇民们的情绪稍微下去了一些，至少没有再冲上前登记，而是窃窃私语着。
“还有你那照片，要真没问题，你让他们回来呀？怎么有的人十年八年都不见回来一次，发财发到抛家弃子了？”
采购师傅脸上的肉抽动了几下，似乎是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大概是想显得自己问心无愧：“是或不是，大家亲自去看看就知道了，法治社会，我们总不可能强制扣人吧？”
有些原本要去的镇民比较谨慎，见情况不对，立马转头回家。
另一些镇民本来也就是看个热闹，并不打算参与，于是作鸟兽散，回到摊位上，该吆喝叫卖的吆喝，该买菜的买菜。
但仍有两三个，劝也劝不住，非要上前登记。
名字登记在册的那一刻，几个人的眼神几乎是立刻变得空洞无神，排着队上了车。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还真以为这是个好干事，其实是要命的活。
卫灵峬懊恼地骂了一句，混进人群偷偷跑了，随后又买了一根香蕉啃起来。
这下倒是彻底不用着急了，后备箱坐了三个新人，她没法再藏进去，左右都得两驱回去，不如在镇子上再逛逛。
工地是全封闭的，除了上工，不能离开住宿的地方，跟一大群鬼待了几天，卫灵峬真的有些吃不消，很久没有感受过活人的热闹气息，她自然要好好玩上一玩。
她坐在石阶上啃着香蕉，一直以来紧绷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来来往往的路人，即使素不相识，她也觉得如此亲切。
“——卫灵峬。”
有人叫她？声音还有些熟悉。
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香蕉噎在嗓子里，头皮瞬间发麻，汗毛竖起。
正是采购师傅，一脸敦厚，站在不远处向她招手。
他怎么还没走？况且，他怎么会认识她？
难道，他们一直都知道她躲在后备箱，跟着车出了宿舍？
那刚才她拆他们的台，岂不是完全暴露了……？
一想到这，卫灵峬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走吧，该回了。”采购师傅笑眯眯的，脸上的表情与孙鑫如出一辙，他并没有问卫灵峬为什么跑出来、也没有问她为什么跟他们叫板，只是默认她该回去了，仿佛她到惶崖遗址工作了两天，就生是遗址的人、死是遗址的鬼，无论生死都脱离不了惶崖遗址似的。
卫灵峬牙关都在打颤，这让她不寒而栗，她尽量不表现出任何畏惧的情绪，抖着嘴唇抿了抿：“好，走吧。”
采购师傅走在她的右后方，不知道为什么，没由来的给她一种采购师傅在押解逃犯的错觉。
出来的时候坐的是后备箱，回去的时候坐着副驾，虽然物理层面舒服了许多，但明明是清晨，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卫灵峬的额头却不断冒着汗。
卫灵峬将头侧向窗外，一路乏味的风景，狭窄扭曲、坑坑洼洼的山路，非常无聊，没有任何能够起到标志作用的物体，卫灵峬心里有些恐慌——难怪再没有一个人能从惶崖遗址逃回来，即使她亲眼看到路线，也完全无法记在脑子里。
“在记路线吗？”采购师傅轻飘飘的、还带着憨厚口音的声音在卫灵峬耳边炸响，如同一记惊雷。
“记什么路线呐，以后又不来镇上，再打几天工我就回家了。”卫灵峬僵硬地转回脖子，看向路的前方，强颜欢笑着寒暄。
采购师傅却不再说话，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哼，仿佛她马上要回家的想法是在做白日梦。
半个多小时车程，卫灵峬如坐针毡，后备箱还拉着四个人，一路上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回到生活区，卫灵峬从副驾驶下来，路边上，孙鑫早已背着手等在那里。
孙鑫不仅身份诡异，实力也不详，被布布用火符烧成灰烬后，竟然迅速再次复活，她绝对不能硬碰硬。
但是如果孙鑫现在就要下手，她也只能勉力为之。
她下意识摸了摸口袋，瞳孔瞬间缩成针尖大小——符箓不见了！
卫灵峬一向谨慎，以防万一，今早出门的时候带了好一沓符箓，可是此时竟然尽数消失，不知道是丢了，还是——
她看向正在卸货的采购师傅，采购师傅憨厚一笑，从后备箱拉出三个木讷僵硬的人来。
“怎么样，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跑去镇上了？”
孙鑫甚至是一副关爱后辈的姿态，慈眉善目地发话。
“随便去逛了逛……”
“——可是我们的规定就是，不能离开这里。”孙鑫打断了卫灵峬的话。
卫灵峬注意到，孙鑫这句“不能离开这里”，没有任何附加条件，也就是说，无论是工作日、休息日还是节假日，无论有事无事，都不能离开这里。
换言之，既然来了，就别再想走。
卫灵峬心里一阵发毛。
“这次给你一点小惩罚，今晚你就去库房洗瓷片吧。”孙鑫指了指库房的方向，“以后，可别再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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