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的晨雾还未散尽，鸟兽辽远的啼鸣若隐若现。阿黛勒赤足踩过湿润的草地，露珠顺着她的脚踝滚落，坠地时绽成细小的白蔷薇。
蔷薇，她喜欢这种花，各种意义上的喜欢。
葱郁的河谷与土石的王这个名讳带来的坚硬粗糙感相去甚远，因为阿黛勒喜欢生命，这里便成为生命的天堂。
蒂芙尼坐在一块儿凳子样的石头上，指尖摩挲着石面，读取岩纹中岁月的信息。
她偶尔遥望北方，略带担忧。
“在想深渊的事？”阿黛勒跪在草地上，倚着蒂芙尼弯曲的腿询问。
“有些在意。”
“他在那里。”
“就是因为是他在我才不放心。光明神从不在意深渊是否侵入大地，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他的目光绝不在深渊上。”
“父知道吗？”
“主不在乎。”
“……”沉默片刻，阿黛勒问她：“蒂芙尼，你想去深渊吗？”
“我……”
“嘘。”阿黛勒借着她的身体爬起，贴近。她坐在土石的王怀里，侧身给予拥抱，湿热的吐息在土石的王耳畔打转，察觉到伴侣的僵硬，阿黛勒微笑：“我不会阻止你的。”
“阿黛勒，你——嘶——”
陡然触到柔软，坚硬的齿轻柔贪恋啃啄着蒂芙尼的耳尖。
她克制自己不动，等阿黛勒满意后，看到的便是双眼通红的土石的王。
阿黛勒噗嗤一笑，安抚的保住蒂芙尼：“我们都有自己的职责，如果你作出决定我不会阻拦，但是，亲爱的蒂芙尼，请你好好记住，我会一直想你。”
“当然，我的阿黛勒。”
深渊的问题很快便被解决，自然之主的伴侣再次回到了她们的河谷。
自然的阿黛勒无疑爱着世界，她喜欢雨露，当然也喜欢干燥，喜欢白昼，当然也享受黑夜。
在篝火旁，阿黛勒常倚着蒂芙尼的肩膀。她们会说世界，会说一朵花的绽放，她们一同感受地脉的流向，寻找最近的岩浆。
跨过象征时间的星辰的河，驾驶长风在所有可以抵达的地方穿梭。
如果可以，阿黛勒愿意让时间停下。她答应给予蒂芙尼她的所有，她会一遍遍感受蒂芙尼的存在满足于此刻的真实拥有。
可惜，世上唯独没有永恒。
提一下父创造的神之子路西菲尔吧，她最年幼的兄弟此刻已经诞生。跳过那藏满无奈隐情的众天使叛逆事件吧，因为生灵不必知晓。
让时间行到造物的父消失之后，让目光掠过灾害不断的这个世界——博尔格斯特。
一日，趁着土石的王不在，光明神到访。
“许久不见，姐姐。”
“你应该不是来叙旧的。”
“姐姐知道我的目的。”
“……”自然之主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就像早已知道某一刻必然到来而终于等到一样，不止沉重，还有释然。
她说：“我没想到最后是你来做这件事。不，我应该想到的，月亮高远纯洁，她会沉默不语。”
“只能是我，因为姐姐你也并不适合，你的爱必然使你陷入两难的穷途。所有父的造物，除了我以以外只有你能看到未来。我一直以为我了解你，因为这件事最开始就是你的计划，你对父许的承诺。可是现在，姐姐，你犹豫了。”
光明神继续道：“深渊是宇宙为平衡我们催生在这个世界的毁灭法则，如果诸神继续存在，博尔格斯特的一切迟早无力对抗深渊，必然走向终结。到那时，我们或许可以依靠父神的权柄在星海间漫游，可博尔格斯特呢？父创造的一切呢？我们都将辜负父神的期待，我们，真的能承担起这样的罪吗？”
自然之主问他：“你想怎么做呢？”
光明神回答：“你曾说过答案：诸神黄昏。为此，我需要你率先死去。只有你死，蒂芙尼才会愤怒，她的力量才不会被遏制，那足以摧毁包括我在内的诸神。”
“……”
“姐姐，爱让你变得脆弱心软。可这不是伤害，而是为了未来。终有一日深渊退去，我们都能再度相见。”
“……我没想到最终的执行者会是蒂芙尼，我怎么忍心扔下她一个？”
光明神愣了一下，低声道：“因为你没想到你会有爱人。”
阿黛勒手指轻抚蒂芙尼为她栽种的花，久久沉默。光明神没有催促，他知道阿黛勒会同意的。
起初，是自然之主阿黛勒为这个摧毁诸神的计划设置了所有步骤。为了世界，阿黛勒总在让步。无论是僭越的为自己冠上神的名讳还是同他们一起向父叛逆，为了世界，阿黛勒都能做到。
