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挤在吕星明身旁,小声嘟囔:“东方耀金的那几个黄毛,也太不仗义了,丢下我就跑。”
“他们跑去报信了。”兰盈德说。
“算他们还有点良心。”
“我都罚过了。”
“啊?”我心里一惊,“兰叔,你没打他们吧?”
“打是要打的,没那么重。”
“其实没必要打他们的。”
“规矩不能坏。”兰盈德睁开眼,盯着车内的后视镜,“他们放你去西边,是过,该罚。连夜报信求救,是功,该赏。挨一顿打,功过相抵。”
“那我明天亲自过去,安抚一下吧。”
“不用了。东方耀金我不打算让小七干了,交给你吧。”
“给我?”我摇头摆手,像个小丑,“不行不行!七哥做得好好的,我接过来算怎么回事!我不能跟他抢饭吃啊,兰叔你就饶了我吧!”
“这点事都摆不平,还打搅你休息,也没派人跟着,让你孤身犯险。罚他反省几天,不算过分。”
“兰叔,我不是一个人去的!”我扒住前排椅背向他辩解,“有星明陪着我呢!我不会有事的,你别罚七哥了。”
“忘记还有他了。”兰盈德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手表,“把星明交给我吧,我替你管教管教,省得他看不清道,专往死路上开!”
“星明不是庆义会的人!”我双手一推,坐直身子,“他是我的专职司机。开错路了有导航,不用兰叔您费心。”
“今晚出这么大的乱子,全都是因为他开得太快,一头冲进了西区。要是换成小陆替他开,你还用提心吊胆一整夜吗?”
“兰叔,星明是我选的司机,怎么开车是我说了算。而且,今晚是我开的车,不是他。”
“外人不懂规矩,你也不懂吗?现在是什么时候?永安会巴不得打过江来,把我们全都丢下去喂鱼,你还不知道收敛!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道理,还用我教你吗?”
“兰叔,我有点晕车,就停这儿吧。”我猛地捂住嘴。
“夜里风大,我送你回去。”
“停车!我要吐了!”我移开手,朝他大喊。
车队停了下来。我拉开车门,冲进路边的树丛里,大口呕吐。吕星明跟在后面,替我拍背。
兰盈德也下了车,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看我。
我直不起身子,只能朝他挥手:“走吧,呕,兰叔,你走,呕,我自己,呕,回去就行,呕,别担心,呕,有星明陪,呕,他陪着我,呕,没事的。”
兰盈德看不下去了:“我们先走了,你到家发个消息。”
我使劲点头。
兰盈德转身上车,催促司机赶快离开。三辆别克GL8你追我赶,顷刻间隐没在沧浪市黑冷的夜色之中。
我果然没记错,兰盈德不喜欢酸腐味,尤其讨厌醉鬼当街发哕。他总劝我爸少喝酒,别逞强。有一回我爸没下车就吐了,他把我爸送回来的时候,两眼血红,都快哭了。我爸赔了兰盈德一台新车。因为那辆被他吐过的大众宝来,已经一言难尽,饱经沧桑,实在洗不出来了,再洗就成现做的泡水车了。
我今晚不吐这一场,恐怕明早也下不来呢!
“老大你没事吧,怎么突然吐了?刚才还好好的。”吕星明问我。
“不想听兰老头念经。”
“那也不至于吐出来啊!你是不是晕车了?我记得你不晕车啊!”
“我自己抠的。”我擦了擦右手泛红的食指和中指。
“为什么啊?”
“不想听了想下车呗,就这么简单。”
“好吧。”
我拧开半满的银酒壶,用烈酒漱了漱嘴,又吞下几口清风,仰头望了望天穹。
“星明,陪我走走吧。今夜月亮不圆,还怪好看的。”
“好。”
那天是农历八月十一,吕星明已经给我当了七十八天的司机。凸月垂在天尽头,与梦乡只隔了一座山丘。我等不及看它跌下去,沉进江水里。明晚月亮泡肿一些,依旧会升起,我却再也离不开吕星明了。
我俩沿着卧滨路南行,走到了清深河边上。
清深河也叫双清河,起于清深市巨苑山,自东向西,弯弯曲曲地流进湘江里。我们二人逆着水流,踩着月色,一路朝东南方走去。
吕星明和我勾肩搭背,留下了一团奇怪的影子。
两头二臂四条腿。
各位,请原谅我现在脑子晕乎乎的,嘴里只剩下胡言乱语了。
别介意。
介意我就对不起。
握握手呀敬个礼,你是我的好兄弟。
“老大,你刚才为什么说是自己开的车?你连驾照都没有。”吕星明拎着我,说话都犹犹豫豫的。
“我要是不那么说,让他把你带走了,我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他肯定会起疑心的,还不如把我交出去呢。”
“你傻啊你!”我用尽全力捶了他一下,不痛不痒,“你知道兰老头会怎么对你吗?还交出去,交个屁!”
“不就是挨顿打嘛,我以前也总被打,习惯了。”
“什么挨顿打!他要是逮住你,不把手指头给你掰了,我就不姓张!”我摸出银酒壶,狠狠灌了两口。
吕星明将我喝空的酒壶一把夺走:“这么吓人啊!你不是说他挺不错的嘛,怎么也会干这种事?”
我打了个嗝。
“兰老头确实还行,可他这个人认规矩,讲死理。平时护着我,也是因为我是我爸的儿子。一旦出了事,半点情面都不讲的。七哥可是他亲儿子,就因为叫我去撑场子,把人弄丢了,你看兰老头那样子,好好的东方耀金,躺着赚钱的生意啊,说不让干就不让干了。换作是你,你能狠下心吗?”
“不能。”
“对啊。在他眼里,你的罪过更大。春秋战国时候,有个谁的马车夫来着,因为没吃到肉,直接把主帅送进敌军家里了。你们俩性质是一样的。”
“你说的是华元和羊斟?”
“我也不记得叫啥了,就当是这俩人吧。”我扭头看他,“不对啊!你怎么会知道的?你还是吕星明吗?”
“书上说的。”
“什么书?”
“故事会。”
“少看点那个小人书。”
“嗯。”
“你想想,羊斟落到兰老头手里,还能有好下场吗?他肯定往死了整你啊!”我攀着吕星明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理也很简单。他要是不严惩你,万一哪天来个不伶俐的,梅开二度,又把我卖给孟祥龙,还没人知道,那乐子可就大了!他为了守住他的破规矩,只能拿你开刀。不过你放心,我死也不同意。你是我的司机,又不是庆义会的人,用不着守他的规矩。下回再有这种事,一概不听他的,我护着你!”
“谢谢老大。”吕星明低下了头。
“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不知道吧。”我有些酒意蒙头了。
“什么?”
“我家星明本来就傻,可不能让他打得更傻了,对吧?”我停下脚步,捏了捏吕星明的脸。
“嗯。”他糯糯地应了一声。
“你可别多想啊,今天晚上我说老子想玩你,那是逗你玩的。你可别把我当成变|态啊,听到没有?”
“听到了。”
我把脸凑到他面前:“我真不是变|态!你看看,我像变|态吗?”
“不像。”
“对啊,哪有我这么英俊潇洒的变|态!”
“老大,我给你打个车吧,起风了。”
“不用,就这么走,走回去,马上就到了。前面是临清路吧,拐弯,朝东走,马上就到了。”我的舌|头有点不听使唤了,话也说得东倒西歪的。
“慢点儿,我扶你。”
“好,你扶我。”我挂在他身上,荡来荡去,“你还记得路吗?别走错了。”
“我记得。”
“那你告诉我,我家住哪儿?”
“沧浪市启祥区乐业路,神麟花园十四栋一号。”
“记得真聪明,快送我回去吧,重重有赏……”我小声嘟囔着,上下两对眼皮开始亲嘴了。
“慢点儿。”
我挂在吕星明的肩膀上,眼前朦朦胧胧的,好像光阴之箭飞回了弓弦上,我爸还活着,我妈也没出国,满城秋叶金黄,我在路灯下,跑过来,跑过去,灯光一点也不晃眼,反倒暖洋洋的,让人不想忘记。
我睡着了,做了一场同样美好的梦。
醒来以后才知道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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