更何况阿黛勒知道那个秘密。众神与深渊正是世界命运的两端，在永远平衡的天秤上，众神越是强大，深渊就越会躁动。唯独舍弃所有将全部放置在天秤正中，两端才不会失衡。
「源头之阿黛勒。万物的母亲，生命的起始，自然的代名。」时间见证她的慈爱温柔。
路西菲尔现在还不知道深渊的问题，等他真正意识到众神与深渊是永恒持平的天平两侧，他会怎样去做？下一次深渊异动的时间很近了，阿黛勒的死能延缓它的到来。为了未来，所有神明都要做出选择。
自然之主沉默片刻：“……你回去吧。”
“姐姐？”
“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这、当然。……不要告诉蒂芙尼。”
自然之主摇头：“她有权力知道。”
“但——”
“你对我们能为对方付出到哪种程度一无所知，无论我如何选择，她会理解我的。”
“……”光明神低下头：“好吧姐姐，你总是对的。我会一直等待。”
-
回到河谷，蒂芙尼对上阿黛勒的眼睛。她敏锐察觉到一种危险，所以在对方告诉她要说一件事时，她下意识想要离开。
“不愿听我说话了吗？”
“怎么会？”蒂芙尼果断回答。
看到她的不安，自然之主便牵着她的手坐下：“好些了吗？”
“嗯。”
阿黛勒摩挲着蒂芙尼的手指，低着头专注去看上面精致的纹路：“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
暮色将矮人之丘的河谷中缩成一枚金色的琥珀，风掠过花海。赤足的自然之主长发垂落，当她尽力去看蒂芙尼时，土石的王倾身，银灰色的发丝便与她的金色交缠，像藤蔓攀上峭壁，在坠落前最后一次汲取石缝间渗出的晨露。
触碰。
原始的、温暖的、最能传达心情的担忧触碰。
溪流抚过苔痕斑驳的岩石——缓慢、湿润、温暖。
萤火落在河边的沼泽，地脉响应神明在深处发出微不可察的震颤，河谷的泥土裂开细纹，直至浆果坠落，甜腻的气息与花海的芬芳相交，告知无目的众生神明的不舍。
蒂芙尼颤抖着，她注视爱侣的眼睛，狠狠咬下的动作在听到疼痛的吸气声不觉放轻。放弃了这种无用的发泄，转而埋头自然之主侧颈。
阿黛勒抱紧蒂芙尼，她感到肩头的湿润：“你在哭吗？”
沙哑的嗓音好似低喃。
“我该怎么办？”
“蒂芙尼，我——”
“我不想听你说抱歉。”
自然之主仰望月光，她看到星光在云隙间明灭，看到无数的未来。
远视是残酷的。
远视近乎谎言。
远视无人可以理解。
她轻轻叹息。
阿黛勒看着蒂芙尼趴在她的胸口“听见了吗？”
“嗯。”
她轻笑，眼泪化作萤火虫扑向蒂芙尼的瞳孔，“蒂芙尼，亲爱的蒂芙尼，我多么不舍。”
蒂芙尼想要开口，被阿黛勒竖指止住：“你不可挽留。”
“……”
蒂芙尼咬破自己的舌尖。神血渗出的瞬间，她抬头吻了上去，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带着最后甘甜的疯狂。
唇齿相接，蒂芙尼呢喃：“我会，看到你吗？”
“我保证。”
那日天穹变色，她从云端坠落。
四面八方响起宇宙的哀悼震颤，和着飞鸟走兽的悲鸣，而后白昼破碎、黑夜降临，草木枯萎。自然的悲意无形，割裂时间，粉碎日光。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温柔的细雨纷纷落下才听到咏叹般的萧瑟颂歌。
蒂芙尼抬头仰望。
她仰视一无所有的天穹，日月轮替不歇，某一刻，蝴蝶停在她的指上。
蒂芙尼回望开满花的河谷。
起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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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相信时间是最需要跨越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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